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天边的繁星还没有褪尽。
韩枫和高冲几个顺着珠泉河堤慢跑。珠泉河不宽,似飘带一般在水冶镇北打了几个弯,将南岸的镇子和北岸的工坊农田编织在了一起。
河边有许多垂柳,叶子早已掉光,缕缕的枝条随微风摇曳的样子还是很美。水面泛着隐隐的微光,晨风中伴着一股子水汽,很是清新。
脚步越发的轻快,跑到珠泉河入安阳水处的漫虹桥,小憩一下,几人沿着石板路向回折返。
这时,小镇已经苏醒了过来,开始了一天的吐纳。陆续的有商家起来开始着一天的准备,早点铺子三三两两的顾客已经上门。
顺便买些早点,去几家铺子聊聊,间或商议几个小问题。事情进展的十分顺利,都是经年的匠头,经验十分老道。
煤球炉的技术并不复杂,只隔着一层窗户纸而已,一捅就破。不过,别看就一层窗户纸,悟了就是另一片天地。
三日后,韩枫小院,阳光下泄。
铁老七带着两个儿子将炉子布置停当,又在屋顶掏了洞,将铁皮烟囱一节节的安上了。烟囱由若干段铁皮圆管组成,一头大一头小,套在一起即成。
在屋面瓦上,套上一块方铁板,填好缝隙。最上面的一截是弯管,管口微微向下,这能保雨水不会倒灌。
炉口套叠着层层炉圈,可以放置不同大小的炊具。
炉子分上下两截,中间用铁篦子隔开,炭火在上层,下层落炉灰。炉火的大小可以通过上层的小门控制,炉钩子捅一捅,炉灰就掉到了下层。
铁老七打造的新式鼓风机真的炼化出了铁水。
由此,诞生了砂范浇铸的炉嘴。正圆形,一端的突出部有个凸起的圆孔,这是侧向的通风口,将烟囱管套上箍紧就成。
最实用的是镀锡铁皮水壶,壶底、壶嘴与壶身连接处的密封很见功夫,这是精细活,需要铁老七这样的大匠亲自动手。
烧水壶的核心技术是镀锡铁皮,可以防锈,韩枫命名为马口铁。铁皮镀锡并不容易,铁老七找来了朱六斤,两个大匠堪堪两夜未睡,失败了好几次才终于弄了出来。
小小的煤球炉,结合了很多的道理。
引火拔风、密封防雨、镀锡防锈、炉口浇筑,还有使用安全,韩枫要求将所有的边角尽量捣圆,并且打磨去毛刺。
一层层的道理讲下来,再度验证了,这是一种全新的方法,不是经验的累积,而是学问指导之下的精心设计。内行看门道,几位大匠的心里佩服的不行,直将韩枫当成了祖师爷般的敬重。
破庙里的煤球厂开工了,已经用模具制作了不少煤球。叶汉在幽州流民中的威信很高,没费什么力气,就聚了不少流民。
韩枫用火折子点燃了引火的木屑,不一会火苗就窜了上来,座在炉圈上的烧水壶开始咕噜噜的冒出着热气,屋子里立刻暖洋洋的,一点烟气也没有,浑身透着那么舒服,不一会几位大匠的鼻尖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铁老七大喝一声:“枫少爷,成了!”
胡老根和朱六斤也在,老哥几个围着炉子转圈,啧啧称奇,看向韩枫的眼神里,视乎有火焰在跳动。
高冲更是欢喜,似乎已经看到了美好的未来。
至于陈抟和红云,再度震惊!
这小小的煤球炉看上很不起眼,却如韩枫所言,集聚了五重原理。而且,上千年了,畏缩在寒冷中,硬是没有人想得出来。再配上羽绒衣,两个小小的物件,即将改变人们冬日的生活方式。
还有更震惊的!
朱六斤带来了韩枫定制几个小尺子,直尺、三角尺和圆规。尤其是圆规,轻轻一转,一个浑圆就落在了纸上。几个尺子的尺寸刻画的异常精细,有了它们,技艺的精确性可以再上一个台阶。朱六斤说什么也不肯收钱,他只有一个要求,自己也可以打造一套自用。
韩枫笑道:“工欲善其事,必将利其器!此物六斤叔可以打造售卖,不过,五年之内,需要将销售额的两成缴纳给太行坊,这叫专利费。七叔,煤球炉也按照同样的办法处理。呵呵!莫急,还会不断有新的东西。
朱六斤和铁老七大喜过望,发达了啊!虽然要缴纳二成费用,可这绝技就到手了,而且五年之后,这绝技就是自己的传家宝了啊。
他们生怕夜长梦多,立刻去找来了间人,当场签下了契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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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位大匠走后,陈抟兀自在震惊中。
专利费?这几个图样,今后竟然躺着就能收钱了?这里面,可是有自己的百分之五,这真的是炼金术啊!陈抟的眼中,无数的铜元正在飞来的途中。
韩枫一笑,拉着陈抟、红云和高冲等进了书房。
书房里,阳光正好。
几道光柱中,尘埃在不停的变幻着,看上去有些不真实。
韩枫满头大汗,摆弄着书案上的一个东西,小蝉在一旁打着下手。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案上的东西很奇怪,是一个木头方盘,盘子里摆放着一摞子桑皮纸,纸张似乎被前后固定着。桑皮纸上面盖着一张奇怪的纸,那纸泛着蜡光,上端用卡子固定在木盘的边缘。
韩枫用力的滚着圆擀子,然后掀开蜡纸,取出桑皮纸放在一旁。随后盖上蜡纸,继续下一个动作,不一会桑皮纸就摞成了一叠。
俄顷,韩枫更换蜡纸,擦擦额上的汗水。
当他准备接着印刷下一批的时候,陈抟上前拿起桑皮纸,猛地愣住,原本光洁的桑皮纸上,竟然满是字迹。
陈抟的声音有些颤抖:“这是什么?怎的你这一滚,那字就印了出来,此物非比寻常,可是有大用啊!”
韩枫道:“道长,此物叫油墨机,那纸叫蜡纸,是我找六斤叔特制的。用刻笔在蜡纸上面刻写,然后用滚子印上去,油墨就从蜡纸的缝隙间印在了纸上。此物异常快捷,随刻随印,顷刻即成。这是我昨夜刻好的,打算做个小册子。”
众人的震惊无法用语言描述,这几日的神奇层出不穷,令人麻木。
陈抟是儒师道祖,学问大家,自然识得其中的千钧份量。昨日刻画,今日印制,那岂不是一日即成?
现在出一本书,要请匠人专门雕版,费用奇高不说,时间至少也要月余。除了朝廷,只有家资丰厚者才出得起书。这油墨机一出,岂不是?
这小子的奇思妙想层出不穷,关键是还都能落到实处,这是他以前从未见到过的,这可真是……
高冲道:“枫哥儿,这个油墨机,咱们是自己生产还是卖专利?”
韩枫道:“不,这个不卖,我要用它来办识字班!”
陈抟讶异道:“你小子竟然不用它来换钱?你是谁,你还是你吗?”
韩枫尴尬道:“在你们的眼里,我是这样唯利是图的人吗?”
所有人连连点头:“没错,这正是你!”
“你将叫花鸭的秘方连卖了三次。”
“你竟将我发现的山洞租给了我,贪了我二十贯钱。”
“你将羽绒衣的相州代理权给了你叔父,却占了六成的利益。”
“你还打算将明月楼…”
韩枫上前一把捂住叶汉的嘴,“你疯了,我只不过打算再卖个秘方。”
嬉笑声中,韩枫叹道:“我欲将心与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啊!”
“冲哥儿,你通知下工坊里,我们要办识字班,每天上午两节课。我太行坊的工匠子第全部免费入学。孩子们的衣食是解决了,但是不读书识字,以后怎么办?只有识字明理,今后才有希望。
有了这油墨机,就能印制教材。我将传授讲全新的学问-格物科学。嘿嘿!就只这华夏拼音一项,学会了简单的二十六个字母,今后即使不来听课,只要有了教材,他们也能自己识字。”
‘什么?自学,这怎么可能?千年了,不都是师徒相授吗?’
陈抟大为振奋,深深一揖道:“小子,你这是要工匠子第也都识字?所谓有教无类,这是在传播教化,可谓是功德无量啊!”
韩枫正要谦逊,韩琅推门闯了进来:“枫儿,我在门外听了一会,你竟然要公开传授学问?什么学问,何时开讲,我可以听吗?”
韩枫道:“当然欢迎!道长、叔父,我还会在店里公开销售这些教材,比如《三字经》、《华夏拼音》和《华夏数字》,今后我还会继续写,与做生意相比,研究和传授学问才是我的本业。”
‘嗤!’众人竖起了中指,表示不屑。
韩枫大笑道:“为何我每次说实话时,你们都不相信呢?”
笑声震动的屋顶的灰尘簌簌而落,小狼们被从酣睡中惊醒,不满的呜嗷低吟着,奶茶爱恋的用舌头舔着它们,它已经接受了小狼崽。韩枫顿时化作了绕指柔,屁颠屁颠的在煤球炉上开始熬肉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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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纷纷从天空落下。
太阳如约挂上了天空,顽强的将视线穿过风雪,投向水冶镇。雪很轻,风也不大,水冶镇笼在一片宁谧中。
羽绒厂前院厢房。
宽敞明亮的屋子里坐满了人,布局类似私塾,前面的墙上挂着个黑色的板子,韩枫站在那里侃侃而谈,间或用白色的小棒子在黑板上写画着。
讲台过去是几排桌椅,高冲几个,小蝉、巧儿,韩家的几个弟妹,工坊的匠人子第按照个头高低排坐。在最后的一排,居然坐着陈抟、红云、几位大匠、韩琅和几个账房,他们强烈的要求旁听。
韩枫喝了口水,他已经讲了些一上午,口干舌燥。
“今天主要是粗略的介绍几本册子的梗概,明天开始细讲。大家刚才听懂了没有?什么,没听懂,好,我再复述一遍。
第一本是拼音,26个英文字母-哦不-华夏字母,学会后大家自己就可以拼读出生字;第二本是三字经,每句三字,共约千字左右,学下来就基本会读写了,上面标注了拼音,句子后面是标点符号,用来断句的;
第三本是华夏数字,这些符号代表从一到十,还有加减乘除和括号,主要是简单的数字运算,哦,那个两个表格是加法运算表和乘法运算表,背下来以后,运算会简便很多。
这些数字符号,一笔而成,运算起来比大写数字快捷的太多,这叫阿拉伯-哦不-华夏数字,大家记住了?…什么,华夏数字有什么用?”
韩枫下意识的将粉笔头甩向后排,正中发问人的额头,“打你个木头,仔细想想,回去试试,不觉得会方便快捷的太多吗,用来记账可好?”
“混账,你小子打我作甚?”韩琅怒气冲冲的站了起来。
‘哇,手欠了!’
韩枫吐了下舌头道:“叔父,方才枫儿讲的兴奋,没看清是您…”
“每天上午两节课,每旬休息一日。大家记住了吗?”
“记…住…了!!”众人齐声喊道。
不等话音落地,韩枫迅速的溜出了房间。
后世史书记载:天福七年的深冬,中原大地笼罩在一片风雪之中,在这雪国中,太行山东麓一个不起眼小院落里,孕育出了一株幼苗。
这株幼苗本不属于这个世界,可它终究是诞生了出来。
这株弱苗诞生在风雪凄迷之中,却散发着春天的气息。这株幼苗还很弱小,却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它贪婪的汲取着那些惊叹、迷惑、热切、膜拜的目光,迅速的壮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