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良此刻也被记者黏住了，被问了一箩筐的问题。跟程为比较起来，乔良的嘴皮子功夫差了很多，他背课文似的回答着记者的提问，像在念稿子，语气也明显缺乏抑扬顿挫感，平淡无奇。这是他第一次面对记者，是个十足的菜鸟！
他还有些心不在焉，他心里想着孟皓然刚才提到的回避，很显然，这话是说给他听的，也是说给灯塔街60多户人家听的，他要么作出回应，要么就回去说服灯塔街的人，这件事不能再拖了，必须要有个明确的态度。他相信恩师高望厚的判断，他接下来要做的工作就是让灯塔街的人也相信高望厚的眼光，相信孟皓然的人品。
“Men and Women”是西海市一间很不起眼的酒吧，它比较偏僻，不太合群，没有选择与其他酒吧扎堆，平常客人也没有西海酒吧集中地——酒吧街那边多。
晚上9点多，程为出现在了这间酒吧里，他进门之时便环视了一下酒吧，看看有没有熟悉的面孔，然后径直地走到了吧台处，挑了一把高脚椅子坐下，叫了一扎啤酒。酒吧里放着美国乡村音乐，声音不大，不算吵闹。
他在等人。准确地说，他在等乔良。
今天的事情让他感到很是意外，他觉得自己应该跟乔良谈谈，他按捺不住地打电话约了乔良。乔良也正有此意！
在短短的48小时里，程为就与乔良见了三次面，昨天早上在法典咖啡进行精神洗礼，惺惺相惜，今天上午在万龙大酒店剑拔弩张，现在他选择了这家僻静的酒吧。这次该谈些什么呢？
在明确了各自的身份之后，他们之间的见面就变得很不方便了，就算在公共厕所里偶然相遇都会有密谋的嫌疑。所以程为特意选择了这间生意冷清的酒吧。
乔良如约而至，他换掉了上午那身正式的衣服，穿了一件宽松的黑色Polo衫，进门的时候还神经兮兮地往身后看了看，像一名职业特工那样看看身后有没有尾巴。他心里也很清楚现在见程为很不方便。
他来到程为的身边坐下，要了一瓶百威啤酒。
酒吧里的电视机正在播放一场欧洲足球赛，他们迅速找到了闲扯的话题。他们俩现在都不想谈论听证会。
不出两分钟，他们便找到了共同点，他们都是意大利队的球迷，属于铁杆粉丝，他们喝着冰镇过的啤酒，兴致勃勃地聊着忧郁王子巴乔，说着金童皮耶罗。这些名字让他们俩感到轻松，比曹子鸣、刘民坤这些听证代表的名字痛快多了。
“我以前做律师的时候，打起官司来就有点像意大利队，遇强则强，遇弱则弱，很奇怪！”程为喝掉了一扎啤酒，又叫了一扎，喝了一大口说道。
“那你这次该弱了！嘿嘿！”乔良说。
“为什么？”
“因为我弱啊，哈哈！”
“你别告诉我你也是遇强则强啊！那我就输定了。你变强了，我变弱了！”
“哈哈！说实话，你的出现让我万分意外，感觉是在拍电影。”
“像科幻片吧！”
“不是，像恐怖片！”
“你为什么接这个案子？我听说你为了接这个案子还费了很大的劲。为了代理费？”程为突然问道。
“灯塔街的人能给出什么好价钱！算是为了一个愿望吧，或者是理想！”
“理想？锄强扶弱，水泊梁山？”
“一句话说不清楚，以后再慢慢告诉你吧！你呢？”
“我要是说为了钱的话，是不是很俗？”
“很多钱吗？也是，魏大同他给得起价码。”乔良将瓶底的酒一饮而尽，把喝空了的酒瓶用力地放在吧台上。
“也算不上特别多吧！”
“你是不是很有把握赢？”乔良开始喝第二扎啤酒。
“我有信心赢。但这种事情跟打仗差不多，任何一个小因素都有可能影响整个战局的。”
“听起来有点像是在安慰我，哈哈！”
“嘿嘿，现在胜负未定，我哪有资格扮演强者安慰你！”程为举起手中的杯子与乔良干杯。
“你可是大律师啊，而我是小律师！”
“骂我是吧？我已经不是律师了啊，听证会这个案子上我可不是以律师身份接的，普通代理人，普通代理人！”
“有的案子不是靠辩论技巧的，事情本身的是非曲直过于清楚，这跟大律师还是小律师没有太大关系。”程为打了一个酒嗝，开始喝第三扎啤酒。
“又安慰我？哈哈！”
“哈哈哈哈！”
两人都开始大笑，把电视里的足球赛笑得一声哨响收了场。结果是零比零。
“法国队主场都被逼平了，真差劲！”乔良评论道。
“欧洲无弱旅，谁输给谁都很难说的，你以为是中韩对决啊，毫无悬念。我们恐韩，哈哈！”
“也是，我现在感觉有点‘恐程’，哈哈！回头听证会上场的时候我得喝点酒壮壮胆，像现在这样！”乔良说完仰起脖子喝了一大口。
“怕我干什么，我就是只纸老虎，是个流落西海的失败者。”
“你不喜欢西海吗？”
“谈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西海的经济很发达，大都市里有的它几乎都有，但它毕竟是一座小城，我大学毕业之后先是在北京，后来去了同治，现在流落到了西海，照这个趋势下去，下一步我该进村了！你呢？”
“我没有你这样大的反差，我是同治人，目前还没听说过哪个同治人不习惯西海的。”
“你干吗不在同治发展呢，那里机会毕竟还是要多很多，跑到西海来做什么？”
“我有我的原因，回头跟你说！”
这天晚上，两个人都喝得烂醉如泥，还借着酒劲说了很多不着边际的话，程为问乔良为什么对他与孟皓然之间的微妙关系满不在乎，他甚至提议在自己与乔良两人中选择一个退出听证会，哪怕是抽签决定也行。
乔良的酒量要比程为好一些，但同样也喝得很迷糊，他主张在听证会上公平对决，生活中继续做朋友，将公私分开来看。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乔良躺在床上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手机上有5个未接来电，打开一看全是孙研打来的。酒吧里的音乐声不算吵闹，他只是跟程为相谈甚欢，全然没有听到手机的铃声。
他拨通了孙研的电话，他脑袋犯着晕，哪顾得上现在是凌晨两点多。
孙研的声音是从睡梦中发出来的，接电话前她下意识地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床头的闹钟，她以为是自己睡过了头。
她告诉乔良，灯塔街的人今晚8点多的时候又在大樟树下面集合了，都盼着乔良的出现，足足等了他一个晚上。
乔良很是抱歉，说了一堆的对不起，酒也顿时醒了一半。孙研倒是善解人意，她说自己很理解乔良现在所面对的压力，喝酒可以减压，但千万不要喝得太多，什么事都没有身体重要。
孙研喜欢乔良，乔良是能感觉得到的。但他有女朋友，他很爱她，胜过了爱自己。
黄依一这些天一直觉得身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有时候走在路上她都会特意地来一个猛回头，希望能逮住后面的那条尾巴，但一直没能成功。
自从家里来了没偷走任何东西的小偷之后，她的心里就变得紧张起来，因为这件事很难解释，透着怪异。每天晚上睡觉之前，黄依一都会像得了强迫症一样地去检查几次门窗，离家出门的时候还会从半道上折回来看看自己有没有锁好门。
现在她每天都疑神疑鬼，增加了吸烟量，变得喜欢热闹的聚会。朋友们都说她太敏感了，过于神经质，再这么下去最好去同治咨询一下心理医生。但她不觉得自己有病，特别是精神方面的病，除了有一点轻微的洁癖之外。再说了，她是位作家，神经质一点也是正常的，对于一位女诗人和散文家来说，敏感和脆弱都不算是什么大毛病，这些都是潜伏在她血液里的特质，当它们从笔尖流出来的时候便变成了优美的句子。
她没什么朋友，也没什么仇人，她没有结过婚，更谈不上有孩子。平常她都喜欢一个人呆在家里摆弄她那些收藏的字画，她喜欢这些从书房里生产出来的艺术品。她还是西海市作家协会的副主席，西海市的政协委员，这些头衔都源于她在文化圈里的地位。她是当地的名人，全国各地都散落着她的忠实读者。
这段时间她几乎每天都要给街道派出所打一个电话，她想知道那个入室的盗贼究竟是谁，也许他根本就不是盗贼，哪有盗贼进了房间不偷东西的呢？那他到底想干什么？
警方说这是一个高明的入室者，除了几个带着干灰的脚印，其他什么线索都没有留下。他也不是西海市的惯偷，这些人一般都在警方的黑名单里，随便抓几个过来问问就清楚了。警方把这个入室者定性为流窜到西海的外地人，但是目前还搞不清他入室的动机。
这个结论让黄依一更是感到恐惧。这个结论也让西海市的惯偷们大为光火，竟然有异地同行不请自来，神鬼不知地踩进了自己的地盘，这是绝对不允许的，也不符合江湖规矩。他们想揪出这个人的心情比警方还要迫切。
孙大伟的心情现在也很迫切，他望眼欲穿地等待着一个来自上海的好消息，这个消息足以改变他的人生轨迹，让孙大伟这个名字可以倒着念成“伟大孙”。那天Kevin和Stone离开之后，孙大伟特意照着名片上的电话给上海梦幻国际打了一个电话，印证了这家国际画廊确实有这两位职员。他还登陆了梦幻国际的公司主页，从网站上获取到的信息来看，这是一家实力超强大的国际艺术品公司，曾在欧洲的巴黎、伦敦、罗马等多个城市成功运作过画展。
这些信息让孙大伟立刻放了一百二十个心，但他还是有些坐不住。机会往往是稍纵即逝，要想抓住它就得有所行动！他分别给Kevin和Stone写了一封情真意切的邮件，表达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如果时间允许的话，他还计划着亲自飞一趟上海。俗话说夜长就会梦多，问题是现在孙大伟没有梦，他有些睡不着。
孙大伟在灯塔街变得更加活跃了，他白天亢奋，晚上激动，像服了兴奋剂一样。每次灯塔街商讨听证会的聚会他都参加，发言时振振有词，胸有成竹。他变得自信了，他感觉自己很快就要摆脱厄运，顺风顺水了，这样他就可以静下心来与魏大同优雅地对决，像两位古代绅士比剑一样。
“今天大家看电视没有，乔律师太紧张了，跟那个程为比起来，嫩多了啊！”孙大伟扯着嗓子说道。此时大家又聚集在了大樟树底下，跟前些天吃西瓜乘凉时的情景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今天乔良没有来。这个时候他正在那间叫做“Men and Women”的酒吧里与程为对饮啤酒。
“没有啊，我没看出来，听研子说我们今天挑选出来的代表不错呢！”人群中传来一个响亮的声音，大家循声看去，是一个中年妇女，怀里抱着一个孩子。
“就你眼睛贼，还能看出乔律师紧张不紧张来，要是把你搁那，保准你比谁都要紧张！”孙研瞪了孙大伟一眼，说道。她很讨厌孙大伟背着乔良说这些不着调的话。
“我说研子啊，你别总是护着乔律师啊，咱们才是一家人嘛！”孙大伟油腔滑调地说。
“我觉得市政府的那个孟皓然不错，我看他就是一黑脸包公，你看他给了我们灯塔街三个代表名额，报名的公众代表又像今天这样公平地选，我觉得我们赢定了！”孙树贵的老婆嘴里嗑着瓜子，一边吐着瓜子皮一边说道。她是小卖部的老板娘，总是有吃不完的零食。
“我觉得也是，我们现在铁定就有三票了，孙老师，老贵，还有艺术家，你们总不会把票投给魏忠贤吧？”刚才抱孩子的那个女人回应孙树贵的老婆道。气急败坏的时候，灯塔街的人都管魏大同叫魏忠贤。魏忠贤是公认的明朝大恶人，而且他还是个被阉割了的太监，这名字就算是微笑着说，照样解气。
“我说胖嫂，你这话听起来怎么就这么让人不舒服呢，我孙大伟是那种忘本的人吗？老贵你说说，胖嫂这话是不是很不中听！”
孙树贵嘴里叼着一支烟，嘿嘿地傻笑。孙仲山悠然地扇着扇子，似乎没听到胖嫂和孙大伟的话。
“小乔怎么还不来呢，再听他说一说，咱心里就更有底了！”孙树贵老婆说道。
“我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了，都没接。应该是有事。”孙研说。
“大伙说说，咱要不要让孟皓然不主持这个听证会，听说我们可以要求他躲避！”一直不吭声的孙仲山说道。
“啥躲避啊，叫回避！老爷子你记错了！”孙大伟大笑着说。
“对对对，回避，回避！”孙仲山点着头说，他一脸的从容，倒没觉得尴尬。年纪大了，不知道什么是尴尬。
“我觉得不用，你看现在孟皓然干的事，都是偏向咱的！”孙树贵老婆说。她现在力挺孟皓然，特别是在孙树贵被推选为灯塔街代表之后。
“我看我们还是小心为妙，人心可隔着层肚皮那！”孙树贵公然跟老婆唱起了反调。
“上回乔大哥去同治市看望高望厚教授，我也跟着去了，高教授的意思也是留住孟皓然，说这个人人品可靠，值得信任。”乔良现在不在，作为他唯一的助理，孙研觉得自己很有义务站出来说服大家。
孙研此言一出，大樟树底下立马七嘴八舌地热闹起来，大家纷纷各抒己见。大多数人的意见还是赞成高望厚的判断，比当初刚刚听到孟皓然与程为是中学同学这一消息时理性多了。在场有2/3的人认为这件事应该由乔良来最终定夺。
“艺术家，前几天看见你家门口停了一辆小轿车，是你们家什么亲戚啊，够有钱的啊！”胖嫂问孙大伟。这种街道乘凉会议没有什么严谨的程序，大多时候就是聊天闲扯，正事和闲事往往掺杂在一起，想起哪出就是哪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