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黎没说话,径直往前走,在张致鑫走到后面去的时候,刘黎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但是张致鑫没有回头。
张致鑫总是这样:先叫你一声,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很像那种只钓鱼不吃鱼的人,钓了上来又放生,最后鱼的嘴巴上留下穿透皮肉的伤。
刘黎晚上又回了学校,朋友让她在学校住一晚上,另一天一起去会考。刘黎想当面问张致鑫,在下了第一节晚自习后,她给张致鑫发消息让她出来。直到晚自习结束,张致鑫都没理她。
躺在朋友床上的刘黎再次发了一条消息:“我刚刚让你出来你怎么不出来?”
张致鑫秒回:“我去超市了。”
好一个去超市了,前面的消息不回,现在问张致鑫就马上回了,永远解释在一线。接下来不用再说什么了,就算说了,张致鑫也不会回应,到时候问起来就会说自己是睡着了,没看见消息。刘黎已经知道张致鑫对这些事说出什么样的理由。
第二天,刘黎去指定的学校会考,张致鑫则在其他学校。
这天下了很大很大的雨,一出去就会成落汤鸡的大雨。刘黎和其他考生挤在屋檐下,问张致鑫在哪个学校考试,这次,他回了。
“那你带伞了吗?”
“没带。”
“你同学都没带?”
“没有,没办法了,只能等。”
刘黎看见对面的屋檐下有个认识的男生,是张致鑫班上的,也是刘黎转班前的同学。是男生先看见了刘黎,他向她打了个招呼。刘黎笑了笑,拿出手机打出一行字:你那个考点门口不是有店吗?想想还是算了,删了这些字,又打出:要不你把我删了吧?
她发出去消息,不,没发出去——前面是个红色的感叹号。
刘黎除掉了张致鑫的位置,异常平静地放好手机。雨小了一点点,她跑到那个认识的男生那边,刚好也有几个同学在那,可以一起去饭店。男生主动问了刘黎很多问题,大部分是关于联考的事情。他让刘黎好好考,上个好大学……
虽然雨小了,但是也很难走出去,人多,地上全是雨水。这个雨看起来还是特别大,刘黎跟着几个同学一起冲了出去,一路跑到马路边上。同学一个个全走了,刘黎觉得雨太大了,想等等,可时间不够,下午还要考试。刘黎脑子很乱,鼓起勇气走进大雨里,拿着手机给同学发消息,问他饭店在哪。同学给她发了个定位,刘黎知道这条路,她怕手机进水,就放进了口袋里。
她走得不快,沿着店铺的屋檐走过去,面无表情,她并不难过,很奇怪,她第一次觉得张致鑫这样无情让她没感觉,只是觉得少了点什么。刘黎走了很多路,她看看同学发的定位,快速找到了饭店。
饭后,刘黎站在饭店门口,外面的雨停了,散发出一股味道。下雨天的时候,刘黎总是有一种她觉得奇怪的情绪,说不上来是难过还是什么,是一种形容不出的心情。
考完后,所有美术生回了南昌,开启魔鬼式训练。离联考已经非常近了,最关键的时刻不能放松,时间很紧,整个画室都有一种窒息感。
刘黎是真的很紧张,这些天经常被老师骂,弄得她更紧张。看到有的同学进步飞快,她的技术还是这个程度,很担心自己考不好。她开始疯狂熬夜,抛下所有的身外之事,越来越沉默,性格大变,时而暴躁时而沉稳,身边几个关系好的同学都觉得刘黎变了,脾气差了很多,经常为一些小事生闷气。
虽然刘黎是真的没有以前那样好了,但是身边的人都包容她,提醒她不要太冲动。她们知道,她变成这样是因为压力。
联考前,大家都买了很多画材,准备得妥妥当当。一盒又一盒的炭笔,颜料盒里装的满满的颜料……
这年的十二月很冷很冷,画室大部分学生是一个学校的,联考前一天坐车去了本地市区,九江。在车上的时候,刘黎看到手机上的低温提醒,温度零下了,外面还下了小雪。
这大概是最冷时期的开头,恰好碰上了联考,对美术生来说是个噩梦。
到九江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刘黎坐的这辆车很晚才到目的地,车上的学生都没去看考场,刘黎知道考场关闭后更加紧张,还没开始考,就出了问题。一下车就明显感觉到强烈的冷空气扑面而来,车内和车外的温差让人接受不了。刘黎扛着十几斤的画袋爬了四楼,带着另一个一起住的同学找到属于自己的房间,进门后快速摆好了东西,打开空调取暖。
画室包下了对面的饭店,考完试后,放好画架往那里走就行了。
这一年真的不寻常,天气冷,偏偏还下雪,联考色彩的题目给了刘黎重重一击,她改了构图,用了老师讲过的方法。结果当晚在回学校的车上,有个复读生说构图不能改,只能按着照片那样画。刘黎的色彩本身就不太好,遇上这么个事,恐怕是考不了多少分,她灰心了。
考完色彩的时候,刘黎拿着画材去卫生间,那么冷的天,只能徒手洗调色盘和颜料笔,再怎么冷也只能硬着头皮洗。
刘黎从五楼走到一楼,大门紧缩,暂时没几个学生。时间越来越晚,到了考试结束,一群又一群学生拖着画架聚集在大门口。天气太冷,她戴上棉衣上的帽子,把自己裹得紧紧的。考完后终于有了个真正的假期,没有作业,没有焦虑。
直到车上的同学谈论色彩题目的时候,刘黎紧张了,她有点怕色彩会拉低她的分,想想她速写还不错,就安慰自己说没关系,速写和色彩互补。
“你好像挺小的,多少岁来着?”坐在旁边的同学问起刘黎。
“十六,快十七了。”
“看不出来呀!哈哈哈。”
同学给了刘黎一只耳机,一起听歌。
“你觉得自己考得怎么样?”
“不知道,色彩估计是没救了,我也改了构图。”
同学很惊讶:“不是吧?你也改了,这一下可能会扣好多分,不过你速写好,头像也不错,应该没问题的!”
刘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成绩总有一天会出来的,到时候躲也躲不掉,只希望排名能高一点,她文化成绩不够好,只能靠专业成绩来提升。
一下车那可是冷得要命,学校里的学生都在上晚自习,老师让他们把画架带到前面的画室。现在学校的画室搬了地方,离大门近了很多,在一楼,不像之前的五楼那样走得累,空间特别大,完全容得下他们的画架。
刘黎和同学一起去外面吃东西,互相凑得很近,低着头,不想让风吹进脖子。
门口来了一些私家车,是几个同学的家长来接他们的。刘黎的脚步慢了,在棉衣帽子和围巾的遮挡下,露出一双疲惫的双眼,贪婪地看着他们。
什么时候我的爸爸妈妈也会在这么冷的天特意开车来接我呢?大概一辈子都不可能了。
刘黎脑子里想到了很多事,看到同学的爸爸帮他们把东西搬上车,笑面盈盈。看吧,他们都是因为孩子的到来而开心得不得了,他们的父母想着,孩子联考结束了,可以在家好好休息几天了,可以给他们做很多好吃的,买些东西给他们……而刘黎呢?不论考什么,考完了之后,爸爸第一句话永远都是:考得怎么样?刘黎回答不知道,爸爸就会说,你连自己考什么样都不知道,那你考什么考,别考算了,什么都不知道,自己心里没底吗?
好像所有的温暖和幸福都是别人拥有的,电视上那些虚伪和阴暗的生活全部送给了刘黎。就像张致鑫蹭给过她的喜欢,后来又被收走了,便对光明恋恋不忘。
刘黎想起来十四岁那年的一件事,正是那件事,让刘黎不再相信爸爸,做任何事都会提防着他,感觉自己的隐私全部都在被他窥探。被爸爸摸过的手机,刘黎会仔细检查,害怕他在手机上装一些黑系统监视刘黎的浏览记录——一种已经形成病态的恐惧让刘黎从此变得小心谨慎。就连住酒店,刘黎都会怕有人在房间装摄像头,不只是酒店,新的宿舍、教室或者别人送她的东西,小到一包纸巾,大到一间房,都要经过她仔细的检查才会放心。
刘黎觉得自己有病,像个神经一样无缘无故怕这怕那,加上强迫症,生活中很多物品让她觉得看起来很难受,但又不全是她可以碰的东西。
跟同学在店里吃了烧烤,也聊了很多关于联考的事,主要还是讲这次的色彩,只要一提到这次考试就会自然而然想到色彩这门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