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阳县,一座不小也不大的城镇。过去因地岭南一隅,向来都不被重视。但近几十年来得益于海上贸易的发展,朝廷大力发展拥有极佳港口的花城,瑞阳县便接着毗邻花城这股东风,经济,地位提升了不少。
瑞阳县渐渐有了些名气,又因其气候温暖宜人,就吸引了不少退休的官员,负有巨产的商贾在此置产。
正所谓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谁能想到小小的瑞阳县,竟能从南蛮小镇成了个隐世的风雅之地。
卯时,天方亮,清晨的雾气仍未散尽,街上的店铺已经三三两两的拆开了门板。瑞阳县陈家桥巷子的大榕树旁,鸟声啾啾。榕树右手胖的一家普通小院门开了,沈青禾带着一脸困意与闷闷不乐交杂的弟弟沈秋实出了门。
沈青禾个子不高,身材纤细,但长了一张圆脸,圆圆的眼睛,肉乎乎的脸蛋,叫人看着就心生欢喜。一头黑亮的头发让她束成一根长辫子,十分爽利。就是一身灰扑扑的公人装束,让这个姑娘看着比实际年岁要老成些。
而她身旁的沈秋实,看着估摸能有十三四岁的模样。他这个年纪身子抽高得快,上个月还合身的青色长袍已经露出了手腕。
沈青禾斜睨身旁的弟弟,心里嘀咕道,明明都是吃的一锅饭,怎的秋实就长得这般快来,转眼就比自己高出了半个头…
秋实不仅身量高,面皮也白净,斯文俊秀跟爹爹如同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甚至连脾气秉性也颇为相似。生气起来就像个锯了嘴的葫芦,能憋上好几天不说话。
「欸~秋实」沈青禾用肩膀撞了撞弟弟笑着说:「还生气呢?」
「没有!」
沈秋实回答得很快,脸上没有什么波澜,表情淡淡的。但沈青禾可是看着他长大的,这小子想什么她哪能不知道。
沈青禾沉吟了一会,试探着说:「我觉得娘…」
沈秋实嘴一拉,毫不客气地说:「三姐,我现在通体不畅,不宜多言。」说完小伙子一仰头,抱起书箱头也不回地走了。
碰了一鼻子灰的沈青禾也不生气,只得讪笑着跟在沈秋实身后。
这小子,怼起人来倒是跟娘一样不客气。
姐弟两一前一后,沿着闭着眼都不会走错的巷弄,穿过了陈桥接的早市,沈青禾手里多了两个大肉包,还不忘给沈秋实买了个刚出炉的肉饼。
娘今早还在气头上,早饭没给做。但沈青禾却是挺高兴的,娘那一手厨艺…还是街边卖的吃食有滋味些。
姐弟两一路无话,各自吃着早点,等沈青禾把一个大肉包啃完,他们的目的地也就快到了。
鹿鸣书院是沈秋实求学的书院,位于文昌街。这里书院林立,名师辈出,近些年来教导出了不少有才有名的读书人,惹得不少外地的学子都特意过来求学,很是热闹。
还有一点很是特别,这条街上除了书院还有一所女子学堂,所教之书也是《诗经》、《论语》,本没什么特别。但却从京师请了名师教导煮茶、焚香、挂画、插画等风雅事物,引得城中达官显贵争着把女儿往这边送。
但听娘几个牌搭子说,这些贵人门明面上是把自家女儿过来学艺,私下却是瞄着文昌街上的有学识,有潜力的学子们当乘龙快婿来着。
「青禾!」
冷不丁听见熟悉的声音,沈青禾先是一愣,随即笑开了。她急急扭身子,却丝毫没发现自家弟弟囫囵吞枣地把剩下的肉饼咽下,红着耳尖,摆出了一副读书人该有的儒雅谦和模样。
沈秋实不知什么时候把肉饼吃完了,却仍是闷不吭声站在一旁。沈青禾
来人是个跟沈青禾年岁相当的女子,脸若银盆,明眸皓齿,一看便知是个富贵人家娇养出的小姐。
沈青禾:「思鸾」
文思鸾她款步向前,笑着说:「秋实,早呀。」
沈秋实别过头,瓮声瓮气地说:「早」
小伙子又觉得自己态度似乎不妥,眉间扭捏一阵,只得说:「我去书院了。」说吧,便头也不回的撞进了书院。
文思鸾:「秋实看起来不大高兴?」
沈青禾无奈地耸耸肩:「昨晚又跟家里大吵了一架。」
「怎么呢?」
「他眼看就十四了,我娘让他习业,他非要习文,争执了整晚,现在心里正不痛快呢。」
文思鸾用扇子掩嘴笑道:「秋实还会吵架呢,看不出来。不过他既想习文让他学便是,你爹爹有学问,多少人抢着要拜他指点一二呢,要我说啊,秋实上书院还不一定比你爹爹教的好。」
沈青禾冲着沈秋实的背影努努嘴:「他啊,他要有这心倒好了,来了书院这两年,文章是没什么长进,小生意倒是做得叮当响。上个月,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一箱子小玩意儿,转手在书院里卖上了,岑夫子差点没气晕过去。后来还是我爹娘求着岑夫子,这才让他留下,还送了不少礼呢。」
文思鸾了然地点了点头。
沈青禾问道:「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文思鸾是女子学堂的学生,但她对学堂教的东西兴致不高,向来都是晚到的,今天这般早,确实稀奇。
文思鸾撇了撇嘴:「唉我也不想啊,但我娘一早就把我拉起来,让我早些过来跟老师多学些技艺。」
正说着,就听得一阵“得得得”的马蹄声,一辆造型古朴的马车在车院门口停了下来。车夫放下脚凳,一个老妈子麻利地下了车,把一位衣着得体,风韵犹存的贵妇人搀下了马车。
这位贵妇人在瑞阳县是很出名的,大家都叫她严夫人。
严夫人年轻时靠着帮人浆洗,缝补衣裳将夫君供成了状元。怎奈这位严状元是个福薄的,回乡不久竟因病一命呜呼了,朝廷体恤严夫人孤苦又带着个女娃娃,特给她封了个五品诰命,还有一些田产,足够母女两一辈子吃穿用度了。自此以后严夫人便一心教女,其女严如玉被调教得落落大方,琴棋书画无一不通,今年更是入选了福王妃举办的春茶会,让严氏母女在瑞阳县中出尽了风头。
只见严夫人微扬起下巴,像只骄傲的孔雀,扫视了周围一圈。才示意老妈子从车厢里牵出一位少女来。
只见这女子体态娇柔,举止娴雅,确实当得起严如玉这个名。
严如玉眉间轻蹙,谨慎地看了严夫人一眼,马上又眉眼舒展开来,由着老妈子搀扶盈盈下了车,而后就跟着母亲进了学堂。
「喏,这就是让我早起的罪魁。」文思鸾贴在沈青禾低声说。
沈青禾挑起眉,疑惑道:「嗯?」
文思鸾轻摇绢扇,拉着沈青禾边走边说起来:「我娘想帮我哥娶亲,看来看去,就相中了严如玉。找了媒人去说媒,结果严夫人压根就瞧不上我们家,给拒了。」
沈青禾讶异:「你爹以前可是户部侍郎,你哥去年又中了举,这都瞧不上啊。」
文思鸾轻哼:「她家女儿是去过春茶会的,见的人多了,哪里看得上我们这样的人家。」她用力扇着扇子,似乎想把心里头的火扇下去些,免得在这大庭广众下失了体面:「我娘气得不轻,就让我勤些学习,也选上春茶会给她挣脸面。唉~可是你看我这脑子,还有我这手,怕是学到下辈子都不见得能去。」
沈青禾憋笑,安慰道:「话可不能这么说,人各有所长嘛,我看那严如玉做吃食就定不如你。」
文思鸾嘟着嘴:「会做吃食有什么用啊,我娘说大户人家娶妻要的是端庄大温婉,琴棋书画,我这点小手艺上不得台面。」
「怎么就是小手艺了,常言道,民以食为天,难道那些大户人家就不是民了。可笑。」沈青禾反驳道,她又说:「要我说啊,那些要男子就得饱读诗书,温润如玉;女子便要琴棋书画,端庄娴雅的人也没意思。你说人要这世间男女都照这些规定,那岂不是成了泥塑的偶人了,一板一眼的,哪里还有一点人气。」
文思鸾忍不住拍手笑道:「说得好!」
她张了张嘴还想继续说什么,身旁的刘嬷嬷却说:「小姐,不早了,咱们进去吧,不然夫人知道了又要生气了。」
刚高涨起来的情绪犹如当头浇了一桶冰水,文思鸾无奈何也只得跟沈青禾说:「我要进去受苦了。对了,我听说惟锦回来了,你们倒快商量个时间,咱们出来好好聚聚,才好说话。」
沈青禾见文思鸾蔫着一张脸,自然也是觉得心疼,安抚着拍拍她的手背说道:「晓得了。可这阵子衙门来了新推官,事多。等我得闲了就去办。」
话才说完,恋恋不舍的文思鸾就被刘嬷嬷拉近了书院。
沈青禾抿了抿嘴,看看时候也不早了,便提起腿,快步往衙门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