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救室的灯还亮着,魏嘉安在这不长的时间里,双眼通红,头发也乱糟糟的,胡子都冒出了几根青茬儿,往日意气风发的少年在这一瞬间风华不再,甚至苍老了不少。
你最珍贵的东西和你隔着生与死的距离,你会感觉心都不是自己的了,因为痛到极致的都会不复存在。
魏嘉安捂住自己的嘴,无声的哭泣,眼泪一滴,一滴,一滴,掉落在抢救室门口的地板上,抢救室门口上方的红色时间表还在不停地流动着,虚伪的映衬着地上廉价的眼泪。
时间其实很无情。
魏嘉安低沉的嗓子已经不能发声了,这一刻他几乎沉默到窒息了。
他祈求上苍,他看着抢救室上方的红色时间表,他想让时间慢一点,把这个女孩儿留下来。
魏嘉安再一次望着抢救室。
他那么绝望。
他感觉自己落入了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他的眼睛里好像没有光了。
抢救室的灯灭了。
魏嘉安强撑着身体挪动到抢救室的门口,穿着工作服的医生带着口罩,头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后面跟着大量的抢救人员,先出来的医生累极了。
“医…生…,她…怎么样了?”魏嘉安沙哑的声音中还是充满了希望,他泪眼婆娑地望着医生。
无论向薏是生是死。
他都想知道答案。
如果向薏不在了,那么他的心也将跟着死去,躯体也会变成空壳。
如果死神把向薏留给他,那么,他将此生都不放手。
医生开口了。
“病人的心跳,如果再有几秒钟,可能真的就永远停止了,万幸的是死神终究放弃她了。”医生拍了拍魏嘉安的肩膀,给了他莫大的勇气。
这一刻的魏嘉安也从死亡中复活了,他的眼睛里又重新充满了光。
他高兴的在医院的走廊里,跑着,跳着,发疯到癫狂。
嘴里面大喊大叫着:
“谢谢你,把她还给我了,谢谢。”魏嘉安抬起头对着上苍忘情激动地喊着。
直到医院的保安强制让他安静,告诉他这是医院,不得高声喧哗。
魏嘉安才坐在地上哭的像个孩子。
医生抹了抹头上的汗,即使他看惯了生离死别的场面,在这一刻,他很感动,依然开心地看了这个年轻人一眼,微笑着离去。
毕竟医生又从死神手里抢回了一个人。
医生自己也很开心。
向薏从抢救室被转入了看护病房,但是医生告诉魏嘉安暂时不能进去探望病人,他只能透过窗户看看里面的女孩儿,他心心念念的女孩儿。
魏嘉安用手指在窗户上描绘着向薏的轮廓。
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唇。
这一次,无论什么都不能从我身边带走你。
向薏没醒来的时间里,魏嘉安替她接了几次电话,都是精神病院那边打过来的,想请向薏去看看他的父亲,魏嘉安告诉院里那边向薏的详细情况,看望她父亲的这件事,只好暂时作罢。
魏嘉安很想让向薏去看看她的父亲,工作人员的语气也很焦急。
事情总是不能如愿以偿。
魏嘉安只能一天一天等待着向薏的苏醒。
第五天。
向薏终于醒了。
她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还是魏嘉安。
向薏微微张口说话了,她的嗓音干涸虚脱。
“魏嘉安,我…听到你喊我了,你喊的那么用力,后来,我好像就就被什么拉回来了……”向薏虚弱地说。
“你知道吗?向薏,我很害怕,害怕我不会再见到你,害怕在梦里见到你都是一种奢求,谢谢上苍,他不要你了,他把你还给我了…”魏嘉安握着向薏的手,哭着说着。
向薏看着面前这个大男孩梨花带雨地哭着,不禁有一点儿想笑。
她已经在医院的床上躺过好几次了,每次醒来,看见的第一个人都是魏嘉安。
其实向薏的心里还是有一丝丝窃喜的。
她只有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魏嘉安。
剩下的,好像空空如也。
修养了几天,向薏状态还是比较好的。
但是向母依然是老样子,没有丝毫要醒来的迹象。
医生倒是说情况稳定。
至于什么时候醒来就不得而知了。
向薏正趴在在医院的阳台上看夜空,魏嘉安给她披上了一件衣服。
向薏的手机响了。
魏嘉安知道该来的总会来。
精神病院那边的电话又打来了。
向薏接通了。
“是向小姐吗?”
“是。”
“那几天给您打电话一直都是您的那位朋友帮忙接的。”
向薏下意识看向魏嘉安。
魏嘉安轻轻点了点头。
“发生什么事了?”向薏询问给她打电话的人。
“您的父亲可能快不行了,现在所有的药物都对他不起作用了,他总是拼命的用头撞墙,或者用利器伤害别人……实在是不能再拖了,最近的状况更不好了,已经开始不吃饭了,还很虚弱,您来看看吧,可能……”
接下来的话向薏一个字都没听到。
手机已经掉在了地上,没有了任何反应。
“魏嘉安,我口渴了。”向薏两眼无神,慢悠悠说出了这句话。
魏嘉安看着她。
“你别乱动,站在这儿等我,我去给你倒水,等我,别动啊。”魏嘉安很紧张。
他手忙脚乱地倒了一杯水。
等他回去找向薏的时候。
他多么后悔自己要离开。
向薏坐在阳台上,整个身体几乎都在外面,她的衣服被风吹的鼓鼓的,她的头发也迎风飘扬。
“向薏,听话,快下来,把手给我,快点。”魏嘉安诱哄着她。
向薏像是没听到一样,她把手举起来,好像在抚摸空气。
魏嘉安已经着急的不知所措了。
他立刻报警了。
很快,警车的鸣笛声已经抵达医院了。
向薏看着楼下围观的人们,感觉很可笑,她嘴角充满了讥讽。
魏嘉安不敢靠向薏太近。
他只能一遍又一遍请求向薏从阳台上下来。
“向薏,快下来,把手给我啊。”
向薏很认真地看着魏嘉安,她觉得她这一生最幸运的事情就是遇见魏嘉安,她看着他的眉眼,他的脸颊,想在这一秒深深的记住魏嘉安。
楼下的人越来越多,大家围观着阳台上的女孩儿,议论纷纷。
无论魏嘉安怎么说,向薏都无动于衷。
“魏嘉安,你知道吗?我其实已经释然了,这个世界负了我,我亦配不上这个所谓的人间,下辈子,我决定不来了。”
向薏朝着魏嘉安粲然一笑。
她纵身一跃。
魏嘉安冲过去什么都没抓住。
他只看到向薏在飞速地坠落。
魏嘉安想都没想也纵身一跃。
万幸。
警察和救助人员的气垫派上了用场。
魏嘉安和向薏坠落到了楼下警察和救助人员刚刚建好的气垫上。
围观的人群大声喝彩,祝福他们平安无事。
而向薏想要离开世界的愿望落空了。
魏嘉安想要向薏活着的愿望实现了。
向薏躺在气垫上看着夜空中的星星,沉默不语,她觉得现实很讽刺。
这个世界费尽心思想把她留下,却不给她幸福的生活,只是让她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奢望,绝望……
和向薏一同躺在气垫上的还有魏嘉安。
他的眼睫毛剧烈地抖动着,他努力让自己都声音听起来欢快一点儿:“向薏,我们从来没有这样一起看过星星。”
“魏嘉安,你知道吗,我讨厌星星。”向薏语气出奇地冷。
魏嘉安身形一僵,他的心是热的,可向薏的心却是冷的。
魏嘉安转头看向向薏的脸,发现她的脸在风中恍恍惚惚,甚至有些看不清,魏嘉安神情哀戚,原来,他和向薏的距离,其实比他认为的还要更远。
无论如何,魏嘉安不会放弃的。
医院人员用担架把他们抬回了病房,外面的人群散场,警察和救助人员简单记录了一下事情的经过,收拾完救助设施,也离开了。
事情终于暂时落下帷幕。
向薏连着几天都不说话,总是一个人静静的坐着。
魏嘉安也没什么受伤的地方,他只好看着向薏,害怕再出什么意外。
他也不知道向薏在想些什么。
他很想钻进向薏的脑子里面,看看她需要什么,竭尽所能,给予她想要的。
“魏嘉安,我们明天去看看他吧。”向薏面无表情。
忽地下起了雨,雨丝顺着病房窗户的缝隙飘进来,湿冷的雨扑在魏嘉安的脸上拉回了他的思绪,他急忙关上窗户。
慢慢回忆前几秒钟向薏说的那句话。
魏嘉安小心翼翼走到向薏面前,再一次询问她刚刚说了什么。
向薏缓缓重复了一遍刚才说过的话。
魏嘉安的眼中有一丝眼泪浮上来。
他别过头去,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半个小时后,向薏躺在床上睡着了。
魏嘉安躺在旁边的病床上。
困意席卷而来,魏嘉安也不自觉地闭上了眼,沉沉入睡。
晨光熹微,魏嘉安在一片迷蒙中醒来了,他有些头疼,看着旁边床上的向薏还没醒,他蹑手蹑脚轻轻起身从病房里出去了。
向薏其实早就醒了,她不想让魏嘉安担心。
精神病院门口。
“我们进去吧。”
魏嘉安看着向薏没有动作,稍微提醒了一下。
向薏神色淡淡的。
然后他们进去了。
负责照顾向父起居的是一个中年女性,看起来精明干练。
“向小姐,你终于来了,我们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你父亲的病情恶化的速度太快了,是我们从未见过的一种状况,他的神经系统已经完全不能控制他的思维意识了。”
几分钟之后,院长也来了。
“向小姐,我真的很抱歉,实在是无能为力了。”院长面容悲戚。
向薏点点头,她心脏的某处,忽然像是被刺入尖针,痛得几乎麻木,麻木之后便是对这种痛苦的恐惧。
房间内。
一段时间的流逝。
向父躺在床上,瘦骨嶙峋,只能依靠插着的胃管进食,他眼神恍惚,眼眶深陷,面容灰暗,手放在床上,隐隐可见骨头。
向薏不忍直视。
在外面等待着的魏嘉安心急如焚。
向薏眼眶一红,别过头去,但她能听到向父的呼吸声,深浅不均,听起来那么困难的呼吸声。
向薏的泪珠滚落在了地上。
她起身默默出门了。
魏嘉安看见向薏出来了,急切上前询问。
只见向薏靠着墙壁慢慢滑落在地上,脸上是深深的无奈。
魏嘉安把想问的话停在了嘴边,终是没有开口。
向薏的眼睛空洞的看着前方,她的心微微刺痛,一下,一下,每个细胞都充斥着无力感。
她的手有一些颤抖。
魏嘉安握住了她的手,和她一同坐在地上。
向薏把头低下,脑海里先出现的是母亲躺在床上的画面,忽然又是父亲躺在床上的画面,两个场景交织变换,速度越来越快,向薏的头很疼,她皱眉,整个人都在颤抖。
魏嘉安握着向薏的手同时也感觉自己也被向薏带动着颤抖,他感受着向薏的情绪,感受着向薏的内心深处……
向薏每天都会和向父在房间里面呆一会儿,但她从不说话,只是那么静静的坐着,偶尔会看看床头边的仪器。
仪器滴答滴答地响着……
向父依然紧闭着双眼,颧骨深陷。
向薏就这么一天一天陪着他。
每天抽空会给母亲在的医院那边打一个电话,询问情况,接电话的护士总是告诉她,病人还是老样子,生命体征平稳。
魏嘉安每天都会定时給向薏准备好三餐,荤素搭配,饭菜也总是一些可爱的外形。
即使向薏食欲很不好,她也会吃一点,她不想让魏嘉安难过。
对于魏嘉安,向薏只有满心的愧疚,她欠魏嘉安的实在太多了。
这天向薏坐在向父床前,她实在是太疲惫了,慢慢的眼睛合上了。
突然,仪器剧烈的发出刺耳都声响,惊醒了向薏,她看到床上的向父呼吸急促,身体剧烈抽搐,向薏大喊着:“医生,医生,这边有情况……”
向父被转移出精神病院送去医院抢救了,向薏和魏嘉安一同跟随救护车前往医院了。
本来仪器安排的很稳定,意外的是,向父的病情突然恶化,精神病院没有急救措施,只能快速转入医院抢救。
向薏再一次等待在抢救室外面,她已经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这样等候了,她已经厌倦了这样的生活,她也超过了崩溃的边缘,向薏的心态很平稳,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无论如何,该来的总是躲不到。
魏嘉安和向薏一同坐在椅子上等待结果。
又是那盏红色的灯,一秒一秒飞快滚动着,魏嘉安觉得它的光有些刺眼。
他心里暗暗祈祷向父能平安。
抢救室的灯灭了,医生出来了,他摘掉口罩,眼神疲惫,对着向薏和魏嘉安无奈地摇了摇头……
即使向薏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这一刻她还是感觉自己很孤独。
医生给向薏让开了位置,示意她可以去向父最后一眼。
向薏浑浑噩噩走进去,看着一动不动的向父,她不知道自己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远方的教堂钟声响起,白鸽翻飞,人潮汹涌的十字路口,无数人擦肩而过,错过彼此,他们都将去往各自的目的地。
向薏眼底闪烁着光,这一次她没有哭,因为心脏涌动的那份巨大悲伤把她所有的眼泪都吞噬了,当你极度难过窒息时,眼睛是你唯一表达情绪的方式。
有时候没有眼泪也许比有眼泪更绝望。
外面车海飞速流动,灿如星辰,也宛若流光飞舞。
向薏站在向父面前,像一尊远古的雕像,只有她明灭参半的面容忽隐忽现。
时光仿佛停止,人们坐着横跨银河的列车,去穿越人影光海,去行走在漫无边际的浩瀚宇宙中,海浪声从遥远星空的彼岸传来,回声嘹亮。
魏嘉安站在门口,两个手指不安地绕动着,一圈一圈一圈……
向薏的春天好像死了,她是不是真的等不到她的春天了,无尽寒冬在下一站招手……
清晨暮落,何去何从。
向薏潜意识里觉得自己可能前世与医院结缘了吧。
总是围绕着医院展开她的生活,表现她的喜怒哀乐,发泄她的无可奈何,放弃她的人生尔尔。
一次又一次的绝望好像让向薏进入了寒冬,她把自己放进一个休眠仓内,与世隔绝。
魏嘉安用自己的努力尝试着一点一点砸坏这个休眠仓,把里面的向薏揪出来,让她认清现实,重新开始。
向父还在医院的太平间安安静静的永远沉睡了。
而向母依旧是昏迷的状态,向薏也不曾告诉母亲发生的一切。
自从向父离开后,向薏好像更加变了一个人,她更沉默了,很多时候,坐在夜晚的阳台上吹着风,也不说话,那么静静地坐着。
魏嘉安知道向薏不会做傻事,她只是需要时间去修复那颗千疮百孔的心脏。
魏嘉安一直陪在向薏身边。
她吹风。
他看书。
偶尔魏嘉安抬起头看看向薏的侧脸,她的发丝被风吹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