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向薏在门口台阶上坐着。
对面的廖坏骂骂咧咧摔上了门,朝着向薏的方向走过来了,他轻松翻越台阶坐到了向薏身旁。
向薏的防备心慢慢复苏,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点儿距离。
虽然向薏和廖坏比较熟悉,但是显然向薏并不想和廖坏有太多交集。
廖坏痞痞的脸上不经意嘴角带笑。
“你倒是别躲我啊,咱俩半斤八两,谁还怕谁笑话谁”。廖坏语气带着几分嘲讽,还隐隐有些自豪。
向薏一脸无奈,把头转向另一边。
廖坏一脸讥讽。
“你说你一天天的,有时候让我很恶心啊,明明我们是一样的人,你却非要和我划清界限,当个站在云端的神仙。”廖坏云淡风轻说完了这句话。
向薏利落起身,转身回屋,直接无视身后的廖坏。
廖坏看着向薏留给他一个背影,脸上渐渐凝固,眉间神色阴鸷加深,隐隐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气。
“同处深渊的人,更应该一同坠落渊底。难道不是吗?”廖坏自言自语。
他的计划才刚刚开始。
他转身跳下台阶,看着刚刚摔上的自家房门,蓦然沉思。
那是廖坏难以启齿的过往。
父亲抛妻弃子。
母亲则把他当做一个发泄脾气的工具,什么时候不高兴了,责骂是轻的,动手对于廖坏更是家常便饭。
“你给我记住了,你跟我姓,姓廖,你那黑心的父亲真是坏透了,所以你叫廖坏,你的存在就是时刻提醒我,听清楚了吗?”廖母用手指戳着廖坏的额头,伴随着唾沫飞溅。
廖坏任凭母亲不公的对待,小小年纪,嘴角一丝讥讽,丝毫不为所动,就那么执拗,倔强得跪在冰冷的地上。
廖母按照惯例,心满意足地发泄完之后,回房狠狠摔上了门。
廖坏扶着墙慢慢从地上踉跄起来,拖着身体踏入房门。
他的脸上布满了阴霾。
廖坏慢慢靠着墙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星光透过窗户星星点点散落于他脸上,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走到窗户边,把窗帘撕扯过去,直至房间全部处于黑暗之中。
这时候的廖坏,反而慢慢平静下来了。
他好像很享受黑暗带给他的平静和悸动。
廖坏最不愿想起来的场景还是慢慢浮现于脑海浅层,像神经活动一样,慢慢传遍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充斥着那个场景。
廖坏抓着自己的头发,拼命撕扯,把床头的一杯水顺着自己头顶瞬间倒下去,水滴划过脸颊,一滴一滴顺着下颌流到脖子里,衣服上,顺着胳膊,手,又落回地面。
好像这样才能慢慢恢复一点儿意识。
那是一个下着很大雨的一天。
或许在廖坏的心里,那是不可磨灭伤痛的一个暴雨天。
母亲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是一种深深的厌恶。
廖坏丝毫没有看到一个母亲眼睛里面应该有的爱意。
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的厌恶,从心底里生出来的厌恶。
母亲动手推搡他,扇他耳光,他的脸生疼,紧接着,母亲直接把他推倒在地,用脚踢他……
廖坏的眼神从乞求慢慢变成了绝望。
深深的无力感在一个七岁少年的心里,慢慢萌芽,生长。
雨水和泥泞模糊了他的眼睛,也许有泪水,也许是雨和泪水的混合物。
因为他知道,没人能救他。
他像是一个深海里的溺入者,只能越来越沉入海底的最深处。
就算沉入海底,也无人将他打捞起来。
匍匐在地上的廖坏听见耳边有一个软软的小孩子声音。
一个男孩说:“妈妈,地上的那个孩子和他的妈妈在做游戏吗?这么大的雨,他们不回家吗?妈妈,妈妈,他们在玩儿什么呀?”
随后,小男孩儿的妈妈说:“不要多管闲事啦,我们快走吧。”男孩的妈妈语气那么温柔,那么慈爱。
那是在廖坏身上从来没有得到过的一种东西。
这样的对话对廖坏来讲无疑是极大的刺激,是让他绝望的最后一根稻草,直接将他压垮。
廖坏心里充满了深深的绝望。
他的心脏慢慢抽动着疼痛。
他的母亲打完他之后拖着他在雨中前进。
廖坏只觉得自己的背上有密密麻麻的刺痛感,浑身都疼,地上的石子摩擦着他的身体,泥泞混在脸上,胳膊也好像在流血,火辣辣的疼。
廖坏最后终于昏睡过去了,他看见自己掉入了一片深海里,海很蓝,但是看不见尽头。
廖坏猛地惊醒,把自己迅速拉回现实生活中,他发觉自己又陷入了以前的记忆,他摇摇头,看了看向薏家中合上的房门,然后大步流星,迅速打开自己家的门,进入,关上门。
刚刚的一切放佛是一场错觉。
一切瞬间消散。
黄昏的阳光很柔和。
放学。
向薏准备回家。
她一路上心不在焉地走着,踢着路边的小石头。
不经意她的身旁多了一个人的呼吸。
“我收拾了一下东西,有点晚了。”魏嘉安呼吸急促,终于赶上向薏。
向薏摇头,表示没关系,她并不介意。
魏嘉安跟着向薏的节拍一起走着,落日的余晖映衬着他们的脚印,影子被越拉越长。
向薏很多时候把魏嘉安当成另一个自己,温暖而热烈的一个灵魂。
魏嘉安对于向薏是一种习惯,是一种心安,更是一粒埋藏的种子,这颗种子渐渐在心底发芽,长大,沐浴阳光。
在向薏的世界里,魏嘉安是一个形容词。
是向薏想要活成的样子,是向薏可念不可说的另一种人生。
魏嘉安这辈子最渴望的事情是带着向薏去看海。
因为他知道,海对向薏是一种执念。
如果可以。
向薏想把她糟糕的境遇全部投入海中,重新来过。
向薏家巷弄口。
“向薏,到家啦,你快回去吧,我们明天见。”魏嘉安一如既往地说道。
“好,那你也回去吧,路上小心。”向薏习惯性的以这句话结束每天的短暂旅途,只属于她和魏嘉安的旅途。
向薏转身回家。
魏嘉安看着女孩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他的视野里面。
魏嘉安很享受他和向薏在一起的时间,因为只有这些时候,向薏才是完全放松身心的。
他喜欢看着向薏的背影每天慢慢消失在他的视野里,等到第二天黎明,太阳升起,早晨的微风徐徐拂过脸颊,向薏的脸庞从模糊变清晰,又一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向薏依然在他的生活里,对魏嘉安来说,这样就够了。
因为这是魏嘉安一生都想重复的风景。
他觉得每个清晨和向薏重逢的瞬间,如果向薏的嘴角能呈四十五度上扬,他应该会感动的当场落泪吧。
他一直期待这个女孩嘴角上扬四十五度的那天。
魏嘉安总是有种坚定的信念,不远的未来某一天,他一定会实现这个愿望。
向薏打开门,母亲正在厨房忙碌的做饭,看着母亲的背影,她总会很欣慰,希望时光静止在这一秒。
可往往事不随人愿。
突然,房门被暴力地踹开了,门框顿时破裂,一群人拿着棍子冲了进来,一个个凶神恶煞。
一个领头的人慢慢走至人群前面,满脸凶相。
“给我使劲砸,能砸的都给我砸了。”
满屋子不一会儿站满了吞云吐雾的一群人。
他们彪悍的抽着嘴里面的香烟。
他们还带着粗壮的棍子。
一个个膀大腰粗。
瞬间噼里啪啦的砸东西声音此起彼伏。
这样的事情已经让母亲和向薏麻木了。
他们知道,向父又惹事生非得罪别人了。
母亲牵着向薏的手默默退出门外,看着家里面的东西一点点的被暴力的破坏,向薏的母亲渐渐红了眼。
母亲两只手按着向薏的肩膀对她说:“向薏,记住你现在经历的一切,努力长大,要不低头,不认输。”
向薏只是又一次疑惑绝望地看着母亲,茫然,不知所措。
她不理解为什么偏偏是她和母亲要去承受这并不该由她们承受的一切。
她转头看向家里面,所有的东西都被砸得粉碎,无一幸免。
等到家里面满屋狼藉,这一群人才心满意足地家中走了出来,走到门口,其中一个人还不忘把窗户一并砸的粉碎。
刚才的领头人开始说话了。
“告诉你老子,让他以后小心点儿,下次更狠,我们走。”
说罢,一群人浩浩荡荡离去了。
向薏和母亲躲避开地上的玻璃渣,推开了摇摇欲坠的门。
映入眼帘的像是一个破碎的幻境。
母亲一边叹气一边开始慢慢收拾。
向薏一步一步往屋子里面走去,看着地上破碎的鱼缸,看着雨花石散落在一地。
向薏慢慢蹲在地上,拿起她最喜欢的那块彩色的雨花石,细细摩挲着,慢慢转移视线,向薏看到了她了可怕的一幕。
陪伴着她长大的那条小金鱼在角落里面安安静静的躺着,已经开始有一点儿干瘪了,毫无生气,只是躺着。
向薏不争气的眼泪一滴一滴打落在小金鱼的身体上。
小金鱼的离去,让向薏仅存的一点欢愉都销声匿迹。
经过了这一次的折腾,向薏很长时间再没有说一句话,像一个透明的灵魂,机械化的度过着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