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
不及唤出，人已不见。
独留成琅手托那新宫娥服，僵立原地，几多无措。
还是给她领路的小侍从隔着门，提醒她快快换衣，马上要去书房候着，她才隐约找回些头绪。
就着这一分头绪，她速速换了那衣裳，新衣裳颜色鲜亮，是养眼的水绿，制式与她先前穿的看似相同，只是成琅打眼一看，便知新的这条几多精细，是那粗使宫娥服远不能比的。
两指摩挲几下，她心道也亏是她，换作旁人大抵这时候是分不出这心来的……
衣裳换得快，只衣裳越鲜亮，衬得她越鄙陋，她从那四面镜穿行过，只觉一眼就不忍再看——过一会慎行看见她，大抵又要郁闷一番，这小儿一向不遮掩厌恶她丑陋。
这样想着，她忍不住笑了一笑，心中暗记下待会要注意看慎行是何表情。
小侍从已在门外等得心急，见她一出来，顾不得旁的，只忙带着她往前殿书房行去。
小侍从提灯在前，步子快而稳，成琅错后两步紧跟在后，气喘吁吁。
这还是她头一次在夜里行在这条路，先前唯一一次靠近那书房，还是被丹凤带着，不过也没进得去就是了。
这二日慎行虽教她规矩，但显然没将她教满意前他不打算放她靠近那书房，这般算来，今夜是她头一次进那书房，却没想到是在这般情形。
“姑娘，慎行大人要我再提醒您，书房重地，规矩一步不可错，进书房，要立于右，低眉，目不可抬，不可直视殿下，无殿下言，不可擅自开口，步履不可有声，气息不可紊乱……”
小侍从边走，边低声提醒她。
他说的是慎行这二日不断重复的规矩，从起立坐卧，到一眉一眼，那规矩多得让成琅听到便脑袋发昏，只此时也并不打断，由着小侍从说着，她亦在心中温故着。
其实慎行不需废这样多气力，她身子虽是个羸弱不堪，记性却未减多少，虽不至过目不忘，记些规矩还是容易。
只记得轻易，心中却并无轻松多少，越靠近那书房，她只觉脑中越是芜乱，这心绪比那夜在兜率宫被他抓到还要不稳——
许是那夜无所准备，见他见得太过突然，又是那样黑暗看不清，如今却……
她只觉像被定了刑的人，这处刑前的等待最叫人折磨。
她不知怎的想到初见他的情形……
那时节，她年岁尚轻，又因自幼长在济广道祖门下，并无因缘去到过三十三重天，是以对神族太子亦是好奇有余，敬畏不足。唯一听闻的便是这位太子生来便备受瞩目，秉性天资无一可挑剔处，是万万年不可遇的天定之君。
便是这样一位太子，却要到道祖座下修行——据说是他自己之意，并非天君为他的打算。
她不知这位太子如何作想，又听闻来的并非他一位，还有伴在他身旁的一个叫丹凤的小仙人，便升起了许些好奇。
邻人洞府的道君们风言风语，道说未见过修行还要带一位侍奉之人的，又道他前来修行，大抵不止为修行，毕竟道祖声名在外，保不准那太子也不过是徒有虚名之徒。
她并不信那些小话，只难免对这位将来的同修起了些兴趣，又带着些想试探他一二的心思，便在他进山当日，早早伏在那必经之路上，设下了三道障——在未见之前便先与这位同修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三道障，好一番玄虚，她用阵，用局，用法力，均未困住他，她记得在最后一道障里，她问了三个问题。
第一个问是，“从何来？”
丹凤答第一问。
他穿一身白衣，袍角却纹银丝的花样，一身少年意气，风情流转，他展了扇子，一双含情目笑眯眯的说，从来处来。
颇是机敏的答。
然她隐在暗处，看出旁边那无甚多表情，面容既清又冷的，怕才是那太子，于是后二问便指定要他答。
她问他：
“为何而来？”
他答：
“为去而来。”
她再问：
“有何求？”
他答：
“无所求。”
她向来许多刁钻问题，这几问问过不少人，听过不少回答，然她看着那人，却知他言的无所求，是真真切切的的确确的。无欲而明，太子之美名，或许并非虚名。
三道障，她认承了他。
不过这小小玩笑的后果，被道祖押着与人赔礼认错，又接着罚着思过几日，好容易出来后，她兄长祁嬴得知此事，又将她狠狠一通罚，道她平日在洞府玩笑便算，却胆大包天竟戏弄起了神族太子，不好好惩治一番，将来不定惹下怎样大祸……
她那时并不服气，道兄长小题大做，只如今想来，竟有些冥冥中早有先兆之感。
这便……是他们的初相识。
她想，他那时应就是恼了她的，即便不恼，待她第一印象也好不到哪里去。她自诩聪明，却从未想到这一层……
思绪几多，不知过了多久，小侍从终停下。
“姑娘，到了。”
他说着将她引到那殿门，自己却并不往前，只躬身退离几步。
成琅回神，极快的将这殿外打量过，只觉看起来并不如丹凤那殿来得阔大，只却给人不自觉的威慑，仿佛只是靠近便不觉要恭谨肃目。
檐上有龙，龙身是雕琢而出，然有神有灵，两条龙闭目盘踞，间或游走窗扉门檐，徐徐缓缓，凡游走过处，无声无息，但隐有结界光华。
成琅不由握了握腰间神鞭。
小裹云鞭在这灵物前亦有收敛，但还是安抚一般，用尾巴尖儿轻轻缠了成琅的腕子。
成琅轻轻吸口气，低头朝它笑了笑。
抬眸，提步，踏入。
水绿裙摆悠悠，光华流转阵阵。
那镇守的灵龙没有为难她，只在她进入时睁眼看了她一会。
她克制着不抬眸，照着慎行说与她的，走到门后右侧，立在那瘦高梅瓶旁，而后垂目。
将将站定，还不及他想，便听远远有“殿下回宫”的唱喏传来，她心中立时一凛，知道他这是到宫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