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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女儿是妈妈的镜影

(第一百零三回施毒计金桂自焚身昧真禅雨村空遇旧)

(注昧:不明白)

鲁迅说过:男青年找对象不必打听女方,看看准丈母娘就差不多了。此言甚真、甚妙!

女孩子特别容易像妈妈,所以我一直担心《孔雀东南飞》的小姑子,她长大之后,脾气也会像焦母一样怪异吗?

贾母的女儿——贾敏——个性像谁?必定像贾母吧?难怪王夫人一提贾敏就恨意、妒意、快意全到心上来。这样说来,黛玉从小无母倒是一件好事吗?否则,五十年后又是一条贾母?未可知也!(大哲学家萨特把自己事业成功归功于从小没有爸爸,于是少了拘束。这真是勇敢者的坦诚表白)

夏金桂像谁?你懂得!想不到,她突然死了,她本想毒死香菱,却一不小心端错了碗把自己毒死了。世界上还有这么笨的人。这种手法明显是抄袭,著名的《窦娥冤》就已经详细写过类似的“下毒案”;这次要不是薛姨妈与薛宝钗明了是非,香菱必定成了窦娥第二!

薛姨妈家的老婆子慌慌张张的走(跑)来,到王夫人里间屋内也没说请安,便道:“我们太太叫我来告诉这里的姨太太(王夫人)说:我们家,了不得了,又闹出事来了!”王夫人听了,便问:“闹出什么事来?”……“我们大奶奶(夏金桂)死了!”王夫人听了,便啐道:“这种女人死,死了罢咧,也值的大惊小怪的?”

天下人都讨厌夏金桂,王夫人当然也是,她语气中还透着高兴,为亲妹妹薛姨妈高兴:死了夏金桂,少了个大祸害;大快人心事,死了泼女人。

现在,只要有事,都是贾琏出面料理。既然王夫人很轻松,贾琏当然更淡定。薛姨妈还误认为那个老仆女在慌乱中没有给王夫人说清楚,其实王夫人听得很清楚,只是她愿意装糊涂,乐得高兴一回:毕竟,贾府好久没有开心事了。

贾琏……给薛姨妈请了安……薛姨妈……赶忙说:“倒叫二爷费心……”……“不为别的事,为的是媳妇(儿媳。南方习语)不是好死的。”……“昨儿晚上,又叫宝蟾去做了两碗汤来,自己说同香菱一块儿喝。隔了一会子,听见……宝蟾急的乱嚷……只见媳妇鼻子眼睛里都流出血来……我瞧那个光景儿是服了毒的。宝蟾就哭着来揪香菱,说他(她)拿药/药死奶奶了……”……

正说着,只见荣府的女人们进来说:“我们二奶奶(宝钗)来了。”贾琏虽是大伯bǎi子(丈夫的哥哥,北方叫大伯bēi哥),因从小儿见的,也不回避。宝钗进来见了母亲……便说:“……妈妈说这汤是宝蟾做的,就该捆起宝蟾来问他(她)呀。一面就该打发人报夏家去,一面报官才是。”

宝钗在为人做事大大方方等方面,很像王熙凤,想当年,宁国府办理秦可卿的丧事,作为弟媳妇的王熙凤见到了大伯哥贾珍,也是这么款款而立。(在古代大伯哥与弟媳妇礼节甚严)

在一片慌乱之中,宝钗抓住了问题的关键(“这汤是宝蟾做的”)发话了:把宝蟾捆起来审问,立刻报案,让官方处理。

其实,薛姨妈也知道此事与忠诚老实的香菱无关,只是她一直被夏金桂与宝蟾吓怕了,一听宝蟾说凶手是香菱,只好姑妄从之。宝钗来了,薛姨妈有了主心骨。

在教育孩子方面,薛姨妈与夏家妈妈倒是一模一样:放纵,溺爱。于是《红楼梦》中才有了“呆霸王薛蟠”与“女魔头夏金桂”这一对大活宝。天造地设,天作之合,两个人竟然结为夫妻,恶斗几场之后各自奔向绝路,妙!

我们可以从夏金桂身上感受到她妈妈的影子(反过来说也一样):

夏家……只有母亲,又过继了一个混账儿子,把家业都花完了,不时的常到薛家。那金桂……也帮贴他些银钱……说这里的姑娘服毒死了,他就气的乱嚷乱叫。

金桂的母亲听见了,更哭喊起来,说:“好端端的女孩儿……为什么服了毒呢!”哭着喊着的,带了儿子……跑到薛家。进门也不搭话,就“儿”一声、“肉”一声的要讨人命……说着直奔薛姨妈来。薛姨妈只得后退,说:“亲qìng家太太!且瞧瞧你女孩儿,问问宝蟾再说歪话不迟。”

夏家妈妈这德性,也决定了家庭成员的德性,女儿素质差,干儿子素质也差。薛姨妈在个人修养方面还不错,所以女儿宝钗端庄大方。(薛蟠因为被溺爱才胡作非为)

这干儿子平时在夏家有利可图,现在夏金桂一死,等于断了金钱之源,当然先大嚷嚷起来;夏家妈妈人傻德差,更是来了劲,跑到薛家大闹:

正闹到危急之际,贾琏带了七八个家人(仆人)进来……叫人先把夏家的儿子拉出去,便说:“你们不许闹,有话好好儿的说……”

有时,面对不讲理的人,还真不能只是讲理,贾琏带人进来,先拉出去夏家干儿子,消了夏家妈妈的把戏。

宝蟾可不是女共产党员,电影里的女党员都是宁可被打死也绝不泄露主人的秘密。宝蟾先招了:夏金桂下了毒药,自己误食而死。

夏家母子……反求薛姨妈道:“千不是,万不是,总是我死的女孩儿不长进。这也是他(她)自作自受。要是刑部相验,到底府上脸面不好看,求亲qìnɡ家太太,息了这件事罢(吧)。”……薛姨妈命人买棺成殓。

闹剧结束了。女流氓、悍泼妇夏金桂“自杀”的故事再次证明了“害人往往最后害己”的真理。薄谷开来也是美丽的女强人,也搞过下毒杀人(英国人尼尔·伍德);但到了最后,她与老公薄熙来都进去了。想想夏金桂,想想薄谷开来,我不觉微笑了。327.贾雨村遇甄士隐:扪胸自问良心在否?

(第一百零三回施毒计金桂自焚身昧真禅雨村空遇旧)

(第一百零四回醉金刚小鳅生大浪痴公子馀痛触前情)

(注醉金刚:倪二。小鳅:比喻小人物。痴公子:贾宝玉)

中国官场同中国历史一样,都很有吊诡之处。贾雨村被贬官,读者正额手称庆,贾府诸人如贾琏等已经悄悄与此恶官划清界限,但贾雨村突然升官了。边贪污、边作恶,边升官;小降之后又大升:公关能力极强的贾雨村,让后世官员有了学习的榜样、追赶的目标。

贾雨村升了京兆府尹(首都市长),兼管税务。一日,出都查勘开垦地亩,路过知机县(此县名有感知预兆之意),到了急流津(此渡口名有急流勇退之意)……只见村旁有一座小庙,墙壁坍颓,露出几株古松,倒也苍老。雨村下轿,闲步进庙,但见庙内神像金身脱落,殿宇歪斜,旁有断碣jié,字迹模糊……翠柏下荫着一间茅庐,庐中有一个道士,合眼打坐。

雨村走近看时,面貌甚熟,想着倒像在那(哪)里见过的……那道士双眼略启,微微的笑道:“贵官何事?”雨村便道:“本府……见老道静修自得,想来道行héng深通,意欲冒昧请教。”

《三国演义》讲故事:军师庞统(外号“凤雏”)帮助刘备进攻四川,问知某地为“落凤坡”,大惊,急令退军,但已经晚了,他被敌方乱箭射死。“落凤”为“凤凰降临”,本是大吉大利、大喜大盼的好地名,但庞统不愧为庞统,一眼就看出了不吉不利。

官迷心窍的贾雨村早就失去了本应有的聪明,他来到了“知机县”与“急流渡”,本应该智者见机、见微知著、急流勇退,然而,上了官船的人几乎没有一个想退的。逐利者的游戏,确实吸引人。

作为读书人的贾雨村,毕竟对文字地名有感觉,他想占卜一下官运。时光轮回,甄zhēn士隐(谐音:真事隐)出现了:施恩者与负义者面对面。

雨村知是有些来历的,便长揖请问:“老道从何处修来/在此结庐……或欲真修,岂无名山;或欲结缘,何不通衢qú(四通八达的道路)?”

那道人道:“‘葫芦’尚可安身,何必名山结舍?庙名久隐,断碣犹存,形影相随,何须修募?岂似那‘玉在椟dú中求善价,钗于匣内待时飞’之辈耶!”

那道人说到贾雨村落魄时所寄身的葫芦庙,说出了中秋月明之夜贾雨村所吟出的立志当大官的对联,这就等于正告对方:我就是甄士隐,而你早就不是当年的你。

贾雨村其本名“贾化”(谐音:假话),字“时飞”(有机会就飞翔于官场),别号“雨村”(有隐居之意)。那时,他还为甄士隐的丫环娇杏(侥幸)害着单相思,写着肉麻的爱情诗:“未卜三生愿(我还没有实现平生当大官的愿望),频添一段愁(却又多添了一段相思忧愁)。”并决心把自己卖个好价钱,等待时机飞黄腾达!

雨村……屏退从人,问道:“君家(敬称)莫非甄老先生么?”那道人微微笑道:“什么‘真’;什么‘假’;要知道,‘真’即是‘假’,‘假’即是‘真’。”雨村……从新施礼,道:“学生……求老仙翁指示愚蒙。倘荷不弃,京寓甚近,学生当得供奉,得以朝夕聆教。”

那道人也站起来回礼,道:“我于蒲团之外,不知天地间尚有何物……”说毕依旧坐下。雨村……又道:“仙师既不肯说破前因,弟子于心何忍!”正要下礼,只见从人进来禀说:“天色将晚,快请渡河。”(以上均见第一百零三回结尾)

贾雨村最大的无耻之举就是见到了甄士隐的女儿小英莲(即后来的香菱)之后,不仅见死不救还要往陷阱里推一把。现在,他面对甄士隐,不是忏悔,不是羞愧,而是继续占卜自己的前途。虽然甄士隐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但贾雨村岂能主动放弃到手的高官显职。

有人飞奔而来……“老爷……那庙火起了。”雨村回首看时,只见烈焰烧天,飞灰蔽日。雨村……不安。想了一想,便问道:“你方才见那老道士出来了没有?”那人道:“……没有见有人出来。”

雨村虽则心里狐疑,究竟是名利关心(在心)的人,那(哪)肯回去看视,便叫那人:“你在这里等火灭了,进去瞧那老道在与不在,即来回禀。”(以上见第一百零四回开头)

……雨村回到家中,歇息了一夜,将道上遇见甄士隐的事告诉了他夫人(娇杏)一遍。他夫人便埋怨他:“为什么不回去瞧一瞧?倘或烧死了,可不是咱们没良心。”说着掉下泪来……

外头传进话来禀说:“前日老爷吩咐瞧火烧庙去的人回来了……”雨村踱了出来。那衙役打千请了安,回说:“……那烧的墙屋往后塌了,道士的影儿都没有了。只有一个蒲团、一个瓢儿,还是好好的……小的(自称)这么一拿,谁知都成了灰了。”(以上见第一百零四回中间)

以上几段带有神话色彩,那甄士隐虽不是孙悟空,但大火之后仍然健在。

贾雨村是先回家休息,第二天才告诉妻子娇杏;哼哼,他从来就没有把甄士隐放在眼里、放在心上过。“踱了出来”,他很从容。

贾雨村亲眼看到火起,却如当年放弃救小英莲一样而放弃营救甄士隐;“名利关心”,人命就如草芥。贾雨村此次行为,可能再次验证了一个事实:当心做过恶事的人,因为他有可能出于惯性继续为恶。

许多人误认为贾雨村是当官后慢慢变坏的,我说不是,他身在下层时,内心就成长着不洁的种子(他从没有真正感谢过大力帮助他的甄士隐,却对学生家长林如海、贾政当面“谢不释口”),此种子一旦扎根在官场土壤并渐渐适应时,恶之花就开得绚烂而疯狂,因为中国官场还没有约束恶之花的制度之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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