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飘起了小清雪,水冶镇如梦如幻。
马车近了漫虹桥,冬日自然没有彩虹,但是卧桥如虹。两岸挂上了白霜,安阳河水黑沉沉的,河边的芦苇挂雪,低垂向了河面。红楼的重重屋檐如同披上了银衣,大红的灯笼在银装素裹中格外的分明。
时间过去了一年,韩枫对水冶之美愈发的留恋了。韩枫不禁喃喃道:“这就是乡雪啊,水冶的冬日是如此的令人魂牵梦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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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深结我义,
献上雪缕衣。
小河兀自流,
醉得芦苇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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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蝉有些沉醉了,“是啊少爷,水冶是家乡,最美不过乡雪。”
四轮厢车跨过了漫虹桥,沿着长街西去。水冶镇顿时轰动了,人们纷纷走出沿街商铺驻足观看,一些童子追逐在厢车和战马的后面。
水冶商贸发达,消息灵通。韩枫封爵,荣升彰德军都虞侯的消息早传了回来。镇民们是看着韩枫和几个乞儿在一年里奇迹般的崛起,不禁在慨叹之余多了一份骄傲,我们水冶镇也有爵爷了。
水冶镇如今非往昔可比,太行坊的兴盛大大促进了商贸的发展,四面八方的客商络绎不绝。在第二楼的带动下,各种酒楼、食肆、逆旅如雨后春笋般的冒了出来。而太行坊带动了一大批下游的工坊。
如今,水冶镇没有了流民,各种工坊已经出现了用工荒,作坊主们无奈只好提高了工钱。乡间的不少雇农放弃了耕种,涌进了镇上寻找机会。机会很多,收入比种地高了不少。
有人欢喜有人忧,连带着地主们只好降低了租子来吸引雇农留下。不过,由于韩家优先给大家提供了新粮种,总体上的收获却更高了,所以地主们并没有感到痛苦。
玉米和花生三倍的高产啊,这简直就是不可以想象的。
聪明些的地主们,看到韩家几条腿走路的兴旺,在韩琅的建议下,纷纷参与了工坊和酒楼,开辟了家族的第二个营生。
韩枫归家时,韩昌辞举家出门相迎。
韩昌辞迎接的不是韩枫,韩枫就是封了公爵也不行。他出迎是因为韩枫带来了御书金匾,‘首善人家,功在社稷!’
这份荣誉实在是太大了。韩昌辞等跪下叩首,老泪纵横。这是韩家的重大跃升,他对先祖有交代了。况且长孙才十五啊,小小年纪就封了爵位。看看,世袭罔替啊!稍令老人遗憾的是,长孙竟成了武官,不过,官阶却给了五品的文散官,这给了老人不少安慰,也许将来能出将入相呢?
进了堂屋,韩昌辞的心情却由晴转阴。
韩枫侃侃而谈,老人怒火中烧。长孙虽好,总是不让人省心,这就又要纳妾了,一个曾经的青楼姐儿。虽然那个晚晴洁身自爱,已经赎身成为平民,纳妾也不是不可以的。
但这臭小子竟然要求以贵妾身份迎娶晚晴,还要求按照所谓平妻的传说,将来要列入家谱,遇到正妻不跪,生子列入平嫡,有权继承部分家产,那可是前唐的并嫡,混乱的根源啊。
而且,长孙说将来小蝉也要照此办理,小蝉最多从个通房丫鬟抬到伺妾就是天大的恩情了,这不是乱套了吗,礼法何在?
时隔十五年,韩家再度面临了礼法的问题。而这次,韩昌辞却无法断然决定。形势比人强,长孙位高权重,而且并未归户。跟他谈起是尊重,但是,从律法上来讲,韩枫可是不用听家里的。
可是,所谓平妻的说法,官府从来不承认,这只是商贾家才有的说法,礼乐崩坏啊。韩家马上就是望族了,这传出去不是令人耻笑吗?而且,孙子已经是高官了,今后的仕途能不受影响吗?韩家能不受影响吗?
吴氏也不支持韩枫。娶妾也就算了,韩枫这是要颠倒乾坤,正妻原配的地位何在?可是她的角色尴尬,韩枫能给她尊重这是面子,如果韩枫不给,现在的韩家一点办法也没有。而且,今后韩栋和雪儿还要依靠这位庶兄呢,现在的关系相处的不错。
她的心中嘹亮,不反对,只是默不作声。
韩昌辞长叹一声,不理睬韩枫,转身径直离去。
家族不支持,怎么办?韩枫有些头痛。他倒不是非要和现在的社会秩序对抗,他也从来不是采取的对抗策略,他只是不能忍受将来的子女分出三六九等。
怎么办?暂且先凉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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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暂且搁置,韩枫随即将主要精力扑在了军队的改造上。
相州民军改成第三营,驻地不变,原来的编制暂时不变。只是将方飞特战队抽出来,作为彰德军的特战中队,待明年时机成熟,成立特战大队。第五都韩豹部变成彰德军水军,驻地就在相州西北角的临时码头。
韩枫回相州向符彦伦汇报并得到首肯后,快马去了清风寨。韩枫将梁晖几个聚在一起,筹备彰德军第四营。第四营暂时只有两都,梁晖任第四营指挥使。第四营进驻林虑县,同时负责林虑县的民军训练。
韩枫派出参谋专门辅助,要求将林虑县的民军去芜存菁,再征招一批,为第四营的扩大做准备。
林虑县的苟主簿已经被下狱抄家,流放沙门岛。县令被调职,等年后韩璆到任交接。这是一个真空时期,符彦伦从幕府派出了新任的刘主簿,这和他对韩枫的看重与否没关系,这是原则,他已经很大方了。
韩枫在林虑县安排了的第四都的军营,并调韩龙的第三都调过来协助第四营的训练,他们有老兵和成熟的练兵操典。韩枫扑在林虑县又忙碌了一旬,这时已经到了十一月上旬,进入了深冬。
大雪纷飞,在漫天的雪花中,韩枫转道回了相州,毕竟他是彰德军的都虞侯,要协助符大人抓全局。
既然上任了,韩枫也不避讳。
韩枫与符彦伦商议,直接改造王继弘和樊晖的两营番号,别叫那些乱七八糟的马字营什么的,全部用编号。王继弘所部骑军为第一营,樊晖所部机动化步军为第二营,按照第三营的方式重新列装训练。第三营出教官,但是不任职,训练完毕就回第三营。
这当然是为了安抚王继弘和樊晖,更是对符大人的交代。分寸感很重要,自己在彰德军的影响力已经很大了,决不能再揽权,否则符大人如何自处?该遵守的规矩必须遵守,这只是为了迅速提高彰德军的战力。
将别人逼到墙角就是等于将自己逼到墙角。
小院喝酒时,赵迥笑道:“这小子还是知道规矩的。”符彦伦一笑点头,“响鼓不用重锤,聪明人什么时候都是聪明人。”
韩枫招来三营第一都韩山部和第二都叶汉部,分别和王继弘的一都和樊晖的一都人马做了军事演习。即使是换了新装备,但是还没有适应严格训练的两都被干脆利落的彻底击败,全军覆灭。
本来还有些小不服的王继弘和樊晖,乃至于一二营的全体军官这下子彻底服气了。军人嘛,战绩才是硬道理,全部夹起了骄傲的尾巴,开始老老实实的配合训练,从走正步和队列练习开始。
骤然提升了训练强度。
第一营和第二营的官兵叫苦不迭,可是韩枫就泡在军营里。竟然和大家一起出早操和拉练负重越野跑,当大家看到都虞侯一马当先跑在队伍的前头时,全部都震撼了。军中的有些论调,例如关于枫少爷虽然厉害,但主要是智谋高深,武功却不行之类的,彻底的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训练虽然艰苦,可是两营官兵的心情却好。
伙食大幅度的上升,顿顿鸡鸭不说,竟然还有美味的第二楼营养粉,和在稠粥里味道好极了,似鸡肉般的鲜美。不到一个月,军卒身体的力量眼看着往上窜,夜里竟然能看见东西了。
而且,都虞侯发明了神奇的游戏,曲棍冰球。
游戏分为两队,每队十一人。两个队伍在雪地上,挥舞着球杆,争相将冰球打入对方的球门。冰球是一个扁圆的东西,摸上去有弹性,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相互回合中间,完全不忌讳身体的冲撞。骑军就更厉害了,在马上用长杆挥打冰球。这是男人的游戏,一时间,军中火热了起来。
曲棍冰球竟然这般的激烈有趣,这可比以前的枯燥有意思多了,获胜的队伍会在军营前的成绩榜上扎上小红花,每旬优胜者还会有奖励,第二楼的大餐!
只是,彰德军的军纪变严了。军纪十分森严,三大纪律六项注意。三大纪律是一切行动听指挥、不拿民众一针一线、一切缴获要归公。六项注意是:说话要和气、买卖要公平、借东西要还、损坏东西要赔偿、不损坏庄稼、不调戏妇女。
只要犯了,必然会按照标准惩罚,任谁求情都没用。当韩枫警卫排的一个亲兵犯了调戏妇女的规矩时,被韩枫下令将他按在地上狠狠地打了八十板子后,所有人都老实了。
夜里,韩枫悄悄的走入第二楼后面的小院中,去看望那个伤兵。看到韩枫进来,那个伤兵放下了手中的油鸡,抹抹嘴,啪的一个立正!韩枫笑道:“二毛,委屈你了,在此休息一旬,就去第三营报道吧。随便吃喝,只是,不许吃胖了。”
韩二毛哽住,那还怎样吃喝?又要装受伤不能出去活动,可是这第二楼的饭菜忒好吃了啊,这不是让人受罪吗?”他啪的又一个立正,“小的遵命。”
韩枫大笑道:“你且呆在这里享福吧。”说着转身离去,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看人受憋的感觉真好。
虽然在相州,韩枫却住在了军营,全新扑在了练军上。只是每旬军营放假时才回到第二楼中和晚晴小聚。
韩枫吉它,晚晴奏琴,二人平淡隽永,琴瑟和谐。
韩枫并不急色,恋爱的感觉最是美妙不过,内啡肽还是多分泌些时候吧。最重要的是,他的女人需要细心呵护,共同体验这份美好。
而且,此刻韩枫的心中在天人交战。他的心里有了两个倩影,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虽然这在现在没什么,可是后世残存的一丝观念令他有些放不开。
意外的收获是晚晴十分的感动。
晚晴看过形形色色的男人多了,收了女人的芳心后接踵而来的就是收获身体了,可是韩枫却没有。
这一份温情和相知实在是太难得了。尤其是她每每能够会感觉出韩枫身体的异样,爱郎这是在强自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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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忽间到了十一月底,军事训练走上了正轨。
高冲派人来通报太行坊第三批军械将要起运晋阳,韩枫突然心中火热,叫上荆南警卫班,一人双马隆隆出了相州。也不等太行坊车队,径直北去磁州,转而向西过了滏口径,晚上就到了涉县。休息一晚,继续打马扬鞭,披星戴月,第三天傍晚冲进了晋阳南门。
不一会,郭府门外战马嘶鸣。
接道通报,郭威和郭荣出门相迎。郭佳骄傲的和他们说过了,夫君来信说他立了大功。分别几月,这小子竟然成了开国子爵、五品高官、彰德军马步都虞侯,虽然还比不老丈人郭威,因为河东是天下第一重镇。可他,才十五啊。
郭威问及韩枫因何而来,有何要事?韩枫脸一红:“没事,只是实在想念佳儿,突然见有些按奈不住,哦,我住一天就得回去了。”
这时郭佳闻讯已跑了出来,正好听到,心中大为感动,他奔波千里,竟只是为了见我一面,也不顾父亲和兄长在场,投体入怀。
郭威和郭荣相视苦笑,摇摇头,‘这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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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枫和郭威郭荣喝了两晚酒,陪了郭佳一整天。第三天清晨,韩枫一行又冲出了晋阳南门,在风雪中穿州越府,回转相州。
他先转道林虑县在第四都军营住了一天,了解了下训练的进展,然后满意的回到了水冶镇。他在水冶小住了几日,间或在柏门学舍上了最后一堂课,处理了太行坊的一些事情,同时关心下家里的生意。
韩枫去拜见了祖父,韩昌辞满意了。
韩枫决定妥协,只要求按照贵妾身份迎娶晚晴,平妻的要求是有些不太适合当下,和家里及社会的冲突太大,韩枫不准备激烈的对抗。
路漫漫而修远兮,吾将慢慢而求索!
时间有的是,自己一碗水端平就是了。由于要求降了档次,韩枫的要求顺利通过。吴氏热心了起来,早结婚自然是好的,那能早抱孙子,家族就会开枝散叶。韩枫笑道:“回去就说,嗯,我和晚晴还没有挑明呢。”
哦,原来对方竟不知道,全是韩枫的自作主张,韩昌辞和吴氏本来对晚晴有些意见,还没进门就这样不安分,现在,没有了。
家庭矛盾解决了,韩枫释然。
上完了最后的一堂精彩,韩枫和陈抟、周文、高冲等去了第二楼相聚,现在他的重心已经在相州,平时难得一聚。
席间谈笑风生。
接近年底了,众人不由得感慨这一年发生了太多。韩枫从一个家族的弃子,做到了子爵、五品高官,从羽绒衣到太行坊,再到韩家的生意兴隆。从柏门学舍到安阳民军,再到现在的彰德军,还有玉米和花生两个新粮种的丰收,真可以说是沧海桑田。
韩枫改变了水冶也改变了他们,一切都欣欣向荣,只是契丹人…。
韩枫走到窗边,推开窗扇,一股凛冽的寒风拂面。
大雪正笼罩着水冶,远处九龙山银龙般的盘旋了起来。在漫天的银妆中,珍珠泉水依然在喷吐着气泡,汩汩而出。镇上的小街和屋顶也都披上了白色,天地间的一切都迷离在了这风雪之中。
‘这里是我的水冶,有我的家人、兄弟和挚友,有技艺精湛的工匠,有淳朴的乡亲,有精明而厚道的镇民。这里有着九龙山、珍珠泉、珠泉河和安阳水。它如诗如画,清新隽永。我的任务就是守护好它,因为我已经融入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