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琅将所求之事如此这般告诉丹凤。
“事倒不难,”丹凤听了道,“只我再帮你一桩,你可要欠我三份人情了。”
他挑眉,抚扇,看着她笑,“小成琅,你知道的,欠了我的情分可是一定要还的。”
“……我哪里知晓你这规矩,”成琅颇是不雅得翻他一眼,知这人一向随性,这所谓规矩是现下想出的也说不定,只也无妨,她说,“不过我也不喜欠人情。”
“欠了要还本是正理,”她道,“到时你只管来找我便是。”
话说得不迟疑,只心中并不觉他有甚是她能帮上的,毕竟,她如今半条命都是靠他续的。
她如此坦荡,丹凤也不含糊,当即应允她所求之事,并言道他做事牢靠,至多两日便可将东西给她带来。
成琅松口气,面上这才缓和下来。
丹凤见状道,“怎这般苦大仇深,扫地就这样难熬?”
成琅将手里扫把一递,“你试试?”
丹凤将将侧身,一副嫌那草叶污了他袍子的样,成琅就笑,“刚挟恩要报的时候那般理直气壮,怎这会倒怕了我的扫把了呢?”
丹凤此神仙,平日讲究颇多,光看那桃源仙府便可窥见一二,是个活在风花雪月里万万沾不得地气的神仙。成琅此时心上事一经放下,便调侃起他来。
丹凤躲着她,扇子半遮面,只一双细长眼尾意味深长,“彼此彼此,我观你昨夜钻那洞里的时候也老实得很,这会才应了替你做事,就等不及恩将仇报了?”
提及昨夜,成琅便少了些许底气,只面上也不肯示弱,不过旁的话却也说不出,只哼哼两声做回应。
丹凤看着她,“就这样不想见他?”
成琅一下抬眼。
“你在这宫中做事,他是这宫中主人,你早晚也要遇着他的呀。”他说。
“……不关你事。”
她语气颇是不好,眼神里全是“拜你所赐”的怨念。
她本就枯瘦青白如厉鬼模样,再加之这眼神,丹凤当即招架不住,道他也不是那般不念旧友之人,且他这几日过得也颇是凄惨,“我家大门一日换三次都不到黑……”
他亦一脸委屈,现下人间大旱,佩娘这司电神母公务清闲得很,日日无事就去堵他的大门,那裹云鞭一抽,他的仙府大门可没少遭殃。
“佩娘?”成琅一听,登时乐了,她来时佩娘脸色还不甚好,她还担心她还生她气,没想到她还在替她出气,她心下感动,忽而反应过来,问他,“所以,是佩娘要你来的?”
丹凤轻咳,“一半一半吧,她着急你的情形,我亦忧心你。”
成琅挑眉,不拆穿他,只让他告诉佩娘她一切都好,要她不必担心,又道说倘若事情顺利,她的功德很快便能攒够。
待攒够,便可以调职。
这是她与丹凤早先说好的,大抵也是她如今能安然留在这宫中缘由——因着很快离开,是以也少了许多顾虑。
比方丹凤说的,她早晚会遇见他。
如今她把这个“早”尽可能的提早,尽量推迟那“晚”到来,倘运气好,大抵到走都不会遇见他。
心中笃定又略略怅然,落在丹凤眼中,他自知她这般笃定的缘由——若她这件事做成,应是足够攒出一些功德的,只……
他抬扇子不轻不重的敲了下她额头,“莫想太多,当心希望越大失望越多……”
说完不等成琅着恼,他身形一闪径直消失不见,气得成琅骂了他句嘴里吐不出象牙,又连呸了两声道他这句不作数。
怎可能会失望呢?
她虽近年常常时运不济,然这般有规矩可循的事,总没有到她这里便不作数的说法——这次她可是特特求证过的。
他们做神仙的,自来是有些法器宝物的,这法器宝物可分二类,一是天生天长,经年受天灵地气所化,被有缘法的神仙们拾了取了,这法器宝物便算有了主。
然天生天长的宝物不常有,神仙们却年年有修成的,这拾不到好宝贝的神仙们便想了法子自己寻了灵器神物来造。这第二类便是这般来的。
寻常神仙造出神器来,都会累算功德。宫娥,自然亦是。
成琅此番打算的,正是造出件能便利扫洒的器物来。
——她今早找芳姑,便是为了这桩。
只是法器好造,材料却不好得,她本打算亲自去走一趟,没料第一步便被阻了,好在柳暗花明,丹凤这厮正找上门来。
如今她只望他快快将东西都带来,她也好早早结束这日日倒扣功德的饥苦日子。
这事暂且放下,她安心扫起地来,虽还是不得芳姑满意,但有了莲偷偷的接济,她也总算没有前几日那般艰难,只是关于她的流言还是在宫娥们中间传开了……
传的正是她有后台的流言。
流言最初只是说她在宫外大后台,不过两日就已经演化出无数版本,将她和许多位神仙扯到一起,这厢说她天天吃的药来历贵重,是出自兜率宫老君之手,那厢又说她腰间那细鞭是件法器,与那武将门神用的同出一脉……
个个说得有鼻子有眼。
成琅自己听得目瞪口呆,又颇是无奈好笑,倒是莲,因为这个生了好一顿闷气,还要跟人理论,被成琅阻了。
“你不生气吗?”当夜,二人洗漱过后,并排各自躺着,莲不禁问。
“还成,”成琅感受了下,道,“不怎么气。”
“可她们误解你!”莲不忿强调。
“也……不是怎样大的误解。”成琅摸摸下巴,她倒是比较担心那些被迫跟她扯上关系的同僚们,大抵他们比她郁闷得多。
这么一想,她最后那点郁闷也没了。
最初是有些担心会传到那人耳中不甚好,接着便想到她不过一介宫娥,宫娥之间的小传言怎会传到他神界太子耳中,谁又敢把这些拿去污他的耳朵呢?
她放下心来,莲却不说话了。
她眼皮微动,心思略转,道,“莲,你想不想知道真正的原因啊?”
“真正的原因?”莲侧头。
成琅点头,“其实,我早年给自己算过一卦,那卦上显我此生有多少桩艰难事又会有多少次流言误解……”
“啊?”莲大惊,“这也能算的?”
“自然啊,”成琅道,“我精于此又空闲得很,当年算过的多着呢。”
莲想到她挂在身上的铜钱串,她的确是做事前都喜摇上一卦的,心下便信了三分,问,“那,你是算到现在这般了吗?”
所以才这般平心静气?
“那倒未,”成琅说,“只一个总数。”
她接着道,“可你想,总数是一定的,现下经一桩,便代表往后会少一桩。这一想,我还有什么好气的呢?”
她语气颇是平静,或者说带着她独有的,莲不知怎么形容,总觉是跟大家不一样的东西,这让她觉得她说得话总比旁人高深。
让她不由信服。
莲有些懵懂又有些隐约的豁然,似乎眼前的流言果然不算的什么大事了,正要说些什么时,却听屏几那端传来成琅的声音,她道,“信了?”
“你……你骗、骗……”
“嗯,”她坦诚,“我哪里有那个本事,就是真有那本事也不敢用,窥探天机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她笑叹,语气轻而温和,“莲啊,不要总让别人的话影响你,你要学着自己去想。”
莲怔然,一时有些若有所思。
过了会,她正要说些什么,却忽听外头隐有声响,接着便是一道叩门声,“小成琅,你睡……”
一几之隔的成琅腾地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