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守贞一行回到了大营,皇帝石重贵率众亲自出迎。东线的巨大胜利不啻于给澶州大营打了一针强心剂,两万多敌人的覆灭,其中还包括数千契丹精骑,这是重大的胜利,怎么评价都不为过。
李守贞等肃然军礼,石重贵虚扶:“几位将军,你等立了如此大功,朕甚是欣慰,你们打出了我大晋的军威,快快随我进帐仔细说。来人,备下美酒,朕要犒劳功臣。”
李守贞连连称谢,志得意满。
皇甫遇胡须微颤道:“这是我等天职,皇上过誉了。这次作战之所以如此顺利,全是……”
韩枫一旁接过:“此次作战顺利,全赖皇上坐镇,大营稳如泰山,我们才能放开手脚。再者,都部署李大人指挥若定,三军用命,皇甫老将军不避风险,亲自去马家口诱敌,这才将契丹骑军引到预设战场加以全歼,只可惜走脱了契丹主将耶律麻答,还请皇上恕罪。”
李守贞微笑,十分得意。皇甫遇满脸通红,欲要辩解。
石重贵哈哈大笑:“小子,李将军和皇甫老将军自然是战功卓著,可是你小子怎么不说自己,你那战策奇谋收到了奇效,此次战果累累,你小子的功劳也是功不可没啊。”
说说笑笑中,众人回了大帐。
众将对韩枫的应对十分满意,这小子真会说话,顺便又狠狠拍了皇上一记马屁,而且很谦逊,不居功,真是乖巧。”
大帐里摆下了酒席,众人欢宴,推杯换盏。
酒酣耳热,忽然,冯道叹道:“小子,这场仗真是漂亮。不过,老夫听说万余俘虏被你要当奴隶卖掉,这是否有些伤天理啊。自唐末以后,我中原已经没了奴隶一说,没有人身依附,代之以契约,现在这是在倒退啊!况且,契丹人也就罢了,幽州汉军原来都是我中原子民,同文同种,这样做是否有伤天和啊。皇上,此事要三思而行啊!”
文臣纷纷出班,向皇上建议此事断不可为。
石重贵有些犹豫,这个确实是与潮流相逆。不过,他还是要给韩枫一个机会:“小子,你来说说看,究竟为何如此?”
韩枫起身抱拳,朗声道:
“各位高见,自唐末以来,社会崩殂。最后的贵族门阀纷纷败亡,寒门上位,正所谓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究其原因,靠什么?靠上有朝廷科举打破门阀垄断,下面自然要依靠百姓支持,所以百姓最痛恨的人身依附渐渐取消,没有了贱籍,一切以契约为准。而且,乱世人丁稀薄,为了吸引百姓,取消贱籍自然是推动了社会的进步,这是大势所趋,绝不可开历史的倒车。
不过,这只能是我中原内部的仁德,不可推及到草原的敌人。
所谓内圣外王,我们不能给契丹人这个国民待遇。因为,草原与我中原不同,他们畏威不怀德,所以我们不可推己及人,那是迂腐。
往事斑斑,自大汉至大唐,每次我们打败了草原,我中原本着人道精神,善加抚慰。可我们收获了善意吗?没有,我们只收获了西晋之后,中原几乎被屠戮殆尽;大唐给了契丹人丰美的草原,可是现在我们却遭到了契丹人的屠杀。
契丹人的屠杀,我中原死了多少青壮?谁去种地,谁去采矿?契丹人南下,我大晋要付出多少钱粮,这些钱粮谁出,还不都是我大晋的百姓?
那么,我们有什么权利去给契丹俘虏仁慈,让我们苦难的百姓用口中食,身上衣去养他们吗?还是放了他们再继续杀戮我中原百姓?
不能,不能啊!
但是,要是将他们全部杀了,正如太尉所言,我们和幽州汉军同文同种,那也是有违天和。所以,他们必须被当成奴隶卖掉。如此,有两大好处。
首先,矿山辛苦艰险,劳力短缺,那就让这些俘虏作为奴隶去赎罪吧。而那些矿主有了充足的劳力,就能开采更多的矿石,炼出更多的钢铁,打造更多的武器。我们用这些武器去抗击契丹人的侵略,这就叫以战养战。
其次,朝廷如此困难。将这些俘虏当奴隶卖掉,至少可以收获数十万贯,填补军费,如次,也能少从百姓身上搜刮些,连续两年大灾,百姓已经太苦了。
所以,这些俘虏只能当成奴隶卖掉。
如果还有人确实出于心中道义,要给这些俘虏国民待遇,可以,但请先做到两点:第一,请你们发动家族,去矿山做工;其次,请你们捐献出家资,填补上军费的窟窿。否则,上下嘴皮一碰容易,受苦的却是百姓。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战死疆场将士的不公,是对我大晋百姓的残忍。诸位,试问我们于心何忍?”
大帐里一片寂静,高行周和李守贞为首,武将纷纷出班支持韩枫。
文臣们纷纷撤回了脚步,冯道叹道:“韩枫,还是你思谋深远。皇上,老臣同意韩枫的见解,老臣没话说了。”
石重贵大喜:“小子,竟然有几十万贯之多吗?传旨下去,今后凡是抓到俘虏,一概照此处理。”
问题解决了,酒宴重新热烈了起来。
文臣们心里没有芥蒂,因为那小子并没有否定他们心中的道义,对于异族的政策是要检讨下,历史上草原敌人确实是畏威不怀德。既然德没有,用威也不错,反正也不是我中原百姓。而且,确如那小子所言,中原百姓太苦了。最关键的当然是自己这帮人可少出几十万贯钱,百姓赤贫,身上已经搜刮不出来什么了。括率括率,还不要从富户身上刮油?
酒过三巡,一员大将站了起来,面色红润,轮廓柔和。
那人道:“皇上洪福,前月河东击杀了契丹人近万,这回,马家口又消灭了他们两万余,我看契丹人撑不住了,刚才斥候来报,契丹大军退去了,不知所踪。皇上,我们应乘胜追击,以克全胜。”
韩枫不知道这人是谁,问及皇甫遇,皇甫遇低声道:“这是邺都留守张从恩,皇上的老丈人,打仗嘛,呵呵!”
‘啊,原来竟是他,就是这个人,在契丹第二次南下时,作为主将,在安阳桥和契丹人对峙时居然畏惧南逃,差点置相州城于死地,当时城内仅剩五百军兵。’
这时,忽然有人来报:“杨光远围困棣州,刺史李琼出兵击败了他,杨光远烧毁大营退回青州去了,但是他们另有一支兵马正在接近郓州”。
石重贵大喜:“传令,任命威胜节度使何重建为东面马步都部署,将兵屯守郓州。契丹人怯了,我们今日修整,明日出击,我要生擒耶律德光。”
李守贞抱拳道:“皇上,大军出击,事关国运,不宜莽撞。还是应当广派斥候,务必了解到契丹大军的具体方位,这才好出兵啊。”
石重贵有些犹豫:“爱卿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张从恩不以为然:“李将军,你刚刚获得了大胜,怎么现在却这般胆小。我军连连获胜,耶律德光肯定是怯了,时机稍纵即逝,此时不出击,待契丹人退远了,那时我们就追悔莫及了。”
皇甫遇站了起来:“皇上,李将军那是金玉良言,大军作战必须谨慎,在敌情不明的情况下,宁可丧失机会,也不可以轻易冒险。契丹人十几万主力仍在,数万精骑并没有遭受到多大损失,千万不可莽撞啊。”
张从恩面子挂不住,道:“皇甫将军,不出击如果任敌逃走,这责任谁来负?”
高行周朗声道:“张将军,如果是契丹人有意诱敌,那这责任又是谁来负,你来负吗?要不我们当着皇上立下军令状如何?如果追击,请你率部去当前锋,以免陷大军于险境。”
张从恩哽住了,诺诺退回了座位。开什么玩笑,他可不想冒险。虽然他坚信契丹人是怯了,建议追击,如果获胜他自然有首倡之功,可是如皇甫遇说的也不是没有可能,哪怕是一丝风险他也不会去冒。
自己是皇亲国戚,福还没享够呢!
气氛有点冷,石重贵哈哈一笑:“此事再议,今日庆功,来人,上歌舞!”
不一会,乐师进来,乐声奏起,三弦琵琶为主,和以羌笛。在鼓声中,歌姬轻歌曼舞,薄纱中,歌姬们姣好的的面容和窈窕的身段尽显无遗,玲珑的曲线令久未沾染女人的众将色魂与授,色眯眯的目光似乎要将歌姬们身上的衣物剥光,压在身下狠狠地蹂躏。
韩枫的心里有点冷。
单纯从军力来看,后晋绝对有实力和契丹一战,再怎么说也有后唐李克用、李存勖父子打下的底子。
但现在各地节度使听调不听宣,形势这样困顿,石重贵却不卧薪尝胆,励精图治。当然,作为一国之主,石重贵还是有所担当的,但稍有成绩竟如此放纵,怎能指望他不懈怠国政,维持稳定的强兵养民之策?
相比之下,辽太宗耶律德光雄才大略,正是他没有将燕云十六州当作掠夺基地,而是当作了进攻中原王朝的桥头堡,采用了安抚燕云汉人豪强的两面官制度,将燕云豪强凝聚在身边。
两面官制度,是中国历史上的首次‘一国两制’。北南两面官制,是契丹独特的职官制度。契丹因有拜日之俗,殿帐东向,官衙分置北、南两侧。
契丹枢密院及契丹行宫都总管司在牙帐之北,称为北面,主契丹事。又有汉枢密院、中书省、汉人行宫都总管司,在牙帐之南,称为南面,主管汉事。北面官采用契丹部族官制,而南面官则采用唐制,设有三省六部等。
所谓“蕃汉分治”或“因俗而治”,契丹人对不同民族与地区采用不同的方式进行统治,“以国制治契丹,以汉制待汉人”。
这种灵活而有效的统治方式,是耶律德光的睿智。
两相比较,可以说,大晋连年遭灾,各地势力四分五裂,国力难于凝聚,问题多多。而契丹人如日方升,国力蒸蒸日上。
恐怕沙陀人的余烈用不了多久了。
韩枫正在沉思,石重贵问道:“韩枫,此歌舞这般精彩,你却看也不看,你在想什么,这歌舞不好吗?”
韩枫有些木然,旁边老将皇甫遇拉了拉他衣袖,低声提醒。韩枫缓过神来,回道:“皇上,此歌舞甚好!”
冯道抚须微笑,道:“既然歌舞好,那你方才在想什么?”
韩枫笑道:“歌舞甚好,大战之余也能缓解下将士们情绪的紧张。”
石重贵奇道:“哦,你对音律还有了解吗,说来听听。”
韩枫道:“音乐种类不同,有的舒缓平静,有的娇媚浓艳,有的雄壮激昂,有的庄严肃穆。场合的不同,作用也不同。比如说心情烦躁时,听上一曲平静舒缓的音乐,能让人的情绪平静下来;而娇媚浓艳的音乐可以助兴,庄严肃穆的音乐则在重大典礼上可以令人感到恢弘和博大;而大战时,如果能够听上一曲刚健雄壮的音乐,则会令人心振奋,比如说秦王破阵乐。”
石重贵若有所思:“太尉,你看,这歌舞也不都是靡靡之音啊。”
冯道面色尴尬,心中大骂,瞪了韩枫一眼:“这臭小子,皇上沉溺于女色歌舞,自己怕他耽误国政,没少劝阻,这小子竟然为之张目。”
韩枫暗笑:“瞅我干啥?力劝不如引导,知道不?”
韩枫道:“正是,比如说,小子也有心情烦躁时,那时小子就会找个风景优美或者安静的地方,弹上一曲吉它,优美的乐声能让小子平静下来。或者心中有悲伤苦闷时,弹上一首欢快些的乐曲,则心情会开朗不少。这就是音乐的力量,它能抚慰人心,陶冶情操。”
石重贵大奇:“小子,你竟然会弹琴吗?嗯!吉它,这又是什么乐器?朕怎么从来没有听到过。”
韩枫笑道:“这是微臣自创的乐器,外形和琵琶有相通之处,不过是六弦。而且,它下面的琴腔比琵琶大了很多,正面看像个葫芦一样,两头圆中间细,还开了口。这样,琴腔里音色共鸣的方式会非常的复杂,而这种复杂令其音色更为优美浑厚,其表现力也更加的丰富细腻。哦,这也是应用了格物学的声学原理。”
韩枫心里暗笑:‘别给我机会,给了我机会就什么都套上格物学,就不信说的多了忽悠不了你们,这就叫包装。’
石重贵的眼睛大亮:“这琴竟然是你自创的,能否弹上一曲?”
韩枫尴尬道:“皇上,战事吃紧,微臣并未随军携带此琴。大战之后,小子必然令人取了来,为皇上演奏一曲。这是小子的荣幸,也是对知音的敬意,皇上如此喜爱音乐,必然仁厚而有真性情。”
石重贵大为欣慰,韩枫懂他!
他不由得将韩枫引为知己,同时也大为遗憾:“如此啊,那你可要记住了,我倒是真想见识一下这吉它。”
皇甫遇和冯道两位老臣在一旁气的胡子乱颤:“没看出来,这小子竟是个佞臣的胚子,这对臭味相投的君臣搅和到了一起,那还了得!”
韩枫收到两道冷冽的目光,心中冷笑,‘怪我呦,皇帝就是这么个皇帝,都是成年人,他喜欢什么有谁能制止得了不成?音乐本来和治国就没毛线关系,再说,好的音乐也能鼓舞人心,要不,后世要那些军歌、国歌干什么?最重要的是,恐怕不少人对我太行坊垂涎三尺,我要是不千方百计的和皇帝搞好关系,那么有谁进一句谗言,老子就惨了,你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