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千，过来！别乱说话。”
一声低喝自身后传来。
小丫头听到这声音，小心翼翼地回头瞅了一眼，见势不妙，就不敢再缠着她了，慢吞吞地走回到少年身边，不满地撅了撅小嘴。
“我没有乱说……”
“你还狡辩！”
被呵斥了几句之后，乖乖低下头不说话了。
也不知是不是在雪中待久了，顾明晞看向锦衣少年的时候，他的脸上竟还带着一丝未褪的潮红。
这是……生气了？
顾明晞在心里琢磨着，应该不会是生她的气吧。
到现在为止，她都没有想起此人是谁，说明原主和他的关系应该没有多亲近。
不过……怎么总感觉心头有一丝丝的不安……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这种不安到底来源于何处了。
那自称小千的小丫头就算是回到了少年身边，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她，见她看过来，还特意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像极了一个小迷妹。
然而，这么被人盯着，顾明晞只觉得浑身上下不自在，只得赶紧别过脸去，避免被人察觉到脸上的尴尬。
“爹爹，我没事了，我们回去吧。”
生涩地朝顾相行了一礼后，顾明晞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院子。
她虽然不识得路，半道上问了一个侍女，绕了几圈，走了些冤枉路，最后却也在日落之前被她找到了自己的居所。
她本质是一个很怕麻烦别人的人，能自己动手的事绝不劳烦别人。
好不容易找到大门，一进院子，却被院中的情形吓了一跳。
她的院子不大不小却也有足足好几亩地的大小，如今这平日里鲜少有人光顾的院子里面却是挤得满满当当，一推开门里面乌泱泱的一片全是人，侍女站在门口向她禀报的时候，顾明晞听完差点一口气没喘过来。
“你刚刚说……有多少人？”
“京都半数的大夫都在此了，约莫……有上百个吧。”
“……”
不就是失个忆么，至于这么紧张么？
直到这一刻顾明晞才发现她终归还是小瞧了自己如今的身份。
她从前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大病没得过，小病又全靠自愈，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一时间手足无措地站在院门口，进也不是，出也不是。
而院中的那些人，很明显也是有人授意他们等候在此地，如今见她终于回来，一个个的脸上全都写满了如释重负，吵着嚷着要上前来为她把脉。
黄昏下残阳的余晖洒满天空，萧然居中人头攒动，看似热闹无比，实则，人满为患的表象之下藏匿着的才是最讽刺的真相。
“走开，我不需要！”
顾明晞最终还是逃了，推开了所有挡在她面前的人，几个箭步冲进屋中，反手将门死死地扣住。
她是顾明晞，不是顾家养尊处优的大小姐！
她的情况自己最清楚，门外那些人根本就帮不了她，现代医学如此发达，尚且对一些心理疾病束手无策，更何况是在古代。
她曾经都已经对自己的人生不抱希望了，奈何天意弄人，这么一副病恹恹的身体，难道还想要她好好活着么？
她知道那些人都是顾相请来为她治病的，也知道他是好意，但，她不喜。
过分的好意于她而言，只会是一种负担。
……
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的第一晚，顾明晞强迫自己睡了半宿，月过梢头之际，却又毫无悬念地醒来。
果然，她还是那个她，只要灵魂不灭，仅仅只是换了一具身体，于她而言，并不能摆脱曾经的梦魇。
寒冬之际，白日里又下过雪，到了晚间，天却放晴了。
月色如同嫦娥仙子遗落在人间的仙织锦带，在沉寂的夜色中仙姿款款地舞动着。
借着皎皎的月色，顾明晞从后门悄悄地溜了出去。
漫步在静谧的小路上，不知不觉，她来到了一处江边。
凛冽的寒风自江上吹来，将她的斗篷吹得猎猎作响，衣袂翻飞间，视线所及之处，皆是人迹罕至。
紧了紧身上的斗篷，顾明晞极目远眺，望着江上的粼粼波光，还有那倒影在水中的一轮圆月，原本还有些烦躁的心竟然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这里倒是个好地方。
不得不说，今晚的运气不错。
月色如洗，山水如画，这一刻的天地，是独属于她一人的。
……
忽而，风止。
她好像听见一阵风铃声远远地自江上而来，携着轻柔的江风传入耳中，一刻温存。
寒冬腊月时节，在这江边，竟然能遇到同她一样的未眠人，不可思议地循声望去。
只见，白波翻腾的江面之上，一艘蓬草作顶的小船上，一头戴斗笠的灰衣人，孤身一人踏浪而来，也不知在思索着什么，却是连桨都懒得划，静坐在船头如同一尊雕塑，任凭小船在江上随风肆意地漂荡。
这一人一舟自上游而来，原是不需花太多力气掌舵，就可让小船自行顺着水流而下，只是风浪之中，平稳难自持罢了。
不过这对那个人来说貌似并非什么难事。
对于一般人而言，大半夜的，偏偏船上幽灵似的坐了这么个人，虽有月光可辨，却也有些渗人。
她却是不怕，不躲也不避，直直地盯着他，想从此人身上看出点什么来。
该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在这样的风雪夜独身一人乘着小船出游，若是放在平时，她就该叹一句兄台好兴致了。
饶是以顾明晞的心性看到这一幕时也忍不住有些诧异。
船头处倒插着一柄剑，剑柄处拿红线系着两只铃铛，在江风摇曳中肆意地碰撞着，如同闯荡江湖不谓风流的侠客，三分不羁七分逍遥，尽在那一舟之中。
江风飒飒，风铃幽幽，还有船上透出的淡淡烛光，都是那么令人神往。
不管此人目的为何，此时此刻，顾明晞却是愿意将自己独得的这片天地与小船上的人共享。
也不知有心还是无意，那叶扁舟停下的地方距离江岸不远不近，恰好可以看清船上之人的动作。
只见那船上之人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白玉小坛，摘掉封口之后，举坛遥敬天地，而后痛快地仰头一饮而尽，看动作他竟然是在……喝酒！
喝完之后直接半躺在那勉强足够容纳一人的小船头，望着天上的明月，久久未见起身，也不知道睡着没有。
银色的月光洋洋洒洒地落在小船上，蓬草亦是煜煜生辉，这一幕宛若谪仙临尘。
有一瞬间顾明晞差点以为自己见到了什么天上来的神仙，此人从头到尾虽都未发一言，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却是羡煞了她这个旁观者。
好一个神仙般的人物！
目睹整个过程的顾明晞痴痴地望了这一幕不知多久，某一刻，默默地转身离开了。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方才那人应该是注意到她了，饮酒之前还遥遥地敬了敬她，她当时只是礼貌性地笑了笑，后来也很默契地没有选择去打扰。
有些缘分，萍水相逢已是侥幸，又怎能奢求更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