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转十八环的步廊曲折蜿蜒在汉白玉砌成的中央广场东西侧的两旁,此时,步廊中,一位白衣书童却是步履匆忙,怀揣着一封信往主阁方向走去。
经过步廊,就到了白玉阶之下,书童轻踏碎步上了阶梯,在阁门前轻轻脱下鞋履,进阁而去。
在阁内中央有一排排烛火,烛火后面,一位老年僧人双手合十端坐在在蒲团上面,相面而观,老僧双眸经久沧桑,眉宇已白。书童进阁二十步后停留,身形刚好站在老僧十步外,然后从怀里拿出书信,低头双手呈上,两旁侍奉的僧人立刻上前接下书信转身递与老僧。
老僧拆开信封,拿出书信,端的一行行黑色小篆横穿竖纵下,他的眉头微微皱起,信中道:“皇宫内乱,太后圣驾被困,请意勤援!”
八月时节干燥少雨,时逢甲子之年,酷暑难耐,承天鉴早早就断定今年必有一年天下大旱,各道台府衙也开始着手准备囤积粮务之策,然而,谁曾料到普天之下筹事必有奇发,今日,就在国家税库再次整备的时候,天上竟然落下了漫天鹅毛大雪。
誉国宫城,白皑皑的雪覆盖了朱红宫墙,宫檐上刍燕叫,墙角下孤蝉鸣,漫天皆白,大地积冰。
一匹赤鬃皮毛纯血高大的烈马疾驰在蘅宫宫道上,蘅宫以北,马蹄踏过寒冷静谧的宫道,马蹄声迤逦渐散,只留下两道由浅渐深的痕迹。
月光在雪雾中若隐若现,一直带着光亮的是宫城中央最高的一堵墙壁。宫中甚么的静都带着诡异,零零散散的雪花在冷蓝色的空中翩跹共舞,许久才落,那几座近眼的殿阁上,赚得几只喜鹊踩着琉璃瓦近身。十二扇宫门内外,关于宫中布设的严峻,拱卫着那一座座鎏金主殿,那里逐渐有肃杀在不断蔓延,且夹杂着冰冷与寒冽在前进,身在其中却不知为何宫城外远处天际衔接着缥渺的碧落,朱红的墙壁围绕着森冷的蘅宫,潮湿中的宫宇蓦然间褪色成暗青残垣。
无边的雪落在马身上,也落在骑马人的身上,那人的氅袍上布满了雪,还有些许雪花散落在袍帽上,转眼间,襟裾霜满,襦裙皱卷,整件大衣便湿透了。骑马的人眼睛注视着前方,眼神中的急切颇为浓烈,而那人颇为好看的一双秀眉与浓密的眸角睫上都沾满了雪花,不久就结了冰凌,渐渐的,那忧郁的双眸也逐渐模糊了,视线里,白色却是越来越多。
烈马疾行,直教这骑马人风火而驰,转眼间便穿过了昭武西门,来到了朝华门前,那人注视着远方,忽然勒马而停。
在大雪之中有了一股特别的味道,视线停留在白雾之中,好像看见了刀光剑影,干戈染血。
远处一阵阵厮杀声触及骑马人的耳孔,血腥的味道随着雪雾弥漫在宫城的每一个角落,白色,朱红,血红这些颜色几乎都是冰冷的,是腥稠的味道,更是雪的温度。
大雪中,朝华门内,蓦然间一辆马车形影掠现,骑马人深深地看了看前方马车一眼,神情凉漠,喃喃自语道:“他都来了么?”
马车辄行渐近,不一会儿就到了朝华门下,与门外的骑马人隔门相对,坐在马车中的白发老者皱眉虚坐,双手平摊。
过了许久,老者掀开了车帘,他漠然地注视着旁边已经满面皆白的宫墙,那恬寂掖落的红色在白色中隐匿,红与白孤独的交纵,两色临界之间漠然的混合。
不经意间,骑马的人仿佛听见远方那庞大的略华殿传来阵阵凄凉的恸哭,那哭声还带着庄严而典雅的仪式感。
须臾,一名禁军统领带着一队禁卫走到那马车跟前。
禁卫统领面无表情站在马车旁躬身说道:“禀大人,由白鹤寺僧兵相助,太后已平定内乱,乘王已被乱箭射杀。”
马车里坐着的老者突然回过头来对着骑马人大声说道:“你听到了吗?乘王弑反已败,已安然伏诛!”
骑马人挣拧着苦笑,看了看那略华殿,手掌不自觉地握紧了缰绳,方才提鞭勒马时,心底就一片冰凉。
老者笑了笑,像是已经知道些什么,说道:“你就好好当个聋子,反正,一根绳上的蚂蚱,早晚都会被一锅端。”他掩上车帘,车轮重新滚动,马车逐渐走远了,消失在骑马人的视线中。
雪突然下地急了,大雪如巨兽般淹没一切,白色充斥了整座宫城,朝华门上的朝华二字在斑驳中凭空添了些白色,在它下面,再也看不见甚么骑马人,马车,禁卫的身影了,能看见的只有那两道由浅入深的车轮轧痕。
“乳母,你说说,太后的临时决策真的对吗?”
“殿下,老婢不敢妄议皇家之事。”
“你于本王有恩,本王和你尚且心近,在王府内,你且大胆言说。”
窦氏点点头,然后说道:“太子故去,誉国如今众皇子夺嫡,朝野之上,百官悬论,皇储难立,宫内外势力争斗,北方更有达蛮猖獗,天下百姓怨声载道,陛下厉兵秣马多年,蓄势待发,如今圣驾突然带领大军出征,皇宫内外守备薄弱,乘王秉性乖劣,此时趁虚而入,为九五宝座,不惜杀入宫中,围困太后,实属不可赦之大罪恶,老婢也认为,太后娘娘下令乱箭射杀是无奈之举!”
欧阳瞻听了听对窦氏的回答有些不满意,摆摆手说道:
“乳母,你是在安慰本王吧!”
“殿下切勿太过悲哀,以免伤了身子。”窦氏对欧阳瞻说道。
“乳母,你觉得我族室真的会一直这样斗下去吗?”
“老奴不知。”窦氏低下头说道。
“乳母,本王是真的累了。”欧阳瞻仰起头,看着寝宫玉顶。
“老奴理解,殿下是大皇子,在深宫,在朝野皆是陛下的眼睛,陛下的耳朵,有了太多的烦心事,情绪只有在内心中深藏。”窦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现在几时了?”欧阳瞻突然朝旁边问道。
“回殿下,现在寅时了。”一名侍女应道。
欧阳瞻喃喃自语道:“罢了,想来他已经知道了!”
“本王乏了,服侍我更浴吧。”
“殿下,那老奴告退了。”窦氏请礼后退去。
欧阳瞻摆了摆手,双眸看向宫城方向,沉默无声。
雪中的月光看起来十分温柔,那些飘飘洒洒的雪和月光互相依偎,似涣散着消匿不久后的血光。
一切冰冷的东西在月光下都会显得特别温和,宫城大乱,伏尸百里,血流万步,亦不影响今晚的月色,似乎,刚刚从尸体上爬过去的虫蚁也会将今晚的记忆深藏,月光在沉默中消除着一整夜的精彩故事,也给这座森冷的宫城留下了各种各样的以后。
月色淡了,冰冷的太子东宫正对着略华殿,火光在两行残烛中幻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