(三)
这时钱大傻从人群中挤到了许有恒面前,“共和了,民主了,你们来抄家了!”他半跪着打了一个千,“请问,你们抄出什么来了?“
许有恒身边的顺子说,“不正在抄着吗?就差挖地三尺了!”
钱大傻忽地变了脸,大叫一声,“你还共和民主?这明明是光天化日犯抢了呀!……”
顺子一拳将钱大傻打得口冒鲜血倒在了地上,“干你鸟事!”
钱大傻说,“干我鸟事?钱某这是兔死狐悲!我的绸布庄比这还干净,也被乱兵烧了呀!”说着他一把抱住了顺子的腿。
顺子要动手,被许有恒拦住了说,“钱大傻。不错,我看你这人倒直,怪有胆子的。你松开!”
钱大傻说,“不松!一城里只有我和成俞白家破人亡了!抓不住成俞白还有我!干脆关进牢里,我还有口饭吃呀!”
许有恒说,“你倒和成俞白比上了?看看,我能帮你什么?”
钱大傻,“这还要看?钱呀?我要重开我的绸布庄呀?”
许有恒指指成府,“挖地三尺也没找到半个铜板儿!你以前干过什么?”
钱大傻说,“从前在北徐州,还当过几年捕人的快手。”
许有恒,“着呀!那你就当个巡警,也算吃上皇粮了”
钱大傻傻傻地说,“皇粮?你们不是专打皇上,专门跟皇上作对的么?”
百姓们都笑了,有人说,“钱大傻竟然跟许督军许大人,耍起活宝来了!”
许有恒笑着说,“钱大傻心里,明白着呐。”
这时有士兵跑来报告说,“知府,不,督军大人,报,报喜了!大喜了!”
许有恒问,“成俞白找到了?”
士兵,“不,生了!你老婆,知府夫人生了!”
许有恒,“不会吧?这么快?”
士兵,“知府夫人早产了,母子平安!是个男孩!”
众百姓高声喊着,“大喜呀,许大人!”
许有恒说,“同喜,同喜!”他恭着手向众人说,“本城光复,我许某又得一子!顺子!”
顺子,“在!”
许有恒说,“飞马报与夫人,儿子就叫光复好了!”
钱大傻却是一挥手,“不好!”
百姓们大笑了起来。
许有恒问,“那你说叫什么?”
钱大傻,“抄家,叫抄家!”
钱大傻见许有恒要发火,他却笑了说,“皇上都抄不了成家,你们比皇上还牛!许督军,这叫大俗大雅!”
许有恒笑了。
(四)
督军衙门的卧室内许有恒亲着他的儿子,久久地不肯抬起头来,被他的夫人惠芳推开了说,“儿子都快被你亲得背过气了。”
许有恒,“没事,儿子和我一样,经得起摔打。”他余兴未尽地抬起头来,“我看就叫光复。许、光、复。多好!”
秦惠芳,“白了。”她一笑,斜着头对丈夫说,“我看呀,钱大傻起得挺合适,就叫‘抄家’。”
许有恒急了,“更白。‘抄家’‘抄家’,把我儿子喊得强盗土匪似的……”
秦惠芳,“别看你中过举,又在日本士官学校留过洋,大俗大雅的道理你还真的不明白。名字俗,孩子好养的!”看丈夫不吱声,她又说,“白了,我们可用谐音呀,叫超嘉,超凡脱俗的超,嘉庆有余的嘉!”
许有恒一听就说,“这好!两个字颠倒一下,叫嘉超。就叫嘉超!”
秦惠芳说,“好好。但我这是早产,都是光复吓的,连奶水也吓没了。”
许有恒,“那就找个奶妈。”
秦惠芳,“变天变地的,哪有那么巧?……”说着她低低地抽泣了起来,“再说,谁又肯把奶给人家的孩子吃呢?”
许有恒,“用米汤先凑合着,三天,顶多三天,我一准给你找个奶妈来!”他又喊一声“顺子!”
顺子屁颠颠地跑来了,“督军。”
许有恒,“找奶妈,找着了重重有赏!”
顺子一个立正,“得令!”
(五)
夜黑得深了,天上降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
成富安手里拿一把木槌,站在白天挖出的大坑前冷笑,“抄家?你儿子才叫抄家呢!你们抄出什么来了?”他从那坑旁走开,望这四周的房子,“你们根本就不懂得成俞白!”
在成母的卧室里,成富安摸到了装敛成母的棺材前,用槌敲击着棺木,“笃,笃,笃笃笃”,他侧耳听着,摇摇头,他停住了,望着一处墙壁发呆,忽地又跑过去,敲起了那道墙壁来,“笃笃笃,笃笃……”
“笃笃,笃笃笃”幽静之中不知什么地方也响起了同样的声音。
成富安吓了一跳,却听到随着响声,传来了更夫的叫喊,“辛亥岁未,大明光复,孙中山临时大总统祭扫明孝陵罗!”“笃笃,笃笃笃”“大军云集南京,袁世凯就要议和了!”
成富安跑过去使劲摞开了盖着的棺材板,看了里面的成母一眼,长长地叹过一口气来,“妈的!我以为是老太太诈尸了呢!”
纷飞大雪落白了原野,临州城郊外水荡边一处孤零零的院落里,茅舍披着厚厚的雪被,灯火从小窗中忽明忽灭地闪烁着。
屋里生着炭火,一派水气朦朦的,婴儿的啼哭不断传来。
安嫂捧着一个婴儿急急来到婉芸的跟前,“太太,太太!”
刚刚分娩的婉芸昏昏地躺着。
安嫂,“生了,你生出来了。”
婉芸脸上略过一丝安然的笑容,她忽地睁天了眼睛,“男孩?女孩?”
安嫂一下子噎住了,停了下又说,“一样,都是你亲生的。”
婉芸说,“对我都一样,可对俞白……”说着她抽泣了起来。
安嫂坐在床前将孩子送到了婉芸怀里,“嘴动了,快,快!”
在院落的另一处茅舍里,乐寿堂的张太太正在收拾东西,她的儿子张春生没轻没重,满地跑着。
张太太望着窗外,“兵荒马乱,也不知庆贵和药店怎样了……”
一个小丫头,“太太,张老板为什么只让咱们跑?”
张太太,“他是舍不下他的乐寿堂呐!”说着她又望望窗外,“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躲到这水荡子里来了……”
小丫头,“张太太,对面屋里也有一家。”
张太太,“逃难,逃难,都被一场大雪焐到这里了。”
小丫头,“那家女的还生下个孩子呢!”
张太太,“什么,她还有心事生孩子?”想想她又问,“真的么?”
张春生这时喊了起来,“妈!生个男孩还是女孩?我要看看去。”
落雪纷飞中,张太太带着张春生走过这小院。
张春生边走,边显得很兴奋,喊,“下雪了!狗跑了!我们去看生小孩子了!”
张太太和春生来到婉芸门前,敲了两下门张太太就推开了一条缝,探进了头来,“哟,造孽!造孽!这功夫生孩子!”说着她就挤了进来。
婉芸解开衣正将**放进了女儿的嘴里,抬头看见了张太太。
张太太手里拿出两件旧衣服,“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何况是逃难呢?”她很好奇,“男的女的?”
安嫂刚接过衣裳,张太太就到了婉芸的床前,要抱过孩子。
婉芸紧抱着,“女的,女的!”
张太太很兴奋,一手揽过了自己的儿子张春生,“哟,我家可是个小子!”
婉芸不吱声闭上了眼。
安嫂过来对张太太说,“谢这位太太,才生产,要养息呢!”
张太太只好带着春生出去了。
安嫂利落地收拾着屋里,一边收拾一边说,“太太宽心,只要大人孩子平平安安就好。”
婉芸点点头。
安嫂说,“只是逃得急,大人吃的,孩子穿的,什么都没有……”
婉芸低头望着女儿,“还好我有奶水。”
安嫂说,“光奶水不行,我还是要冒险进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