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泉坐下,心有余悸。
陈抟震惊万分:“小子,刚才你拿的是什么?”韩枫笑道:“暴雨梨花钉,太行坊最新出品。大和尚,你武功虽好,可是这个世界上胜过武功的东西多了。”
韩枫叹道:“大和尚,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现在些许苦厄,在未来也许会因祸得福。小子曾经算了一卦,在不远的将来,佛家有一场真正的大劫难,那时,我中原数万座寺庙绝大部分会被损毁,绝大部分的僧侣要还俗,铜佛要炼化铸钱。与之相比,相州现在的限佛,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法泉和陈抟面面相觑,法泉道:“小子,圣手在侧,你就敢装神弄鬼?”
韩枫哈哈大笑:“两位,小子是不会算卦,但是小子会做梦,每当圆月染血,小子就会做一个神奇之梦。梦里依稀,在世间往往应验。比如说,小子就曾梦见了多次契丹人南下,中原陷入了一片血海。否则,小子凭什么提前许久就一直在研究如何对抗契丹人?”
陈抟霍然起身,围着韩枫打转:“小子,你说的可是真的?”
韩枫笑道:“不知道,也许是真的。就如同这世界,我睁开双眼它就是真的,我闭上双眼,也许它就是假的,谁知道呢?”
法泉摇头:“小子,不要胡扯骗我。呵呵!其实最不相信神佛的就是我们和尚,最不相信神道的就是这些牛鼻子。”
韩枫笑道:“此话一针见血!但是,在一个月圆之夜,月色血红,小子却是见到了未来佛门遭受劫难,中原近四万座寺庙,能剩下不到三千。情形斑斑在目,异常的真切。”
陈抟和法泉一起摇头:“小子,不要装神弄鬼。”
韩枫叹了口气:“为什么我每次说真话时,都没有人相信?而我每次谎话连篇时,世人却深信不疑呢?这真是一个疯狂的世界。道长,大和尚,物极必反,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时,就是危机四伏、由盛转衰之际。这个道理,不用小子再说了吧?”
陈抟沉思片刻:“小子,你是说佛门过于贪婪?”
韩枫道:“大和尚,佛家最忌贪、嗔、痴,可你佛门尽犯。连年战乱,天灾频仍,人口锐减,青壮多战死,田园荒芜,百业萧条,朝廷府库空空。可你佛门却寺庙遍布,香火旺盛,产业丰厚。
为何?因为寺庙免除了税赋。
佛渡众生,可你们帮助天下百姓了吗?没有,你们在喝百姓的血,地租比地主更甚。利用免税积累财富兼并土地,广纳投献,藏匿对佛经一窍不通的所谓僧尼。你们造成了国家税基的流失,青壮人口和田亩的大量隐匿,利用朝廷给的惠顾,肆无忌惮挖朝廷的墙角,已经成了天下毒瘤。
我大晋千余万人口,你佛家僧尼竟不下百万,那些可都是青壮啊!谁去田间劳作,谁又去繁衍人口?呵呵,天理昭昭,三武灭佛殷殷在前,最近的武宗灭佛刚过百年。大和尚你说,但凡遇到个雄才大略的君主,他能够任由这种情况继续恶化下去吗?
大和尚,佛家讲因果,佛家每次遭难,其根本原因是佛家先让世间遭了难。所以,小子是在救你佛门,而不是在害佛门。”
法泉沉默不语,陈抟微合双目。
韩枫也不说话,径自取来一本书读了起来。小院中一片寂静,任天上白云流转。疾风和闪电望望三人,有些不放心,伏在韩枫的脚下守候。
小院的一角,金桂树下,地上铺满了一层金色的桂花,如同着了金红色的米粒一般,清风徐来,桂香满园。
法泉径自倒了杯茶,苦涩无味,摇摇头道:“小子,我佛门受难,牛鼻子的道门却没事,你说这是否不公?”
陈抟大怒道:“秃驴,说你佛门呢,牵扯我道门作甚?我道家清心寡欲,不曾如你佛门那般贪婪。”
韩枫笑道:“道长说的是。确实,历史上道家被灭的次数和规模少之又少,为何?因为道家不如你们佛门兴旺,对国家而言,土地、金钱、人口、影响力一个都没有,所以历代君王的容忍力自然要高于佛门,道门自然在数次灭佛中几乎不受影响。”
法泉一愣:“小子,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道门的影响力确实远逊于我佛门。”
陈抟怒道:“秃驴,不要猖狂。小子,你说为何明明我道家穷究天理,却不如他们佛门能够蛊惑众生呢?”
韩枫笑道:
“很简单,这是两者教义不同导致的。佛门宣扬轮回因果,今生行善来世享福,反正是来生,不用证明,也无可证伪嘛!人生多苦楚,心灵需要慰藉,需要寄托,所以佛门教义尤其能够吸引那些愚昧的百姓。而道家追求今世长生,但却从未能够证明。呵呵,你们总说羽化登仙,但谁真的见过?见不到,自然就骗不了人,在民间的影响力自然较小。
其实,道家与其说是一种宗教,不如说是一种信仰,一种学问。而这就只有读书人才懂,现在又有多少读书人?呵呵!道家自然信徒不多。”
陈抟怒目而视:“小子,有些道理,不过,什么叫骗不了人?”法泉也怒道:“小子,你竟然说我佛门在招摇撞骗?”
韩枫一笑:“真话最伤人,谁骗谁知道!道长、大师,二位修行深厚,学问等身,小子素来敬仰。小子对你们的敬意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啊!”
韩枫接着道:“道长,且放宽心。福兮祸所依,道家虽然善男信女不多,但朝廷也不会惦记。道家清静无为,道观多建立于山林之间。而且,道士可以娶妻生子,很多朝代还交税服役,对国家人口没有负面影响。与僧人不同,道士以法事、问卦、中医为生,注定不可能有太多的钱,对经济影响也不大。没有威胁又有助于养生长寿,所以,历代帝王都喜欢啊!”
陈抟颓然道:“原来佛门也好,道家也好,在你的眼中都分文不值啊!”
韩枫给法泉和陈抟殷勤添茶,笑道:“恰恰相反,存在即合理,存在是因为世间需要。比如说,儒家为我们提供了俗世的伦理和规则;道佛两家为人们提供了心灵的寄托,令人心向善;而我格物学则是专注于技术、生产、财富的创造和积累,可谓是三位一体,缺一不可。道长,道家的学问,去除鬼神之说,可以说是和格物学同源,因为我们都关注世界的本源,关注万物的运行规律。所以,从根本上来说,有时我们是分不开的。”
陈抟脸色转善,斜睨了一眼法泉,举杯慢啜。
法泉有些颓然:“小子,说来说去,你还是向着牛鼻子!”
‘那是当然,道长助我良多,你佛门给了我什么好处?一把年纪了,还是高僧,这也看不开吗?’
韩枫笑道:“大和尚冤枉人,小子这就给大和尚出个主意。如果,你相信灭佛就在不远,如果,你相信小子对未来的皇上能有些影响力。那么,小子要说,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才能就救自己。佛门首先要收敛,第二要立功。”
法泉困惑道:“立功,就是去契丹那边?”
韩枫点头,慨叹道:“大师是智者,契丹人苦啊。牧民在草原上放牧,居无定所的,时刻有部落间的仇杀,人命朝不保夕。萨满教动辄宰杀牲畜,用活人祭祀,难道我佛家能不普渡他们吗?如此,契丹人变得良善,和我中原汉民就能和平相处,天下消弥了刀兵,少了杀孽,这不好吗?这不正是佛门的追求吗?我梦见草原上建立起了美丽的庙宇,屠夫变成了善良的信众,天地间充满了和谐。如此,朝廷再下手时,必然感念我佛慈悲啊!”
法泉叹道:“小子,大和尚我也就在相州周围有些影响,在契丹可没有任何根基,我佛门有难了。”
韩枫抱拳:“大师太谦了,自道凭法师以来,灵泉寺弘扬佛法,高僧代出,已成河朔第一古刹,北方的佛门圣地。“万佛沟”是我中原最大的浮雕塔林,不输给沙洲的莫高窟,洛阳的龙门窟啊!小子早就想去一睹,可惜却不曾得空。”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法泉脸色柔和了很多,笑道:“小子,老衲还未感谢你对灵泉寺的关照,此次限佛,与其它寺庙相比,我灵泉寺受损不多。”
韩枫起身抱拳:“大师,非是小子之功。主要还是大师御下有道,灵泉寺弘扬佛法,兼并土地不多,也没有收取大量的投献田亩。至于小小的照顾,凭大师和小子的交情,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法泉叹道:“和尚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可惜人性贪婪,大和尚我也只能独善其身。小子,你若无事,择日不如撞日,这就和牛鼻子去我灵泉寺盘桓几日,也好细细商议如何去契丹弘扬佛法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