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四周全部是血,黓龙君那身浅葱色的衣服在暗红色的血液中格外惹眼,黓龙君一手拿着墨狂,气喘吁吁地半跪在地上,以剑撑地。墨狂上还在不断流淌着散发着热气的鲜血。
“很好,你做到了。”
眼前之人虚虚实实,全身暗色系的衣服已染上鲜血,辨认不出原有的颜色,胸口心脏处被刺穿,长长的黑发散了,也乱了。但他的心未乱,甚至有些高兴。
“我...”黓龙君看着捂着胸口,但面带微笑的人,愣住了,“我从未见过师尊笑,想不到竟是在这种时刻,我见到了。”
“呃...”他好像有些支撑不住,胸口的鲜血还在往外流着,但他苍白的脸上笑意未减,“我的乖徒弟,你从来没让我失望过,就连这最后一个任务也是...也是如此出色。”
他伸出手来想去抚摸黓龙君的脸,可他终是力气散尽了。踉跄几步,就连站的力气也没了。黓龙君丢开墨狂,抱住了他。
“师尊...”
而怀中的人脸色却严肃起来,“此后你是墨家钜子,墨狂岂是能说丢就丢,给我拿回来。”
黓龙君第一次没听他的话,倔强地抱着他随时可能离开自己的师尊。
见黓龙君不听自己的话,他再次伸手像往常一般掐住黓龙君的脖子,可是他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了。还是力不从心,他的手也只是搭在了黓龙君的脖子上而已。“你要让我失望了吗?”
“师尊就不能活下来吗?”
面对黓龙君的问话,他转头去看躺在一处的墨狂,“不准你有这种想法,你现在只需要拿着墨狂,离开此处,做你的墨家钜子。”
“......”
黓龙君沉默了,他也看向了墨狂。那支安静躺在地上的剑仿佛在等着自己的回应,黓龙君抱着他的师尊来到墨狂旁边,捡起了墨狂。
同一时间,他的手从黓龙君的脖子上划过,无声地垂了下来。黓龙君并未流泪,他知道,流泪这件事,再也不适合他了。而手上抱着他的动作渐渐松了,黓龙君的心也仿佛松了,直到抽搐般地隐隐作痛。
“师尊...”
今日黓龙君起床起的晚了些,今日是中元节,莫离骚帮着学宗准备用来祭奠的东西,准备完全莫离骚都没有发现黓龙君的身影,就回去看。
一进房间,便看到黓龙君蜷缩成一团,睡得极不安稳,淡绿色的头发散了半床,身上冒出许多的冷汗,衣服都湿了。脸色也是惨白一片,俊俏的眉皱起,嘴里不知在说些什么。
这样虚弱的黓龙君莫离骚还是第一次见,他凑近黓龙君,只听到了两个字,“师尊...”
“师尊?”莫离骚看着黓龙君,也不知该不该叫醒他,他从未听说过关于黓龙君师尊的故事,但见黓龙君这个模样,莫离骚也不由得好奇起来。见黓龙君流的汗越来越多,他也只好叫醒黓龙君。
过了片刻,黓龙君才睁开眼,睁眼的刹那,那个眼神,莫离骚永远也忘不了。
不安,恐惧还有悲伤。
黓龙君意识还很迷糊,见到眼前的人,身上一片血红,一时头疼。
莫离骚从未见过这样不安的黓龙君,立马搂住他,“师尊是怎样了?师尊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呃...”黓龙君脸色苍白,细密而长的睫毛抖动,被莫离骚这么一抓,立刻倒在他的怀里。他就像是一个无助的孩子,莫离骚此刻有些心疼。
黓龙君的身躯微微颤抖,莫离骚抱得更紧了。他的手轻轻扯住了莫离骚的衣袖,下巴抵在莫离骚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
黓龙君终于安静下来趴在他的怀里,兴许是莫离骚怀中的温度让他平静,也或许又是莫离骚身上那独特的气息让黓龙君安心下来。
过了许久,黓龙君才恢复。这才意识到是莫离骚抱着自己,他往莫离骚的腰间狠狠一掐。莫离骚虽然吃痛,但心内这才放下一块石头,笑道,“师尊掐我还是这么大力,看来是无事了。”
随后松开黓龙君,黓龙君瞥了他一眼,“你衣服怎么回事?”
只见得莫离骚本是暗色衣服,上面却染了许多红色,莫离骚低头一看,不好意思地说道,“今日是中元节,早上我去帮忙画符咒,不小心把朱砂洒了一身。”
黓龙君有些无奈,莫离骚帮黓龙君擦去脸上的汗珠,“师尊可是做了噩梦?今日是中元节,做噩梦也正常。”
黓龙君半天没说话,仿佛在回忆梦境,他扶住了头,好像又开始疼了。莫离骚轻轻地帮他按摩头部,这才减轻不少。
莫离骚见黓龙君不肯说,也就没再追问,只说,“师尊出了一身的汗,去洗个澡吧。”
黓龙君点点头,莫离骚也就开始帮他准备东西。
沐浴过后,黓龙君依旧有些心不在焉,莫离骚也不好说什么,一直待在他的身边。
学宗倒是准备了祭奠的活动,毕竟道域之乱才过,学宗伤亡惨重,凯风弼羽与浪飘萍主持活动。黓龙君带着莫离骚在一旁围观。
一番活动下来,黓龙君已经看得无聊,便离开了。莫离骚还想再看个稀奇,可是见黓龙君离开也跟着走了。浪飘萍也在活动未结束的时候便离开了学宗,拿了一叠金纸去了遥山远水。只留下凯风弼羽一个人在忙这忙那。
莫离骚临走看了一眼凯风弼羽,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紫金色的香炉,造型别致,上面插着三根檀香。这檀香仿佛是特殊材料制作,香气与一般檀香并不相同。
黓龙君几乎是在学宗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他看起来甚至有些焦虑,连莫离骚也摸不着头脑,“师尊...你今日是怎样了?”
依旧是没有回应,黓龙君看起来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莫离骚也只好直入主题,“师尊,你的师父是怎样的人?”
黓龙君脚步一顿,若不是莫离骚也及时停步,不然就要撞在他身上。黓龙君脸上有了一丝回忆之色,片刻后眼眸冰冷一片,“与你无关的事情不必知晓。”
莫离骚见他不悦,想着这该是他的心结,“师尊的师尊,与我无关吗?”
面前的人猛然转身,眼中除了冷淡竟有几分杀意,莫离骚只觉得自己的脖子被掐住,但黓龙君很快就松了手,他微低着头让莫离骚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莫离骚仍是感觉到了那无尽的悲伤。黓龙君的手紧紧握住拳头,推开莫离骚转身离开了。
莫离骚快步跟上,“师尊,对不住,我不再说这些了。”
不管莫离骚在背后说什么黓龙君也不肯反头看他一眼,已接近傍晚了,黓龙君又走到了今日祭奠活动的会场。东西还没收拾完,但只剩下了凯风弼羽一个人。
他正在仔细地擦拭着手中那个香炉,面前的地上有一个小纸人,风一吹,很快就飞走了。凯风弼羽看了一眼,也没有在意。
见到黓龙君和莫离骚前来,凯风弼羽手上动作并未停下,“先生,还有天之道前辈。今日是中元节,天色已经晚了,二位早点休息吧。”
黓龙君点点头没有说话,他看着凯风弼羽手中的香炉,若有所思。
凯风弼羽见黓龙君盯着香炉看,笑道,“先生是否觉得熟悉?”
黓龙君嗯了一声,当年还是七雅之一时,这个香炉时常拿出来,可以召唤亡魂,与之对话,但时间有限制,也仅仅是一刻钟。
“这也算是学宗的旧物了,我想通过他与辅士交谈,我很想念他。”凯风弼羽说的漫不经心,但语气中又有一丝落寞。
黓龙君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莫离骚听闻不觉好奇起来,经过询问才得知他的功能。心下一想,“这个...宗主。”莫离骚仍是没记住凯风弼羽的名字,“可否借我一用?”
“嗯?”凯风弼羽思考片刻,“也好。”又说了些其他的话之后,凯风弼羽便离开了。
黓龙君并不看他,“你借来这个是要做什么?”
“刚才那个羽毛不是说了,可以跟已死之人沟通。”莫离骚掏出三根檀香,点燃后便散发出奇异的香气。
“你是要跟谁沟通。”
莫离骚怕再惹到他,“在拜师尊为师之前,我已有两个师父了。”
“那你若嫌师父太多,大可不必再称我师尊。”黓龙君也不知怎么回事,语气中依旧透露著不悦。
“师尊,我不是这个意思。”莫离骚见黓龙君看向别处,不得不接着说,“我只是想与他们联系而已。”
“嗯...”黓龙君这次只是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莫离骚手掐法印,口中念念有词,“离离乾坤,敕令!”
咒语声音一落,现场泛起大雾,周围温度也顿时下降,直到温度降到一定程度时,远处幽幽走开一个身影。
莫离骚不觉得眼前一亮,是一个年长的老者,他身穿剑宗的衣服,虽已年迈但看起来不失风范。
“师父。”莫离骚有些欢喜,以至于黓龙君看他他都没注意到。
“这是...阴阳学宗?”对方传来疑惑的声音,“你是谁?为何唤我师父。”
“我...”莫离骚走上前,“我是天之道。”
“天之道?想不到时间已过去了这么久,你都这么大了。”剑宗老师父有些感慨地看着莫离骚,“当年把你送出道域,也是为了保护你,你走之后,我一直很挂怀,现在看来,很好,很好。”
莫离骚还想说些什么,浓雾再起,还没看见人影,就已经听见人声。
“侵尔母之穴,这是什么地方!让老子来这种地方!”
莫离骚听到脸上表情僵了一秒,很快他就反应过来,悄悄看了一眼黓龙君。
黓龙君像是没听见一样,对此毫不在意。而剑宗老师父则是眉头皱起,“是谁?”
“嗯?是你这个臭小子。”来者终于看清面容,竟是天剑烟雨。他一眼就看见了莫离骚,另外两个人他不认识。
“是..师...”莫离骚还没有说完,“你有事情吗?”慕容烟雨直接打断了莫离骚的话。
“有,我想与你一谈。”莫离骚又对黓龙君和剑宗老师父说道,“这是我在慕容府的师父,慕容烟雨。”
“原来你离开道域去了中原,多谢你对他的栽培。”剑宗老师父倒是很客气。
“天剑烟雨...”黓龙君站在远处,发丝被吹乱,“可惜了,你教出来的弟子仍是没长进。”
“我慕容烟雨选中的弟子,根本不是一般人能评定的。”
“确实如你所言,一般人都比他强。”
“你!小娃儿,你最好别说这么阴阳怪气的话。”
莫离骚见两人起了冲突,立刻开始打圆场,“两位师尊,是我没学好。好不容易见一次面,不要动肝火了。”
“你先让他闭嘴!”慕容烟雨很不满地看了一眼黓龙君,若不是自己死了一回,性格缓和不少,否则...
“这...”莫离骚只觉得很有难度,但黓龙君没再说话。
气氛终于稍微缓和,慕容烟雨与剑宗老师父意外地聊得来,谁知聊到一半,慕容烟雨说要试试莫离骚目前剑术如何。
也不管莫离骚是否同意,就运掌袭来,虽是运掌,但与慕容府基础剑招“烟柳画桥”有着异曲同工之处,莫离骚也不敢怠慢,抽出日前风逍遥给的剑,他并不用剑,而是用剑鞘抵挡。
同样的烟柳画桥,不同的人却路数不同,几招下来,因之前为恢复黓龙君的气血消耗,莫离骚此时有些撑不住了。
黓龙君看出端倪,一个眨眼便出现在莫离骚身后,莫离骚的剑鞘被慕容烟雨抓住,二人僵持之下,莫离骚突感背后强大真气灌入,使自己力量倍增。
慕容烟雨被击退三步,他收了手,看向莫离骚身后的黓龙君。
只是帮助莫离骚灌输真气,黓龙君额间就已流出汗珠,虚晃几步,被莫离骚扶住。“师尊,你太乱来了。”
“我需要你来说教吗?”
“不,我只是担心。”
黓龙君扯开莫离骚,自己靠着那边的台子休息。“将近一刻钟了。”
莫离骚有些恋恋不舍,但他们终究是死了。
夜快深了,莫离骚却不打算休息,他拿出早上留下的两个河灯,对黓龙君说道,“师尊,今日是中元节,我们去放河灯吧。”
“好。”
临走之时,莫离骚还带上了那个香炉。
路上,黓龙君沉默不语,“师尊,没有想见的人吗?”
黓龙君想起了一个人,但他摇摇头,“现在就很好,弄这些无聊的事情做什么。”
“但是...”莫离骚还想说什么,可最后还是闭了嘴。
到了河边,河上已经漂了不少河灯,遥遥望去,很是好看。莫离骚蹲在河边,把香炉放在了一旁,突然一个河灯漂过,莫离骚只是随意看了一眼,上面的名字让他注意。
只有三个字,逍遥游。
这个字迹,莫离骚笑了笑,暗自使力把他推得更远。此处是明昭晞的下游,想不到浪飘萍也在。
莫离骚将河灯放下,也不知黓龙君写了什么,随手塞进了河灯里,莫离骚也一并放在水面上,看着他们漂走。
“师尊没有想见的人吗?”黓龙君脑子里突然回响这句话,其实,是有的吧。
“莫离骚...”
黓龙君轻声叫了他的名字,“你想知道我的师尊吗?”
“我...”我当然想,可是莫离骚犹豫了,他怕黓龙君再次生气,“嗯...”
“他...”黓龙君完全没管莫离骚要不要听,“他是很好的人,也是很坏的人。他很严格,所说的要求在我一开始看来,人类根本达不到。”
“可师尊都达到了吧。”
“嗯...的确。但即使这样,他也有不满意的时候,有很多次,他差点杀了我。”
“但师尊没被他杀死。”
“可是我杀了他。我亲手杀了...我的师尊...”
黓龙君声音越来越沉,他看着眼前河中水流窜动,静静地听着水声。
“杀他,也是他给我的任务,给我的最后一个任务。他很无情,但又为着苍生着想,他也很温柔,我的伤口都是他亲手包扎的。他也很残忍,逼着我...杀了他。”
黓龙君声音略微颤抖,黑暗中,只有点点的亮光,莫离骚看不清黓龙君的表情。
突然香炉香气四溢,是莫离骚再次燃起了檀香,没念咒语却泛起大雾,夜很深了,莫离骚抓住黓龙君的手才察觉他的体温冷到了极点,于是把自己外套披到他身上。
黓龙君也察觉到那浓雾,人影还未逼近,莫离骚就感觉到了黓龙君的异样。
黓龙君伸手就要折断香炉上的檀香,莫离骚哪里会让他得逞,一把握住黓龙君的手,“师尊,别...我想你很思念他对吧。”
三根檀香抖动,一些香灰洒在了莫离骚的手上,但莫离骚并未松手。好在檀香比一般的粗一些,不然早就折断了。
黓龙君只得松了手,又看向来人。
这是莫离骚第一次见到黓龙君的师尊,暗色的衣服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走近时,莫离骚才看清楚他的脸。
只是一眼便惊艳了,莫离骚甚至怀疑他是女扮男装,一双丹凤眼,似秋波,若碧水,却傲视天下,一双眉,弯月如钩,却不掩英气。体态轻盈,身着墨衣,乌发披散着,只用一个簪子简单扎起,举手投足尽是优雅之姿,但却有着与他面容不相称的气质,让莫离骚感觉难以接近。他左手微微抬起,这时莫离骚才注意到他手腕上挂着一串琉璃珠,他的手很纤细,一阵风吹起他的长袖,手臂上一道伤痕显现。
黓龙君走过去,轻轻握住了他伸过来的手,仿佛是很平常的动作一般,然后老实地叫了句,“师尊...”他好像不敢去看那道伤痕。
薄唇微启,声音与黓龙君一般低沉,但有着让人难以抵抗的魅惑力,几乎让莫离骚沉醉其中,“你依旧是这么出色,不让我失望。”
握住手的力度大了一些,黓龙君抬头看了一眼他曾经日思夜想之人,“师尊,我很想念你...可以再对我笑一次吗?”
他温柔地抚摸黓龙君的脸庞,笑了,日月仿佛为之失色,悄悄观察的莫离骚也愣住。
黓龙君看着他手臂上的伤痕,“师尊的疤痕,是为了我才有的。”他眼内少有的自责。
“你是我最出色的弟子,我当然会全力保护你。”
黓龙君还想再抓住他的手时,却抓了个空。“师尊,我已不是墨家钜子了。”
他眉眼敛起,身形开始虚幻了,黓龙君想,是没有念咒的原因吗?还不到一刻钟时间。此刻他有些舍不得。
“是不是墨家钜子无所谓,你永远是我最出色的弟子。”
音落人已散,黓龙君再也抓不住他。明明,流泪这种事不再适合自己,可为什么...
黓龙君此时才发现自己脸上已淌出了眼泪,一滴,一滴...
莫离骚这才过来给他擦干净,“师尊,你还有我。”
“师尊,不管你在哪里,我永远追随着你的脚步。”远在羽国,雁王放下手里的河灯,眯起双眼看向远处。
而中原地界,俏如来也放下河灯,“师尊,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辜负你的教导。”
黓龙君打了一个喷嚏,骂道,“我还活着!”随后拽着莫离骚的手腕往回走。
“师尊,很疼啊,我的手腕要脱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