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彰德军人数虽少，但气象庄严，强军之势尽显。
城下，百余辆战车整齐肃穆，马军也不逞多让，叶汉部换装，和韩山部组成的全具装重骑气势逼人，后面王继弘的四都轻骑也是全部一人双马。
樊晖没捞到露脸的机会，他率余部坐镇彰德军大营，已备不测。
前面的十辆马车里，一千多颗人头堆满了车厢。
苍天无情，人间更是无情。在军人的眼里，这却是最美的画卷。
见到皇帝和诸位将领出来，符彦伦和韩枫翻鞍下马，紧走几步上前施礼，石重贵大加抚慰了几句，接着参观起了阵列，众将紧紧跟随。
军阵异常严整，全军如风中的雕塑，纹丝不动，目视前方，站得笔直。从各个方面看去，队列横平竖直，竟然如刀劈斧剁的般的整齐划一。
这是强军，是绝对的强军气象。
符彦伦右臂斜举，高呼道：“大晋万岁，皇上万岁！”
全军刷的右臂斜举，齐声高呼：“大晋万岁，皇上万岁！！！”
看着如臂指使的墨军，高行周叹道：“符八，军威若此，你是如何做到的？”
符彦伦道：“韩枫，你来说！”
韩枫啪的一个立正，大声道：“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全军齐声高呼：“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众将连连点头，喊得好，强军都是苦练出来的。
中军大帐中，石重贵吩咐下去摆酒庆祝。高行周欲出班劝阻，大战之际不宜饮酒，符彦卿一把拉住，轻轻摇了摇头。高行周脸色一黯，悄悄撤回了脚步。
石重贵和众将推杯换盏，气氛热烈。
话题逐渐集中到了彰德军，彰德军之前的战果就太过惊人，单人头就有两千多颗了，还有一千多只耳朵。现在，竟又干脆利落的送来了一千多颗人头，而彰德军才多少人？只有一千多人，平均下来，每人竟然收获了三颗头颅，况且，头顶光光，周边茂盛，那可绝大多数是契丹人的头颅啊。
万绿丛中一点红，这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众将轮番敬酒称贺，符彦伦谦逊不语。韩枫言辞便给，滔滔不绝，妙语迭出，他重点突出了此两次伏击战，留守大人是如何巧妙选择战场，精妙布局，从容指挥的，赵司马又是如何殚精竭虑制定作战计划和确保军令通畅的。
‘这小子，这是连赵迥之恩也不忘啊！’
韩枫的职务已经在赵迥之上了，符彦伦有些感慨。
投桃报李，符彦伦则不断称赞韩枫的军械打造之巧，练军之妙和此次出兵战略制定的奇思妙想。花花轿子人抬人，韩枫窃喜，不禁赞叹起鲁迅先生对人性刻画的入木三分，想当初，胡适和陈西滢两位就是互相吹捧，双双成了大师。
看着二人极力推重对方，众将不由得有些羡慕和感叹。
韩枫这小子奇思妙想不断，但是不居功，忠诚于上；符彦伦稳重细腻，包容护下。二人相得益彰，这彰德军可是不得了啊。
话题渐渐转移到太行坊的这些新装备上。
这些新装备实在是太给力了，每一种都令战力倍增。众将有心者暗暗思忖，为何太行坊能够接连研制出这么多划时代的装备，这绝不是巧合。
众将有心结纳，不禁连连相问。
韩枫干脆站到了前面，演示、讲解了莫刀、墨甲、钢板弩，四轮马车，棘轮床弩和弩炮的威力和相关技术参数。当众将对数据连连惊叹时，画风一转，韩枫却讲起了这些都是来源于格物学的应用，介绍了各种装备的大概原理。
将领们听得有些懵，不明觉厉啊，巨厉！
符彦卿文武兼资，连连称善，这可和以往的工匠大不一样。同平章事兼侍中，燕国公冯道，长于民政，对于将作监并不陌生，他的心中掀起了滔天波澜。
‘原来这些军械，竟是系统来源于我儒家的格物致知，这小子居然把格物致知深化成了专门的学问，还直接能够运用到具体的事务。这似乎是大大发展了我儒家的学问啊！
以前的儒学更多是用来括清伦理，树立道德标准。现在看来，这格物学竟然指向了另外一个可能-直接的技艺应用，这可是另一片天地啊!
如此，那我儒家就无所不能了。
唐末以来，天下四分五裂，战乱频繁。导致武人主导了局面，我们文臣成了从属。现在看来，我儒家对军队的发言权大增!
这小子，保不准我儒家的又一位宗师出现了，他才十六啊！’
冯道心中翻江倒海时，石重贵却很舒服。
韩枫句句不离增加我大晋军力，增加我大晋国力，他痛快道：“韩枫，你那太行坊这般神奇，需大力发展，你们的装备朝廷全订了，需要什么尽管说，全部给予皇家工坊的同等对待。”
‘爽，太爽了啊！’
韩枫连连谢恩，却接着慨叹道：
“太行坊将全力以赴，只是这些装备工艺十分复杂，成本非常高昂，即使太行坊以成本价提供给军队，那也是耗资巨大，装备不了多少军队的。
成本居高不下，是因为太行坊规模太小了，又没有矿石来源，不能炼铁。而水冶坊的炼铁技术低下，提供的生铁数量太有限，品质也不好。即使有了铜冶坊的生铁，那也是杯水车薪啊。
唉！现在的炼铁技术实在是太落后了，想要用它们炼出大量镔铁（钢），实在是很不容易，这不是我们太行坊自己能够办到的。”
石重贵有些沮丧。
冯道上前跟他咬了下耳朵，石重贵大喜道：“小子，冯相说你们符留守给朝廷上报申请，建议由你兼任水冶坊指挥使。朕准了，不仅水冶坊，铜冶坊也交给你，相州铁矿专门为你们提供矿石。”
‘符大人竟如此给力！’韩枫大喜过望，他想的趁机，符大人早就做了。
韩枫却拒绝道：“这恐怕不太适合吧，水冶坊和太行坊的产品有重叠，小子怕一碗水端不平啊，小子不敢答应！”
符彦伦大急，连使眼色，韩枫却只当看不见。
石重贵和冯道面面相觑，冯道上前道：“韩枫，一边是你的产业，一边是国家，孰轻孰重？你可要想好啊！”
文臣纷纷出来支持冯道，竟有几个让韩枫将太行坊献给朝廷。
石重贵有些心动，却不好表态。这小子立了这么大的功劳，朝廷却要将他的产业夺了去，心里实在是过不去啊，那今后谁还肯为朝廷卖力？
冯道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下，实在有些听不下去了，他朗声道：“皇上，老臣可不是此意啊！太行坊的新军械如此神奇，给太行坊更多的优待是天经地义的，老臣的意思是，太行坊只要将一些非核心的技术转给水冶坊就行了，而且，朝廷可以出资买断。”
那几个文臣有些尴尬，但兀自缠夹不清，不肯退让。
人就是这样，不管错不错，总是会维护自己，即使错上加错，也要坚持。否则，就会暴露自己的浅薄，引来更多的嗤笑。
能够当面认错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圣人，另一种是傻子。
所以说，圣人和傻子，往往只有一步之遥。
韩枫起身，朗声道：
“皇上、太尉，国家重要，可个人也重要，否则就是杀鸡取卵。果真如此，做好了产业却别人夺走了，即使是以国家的名义。试问，我太行坊今后还有什么动力研制新装备？那千千万万的工坊还有什么动力研究新技术？这会扼杀我大晋的无限发展，新技术的进步将停步不前。
小子不才，为我大晋的未来计，不去理会那些道貌岸然，却无比浅薄者的风言风语。小子愿意成为皇上的马骨，千金又算得了什么？那只会令我大晋千千万万的工坊都全力以赴，我大晋将成为盛世，皇上必将成为一代雄主。”
言辞犀利，局面有些僵。
那几个被当面斥责为道貌岸然、浅薄无比的文臣面色异常难看，实在下不来台，只好兀自强撑，不断在唱着高调。
武将们有些看不下去了，纷纷递上鄙视的眼神。
他们大多为地方节度使，和朝庭的关系微妙。朝廷又如何，就可以随便夺地方的财物吗？但是，他们自然不会去想，在藩镇，作为土皇上的他们，也没少以各种名义夺人财产。
武将们虽然不屑，可是当着皇上，他们也不好多说。
韩枫仰天大笑，声震屋顶：“几位圣贤，不要空口说小子不识大体。皇上，这几位圣贤如此的高风亮节，国家连年遭灾，困顿不已。这些圣贤一定愿意倾尽家产，以助朝廷。小子在这里表态，这几位圣贤每捐献出一贯钱，小子就跟着捐献一贯，都捐给朝廷也在所不惜。诸位大人，你们每人只出一份，小子却要出好几份，我们一起高风亮节如何？”
大帐中骤然冷却，雅雀无声。
石重贵饶有兴趣的看着那几个文臣，想看看他们究竟如何下台。呵呵！想全身而退，做梦！这些个家伙，整日嗡嗡个不停，仗着是清流，成天挑老子的刺。呵呵！机会难得，只要你们退缩，老子就让你们痛不欲生，总账一起算吧。
那几位文臣尴尬不已，却没人肯接话，偷偷退了回去。
‘想将我军？小样！’
韩枫心中鄙夷，果然是嘴炮无敌，只会慷他人之慨的鼠辈。
石重贵大喜，心道这些狗屁文酸也有今天，他高声道：
“韩枫，你为朝廷献了新粮种，功劳甚大，怎么评价都不为过。太行坊也为朝廷立了大功，不需要如此。
但是，如你所说，每个人都要为朝廷做出贡献。太尉，你来亲自督办，刚才说话的这几位忠臣，高风亮节，朕十分的欣慰。就不要他们全部捐献了，捐一半家产就可以了。毕竟，不能让忠臣太吃亏啊。”
噗通！刚才说话的一位，竟然晕倒在地。
众将哈哈大笑，心中大悦。
‘皇上太坏了，实在是太给力了。活该！这些个臭文酸，平素就只会大言欺人，现在下场如何？哈哈！哈哈哈哈！惹谁不好？偏去惹这小子，景延广位高权重又如何？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不是挂了？
那是谁？韩疯子啊！报仇不隔夜，当场就干，痛快！’
韩枫朗声道：“皇上仁慈，对他们真是恩重如山，小子对皇上的敬意如滔滔长江水，连绵不绝；几位大人高风亮节，你们真是如泛滥黄河，慷慨一发而不可收拾。皇上，小子初心不改，这几位大人为国家捐献多少，小子就跟多少。几位大人，皇上虽然仁慈，可是国家艰难，你们是否将高风亮节进行到底乎？”
噗通！那几个人纷纷瘫在了地上。
大帐中的文武面面相觑，心道，这个韩疯子，真是惹不起啊！
场中稍稍平复，韩枫接着道：“皇上，您看是否可以将水冶坊、铜冶坊承包给微臣十年。哦，所谓承包，就是原料钱和工匠的工钱全部由微臣来出，军械按照低利销售给朝廷。小子保证今年产量加半，明年再增长三成。所有权自然是朝廷的，微臣只要经营权。十年后，水冶坊和铜冶坊朝廷可以任意处置。”
众人面面相觑，震惊不已，这也行？
冯道暗暗思忖：‘貌似不错啊，朝廷不用出资，十年后能够白白获得两个全新的工坊。这个，可以有！’他对石重贵微微点了点头。
石重贵大喜道：“可以，准了。太尉，你回头拟旨吧。”
众人重新推杯换盏，不少人心里在羡慕韩枫，这小子，发达了！可羡慕不来，谁让人家有这份本事呢。
韩枫大喜，人事权和财权到手，嘿嘿！水冶坊和铜冶坊，姓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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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石重贵去更衣（解手），韩枫偷偷地跟了出去。石重贵是武人出身，讲究不大，这里又是军营，二人一起嘘嘘。
韩枫轻声道：
“皇上，小子刚才说的那是真的，不单太行坊，也要鼓励各个工坊努力生产，那我大晋将突飞猛进，不能杀鸡取卵。
至于微臣自己，水冶坊和铜冶坊承包后每年的利润，微臣会将一半敬献给皇家专库，另外的三成主要用来扩大生产和给工匠们奖励，微臣给自己留两成。每年的账目微臣会交皇家审核。”
石重贵大惊道：“韩枫，这如何使得？”
韩枫道：“如何使不得？皇上，这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要那么多微臣也没用。我大晋连年遭灾，现在又时逢和契丹人的决死大战，到处都要用钱，朝廷如此困难，这钱皇上可用来奖励功臣，填补缺口。如果契丹人占了中原，家都没了，微臣要这些钱又有何用？”
石重贵大为感动，韩枫这小子，行！
他也很为难，连年遭灾，又面临着契丹人的威胁，朝廷府库早就空了，实在是困顿。没钱能打仗吗？不能！他派出六十道括率使，去各地搜刮民间也实在是没办法，要是那些大臣和富户们都肯如韩枫这小子一般的深明大义，他也不用派那些括率使了。
没人想要骂名，总之是，两难！
韩枫也很开心，水冶坊的经营权到手了，还加上了铜冶坊这个惊喜。自己的抱负和计划就会加快实施。他献给石重贵是真心的，首先，皇上的支持当然非常重要，商人过于强大，在这个时代可是很危险的。
另外，石重贵也不容易。
他虽有些莽撞，但是也很有骨气，不肯低头于契丹人。虽然说他是沙陀人，但是，沙陀人和汉民族融合的比较深，他们也不歧视汉人。现在的主要矛盾是中原和契丹人的生死之战，太祖说了，统一战线很重要，是个法宝，四处出击是傻子。至于将来，将来再说。
呵呵！世易时移，发展是分阶段的。统一战线不变，主体却会不断演变。
韩枫知道，石重贵是个悲剧人物。
他其实不是个坏皇帝，对自己又很好。他在登基前，厚道爽直；在登基后，有些得意忘形，但终归是有骨气的。他只是先信错了景延广，后信错了杜重威，导致山河破碎，孤老异乡。
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能帮衬就帮衬一下吧。
不过，嘿嘿！和皇帝做生意的感觉真的是太爽了！就问你，还有谁？
至于是不是有一半辣么多？
SORRY，虽然说现在的四柱结算法比较先进，与现代的会计结算式相同，其先进程度远远超过同时期西方的水平，不太好做手脚。但是，成本怎么算？那就是自己说的算了。如果还不行，不是还有专利费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