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君威自得知消息后脑子里就是一团乱麻，机械地走到光板床边坐下，盯着周晗的嘴在眼前一张一合，半天脑子里没进去一个字。直到听到“生活作风”这四个字，宛如重锤一般狠狠击打在她心上，让她疼得差点喊出声来。是因为她吗？是因为自己那次大胆的拥抱吗？他对别人的无中生有不做辩解，是因为默认吗？他很自责吗？他觉得这是他罪有应得吗？他想要避开她吗？他是不是也在怪她呢？看得出来，他很喜欢这个班级，他不会舍得放弃班上的任何一个人，就如在场的义愤填膺的每一个同学舍不得让他走一样。那么，这件事的罪魁祸首，不正是她吗？……怎么办？怎么办？谁能告诉她，怎样能让时光倒流，让她可以抹掉她视为珍宝的那个插曲……
无人知道她的心理活动，幸亏无人知道！全班同学群情激奋，一门心思想要扭转时局，没人会在意一向爱犯迷糊的她有什么反常！等她看着大家呼呼啦啦蜂拥而出，自己也被林昭扯着出门，脑子里才有了点清晰的思维：全班三十个人，一个都不能少，要步调一致去找系主任理论，誓死为九七一班讨回马立……或者为马立讨回公道！
系主任办公室只能容下周晗和七八个能说会道的志愿者，像杨君威这样羞口羞脚的都一个不少地陈列楼道，场面绝对壮观，决心绝对坚定。可能是嫌楼道里太吵，门被从里面关上，原本打算在门口探头探脑的看不到听不清里面进展如何，正急得要跳脚，嘈杂的楼道突然安静下来：马立出现了！
可能是因为一路疾奔，马立和他们打招呼时有点上气不接下气。要推门进去时，他才很随意地看了靠墙孤立的杨君威一眼，很无奈地冲着大家挥挥手说：“你们真会给我惹事！这件事和我有关，怎么不先和我商量就跑这里胡闹？现在都给我回去休息，这里由我来处理。”说完抬手轻轻敲了两下门，等着里面把门打开，一闪就进去了。
等在外面的人看到他来好像得到了护身符，也不等他顺手关门，跟在后面一拥而上，挤在门口，伸着脖子踮着脚尖，生怕漏掉里面发生的任何一个细枝末节。而杨君威还是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她没有勇气去亲耳听任何一个细节！
好在没过几分钟周晗几人也被打发出来，脸上都笑嘻嘻的，看来情况不错。原来系主任很认真地听了他们的慷慨陈词后，立刻打电话把马立招来，一见他面就很不客气地吼道：“消防员总算来了！你要是动作再慢点，我办公室就着火了！现在，立刻、马上叫你的学生全部离开办公楼，否则就算我可以不追究，我可保证不了别人不给你罗织罪名，说你对领导不满，煽动学生冲击外语系办公楼！”
看到大家大眼瞪小眼呈迷茫状，周晗得意一笑道：“就知道你们不明白！据说郑主任这个人的最大特点就是……喜欢口是心非，他越骂谁，实际上就和谁关系越好！他可以这样吼马立，可见他们私交一定很好！也就是说，系里按照马立自己的意愿安排调动的几率是百分之九十九……你们说，经过咱们这样一折腾，不管马立先前的决定出于什么目的或原因，他现在还好意思说走吗？”
就在一群“小闹将”心满意足地撤回宿舍时，刚才人声鼎沸的系主任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个人演开了哑剧。办公桌前的一个笑得老奸巨猾，沙发上的另一个窘得唉声叹气。好整以暇地欣赏了半天别人的窘态，老奸巨猾的那一个总算宣布哑剧闭幕，嘿嘿笑道：“行啊，小马哥，魅力无穷啊！看来我当初逼你留校的决策虽然不很人道，现在看来是完全正确的！说说看，你是怎样笼络人心的？怎么哄得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家伙唯你马首是瞻？总不能就因为你姓马吧？”
“郑主任，你就别再开我玩笑了！学生都被我教得这样无法无天了，你还有心说风凉话！”
“打住，以后少叫我主任，当心我发火！无论什么场合你都要老老实实叫我老师，我喜欢听这个称呼！”
“好吧，郑老师，我洗耳恭听您的教诲！”
“这就对了嘛！古人云：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教导你那是我的职责！不是我说你，老秦那件事你处理得的确不太合适！我要是当时在校，绝对不会让你这么鲁莽行事！”
“我就是看不惯他那种唯利是图的做法！同事之间这样就算了，怎么能这样对学生？”
“看不惯的就一定要管吗？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怎么可能个个都是让你顺眼的？你这样一弄，得罪了同事，有悖团队精神，懂吗？人家老秦闹个情绪，我们系里也很为难啊！话又说回来，国际部的活儿比这里轻松，课少，涉外条例你也学习过，去了也未必是坏事！”
“那现在，我还去不去国际部了？”
“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决定，我管不着！不过我可以提醒你一下，我们的办学宗旨是一切为了学生，在教师的想法和学生的意愿产生矛盾时，我们倾向于尊重后者！”
“你就直截了当说我走不了就行了，老是这样拐弯抹角！”
“嘿嘿，这个就是处理棘手问题的策略，年轻人，你好好学学，对你没坏处，真的！记住不要替别人做决定，最佳方法是通过正确引导，让别人心悦诚服说出你想要的答案！”
“记是早记住了，不过我不能保证在现实中融会贯通！”
“慢慢来，这里面学问大着呢，哪里能一蹴而就？还有，我要特别提醒你，年轻人，注意点儿，不要和你那些女学生走得太近，容易被人传闲话的！”
“我哪里有！”
“你没有？你没有怎么那个挺水灵的小姑娘，有事没事就跑你办公室，坐下来就不知道走，还把你的桌子翻得乱七八糟，怎么没见你说她几句？”
“那个女生她不是我们班学生！那是老李班的！还不是你叫我去替她代一个周的课代出的麻烦？”
“呦嗬，你还猪八戒倒打一耙——赖到我身上了！我让你代课没错，我什么时候教你把学生惯得胆大包天到跑教师办公室撒野？”
“可我除了上课，其他什么废话也都没多说一句！学生说课上没听懂，到我办公室问问题，我能不理吗？因为是女生要避嫌疑，就把她赶走吗？你以为我想沾一身啊？哼，这要是我班的小兔崽子，我早就……！”
“嘿嘿，你早就怎样啊？你班的你更没辙，少在我这里说硬话，你要是舍得收拾你们班的那帮兔崽子，借他们个胆儿也没人敢干出今天这样的事儿！”
尘埃落定，九七一班大获全胜，马立被他们合力追回，因为只有他们才真正懂得，马立对他们每一个人的意义有多深远。甭管他愿不愿意，反正他们是赖定他了！
好像要特别惩罚一下马立企图不声不响地放弃九七一班的“无情”，新学期开始的一个月内，他的弟子们就凑热闹似地给他带来无数“惊喜”：先是班上一个沉默寡言的男同学突然在宿舍里吃安眠药自杀……未遂。无人知道他究竟受了什么刺激，也不知道这个诱因有没有一“死”了之。他又死活不肯回家，更不肯去上课。怕他再出事，马立只好让他呆在宿舍，还得专门派个班干部去陪护兼开导他。
没过几天的一个周末，几个同学去校园西边的小山上野餐。提着大包吃的而去，带着一个弃婴而回。全班召开紧急会议，全员投票表决，最终决定几个宿舍一替一周轮流抚养，还认真分了工，排了值日表。马立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说服自己的弟子们放弃那些美好而不切实际的愿望，把这个身有残疾的小女婴送到了儿童福利院，把轮流抚养的计划变成周末探视，算是各让一步。
还没等这件事处理利索，班上一个女生突发角膜炎和结膜炎。开始以为是普通的沙眼，大家都没在意，照常在一起吃饭上课。等到宿舍里其他人接二连三提到上课时眼睛疼痛，流泪不止，这种传染性很强的眼病才引起所有人注意。两个离家比较近的女生立刻回家休养，路远的情愿留在学校里治疗。这样马立无论是无形的还是有形的工作量都加了倍：一方面这么多学生病休让他非常烦恼，另一方面为避免学生落下太多功课，他还需要联系几位主科教师在课余把下一周的授课内容录制成磁带，好让在宿舍病休或是隔离的病号们能和大家步调一致。
对于九七一班的主管教师马立来说，俗话所说的“祸不单行”已经不适用了，至少要改成“祸不三行”，因为在九月份最后的一个周一下午，他班的杨君威同学又不甘示弱地给他添了个不大不小的乱。
说起这事话也不算长，不过是追溯到头一天也就是星期天晚上。杨君威的好友刘云出差到A市，忙完公事就顺便找她玩了半下午。临走时依依不舍说准备乘坐次日凌晨五点多的车次，就算没有亲口说出希望杨君威去送站，那意思也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可是A大的门卫素以铁面无私著称，从晚上十点到早上六点半期间绝不放任何人出入校门。也就是说杨君威想要送站的话，不可能早上出门，那么就只剩下一个选择——夜不归宿。
既然不能住在免费的A大宿舍里，两个小气鬼都赞同不花那个住旅馆的冤枉钱，不如去看通宵录像打发时间。两人在车站附近挑了一家相对正规点的录像厅，买了点水果瓜子就开始没头没脑地消磨时间，回想起来好像是一直处于半梦半醒之间，所以满脑子糨糊也没看懂演得都是什么东西，反正打打杀杀使人眼花缭乱有助催眠。
好不容易熬到早上五点，两人摇晃出录像厅，迷迷糊糊走向候车室。因为没买站台票，杨君威只是在车站的玻璃门里看着刘云完成排队、检票、走向月台等一系列进站动作，最后互相用唇语道了别。
杨君威本还想尽快赶回宿舍睡上个一小时的小觉，结果在公交站牌下等得快要吐血才看到第一班车晃来。也许司机对这么早起来工作结果车上只装了个把人极度不满，或是根本没睡醒，车子一路上都在以龟速行进。等到杨君威冲进宿舍时，离上课就只剩下刷牙洗脸的十分钟了。
而星期一早上，正是马立的精读课。虽然杨君威拼命告诫自己绝不能打瞌睡，想了无数的方法想要阻止上下眼皮的亲密接触，包括用力盯着马立近在眼前的嘴巴……可是，等她听到马立第四次说“威威，你又睡着了”时才很无奈地发现：她就这样仰着脸对着讲台上眉飞色舞的马立睡着了，笔记上画满了谁也不认识的神秘符号和图形，这次真是糗大发了！
好不容易熬到第一节下课，杨君威决定放弃无谓的挣扎，干脆以感冒为由请假，向坐在讲台桌前喝水的马立要求回宿舍休息一上午。马立一边恍然大悟说：“我说你怎么困成这样，原来是感冒了，我看看”，一边伸出手想要去试她的额头。她做贼心虚，赶紧往后一缩，嘿嘿笑道：“我感冒从不发烧，就是头疼。休息一下就好了，没什么大事！”说完奔命般地从教室里消失了。
也许是和衣而卧不舒服，杨君威在睡梦里被无数的黑蛇追着跑，怎么跑也跑不快，最终还是被咬了一口，疼得她一下子从梦中惊醒，还觉得被咬的胳膊隐隐作痛，有点分不清自己是否醒来。看看宿舍墙上的钟表，已经到了下午四点多。做梦出了一身冷汗，没来得及脱的衣服粘在身上十分难受，她便东倒西歪地踅摸进洗手间想要冲个凉。
也许那天真的是她的灾难日，诸事不宜。搞不清楚怎么回事，反正就在她弯腰低头再抬头的一瞬间，脑袋就重重地撞在洗手台边，直撞得她眼冒金星站不稳。她赶紧一手扶住墙壁，另一手自然地去摸头顶被撞的地方，感觉黏糊糊的不大对劲儿，把手拿下来一看……天啊！满手都是鲜血，脑袋上的痛感也突然一下子明晰起来。
她慌得胡乱抓条毛巾捂住脑袋，跌跌撞撞地冲到对面的病号宿舍，拼命把门推开，不管不顾先喊一嗓子：“你们中有能看清路的吗？赶快来一个陪我上趟医院！”喊了半截子才看到本不该在这里出现的人——马立！原来里面不是在放马立讲课的录音，敢情马立亲自前来慰问病号兼授业解惑了！
看到她捂着脑袋狼狈不堪，大家都心照不宣去看马立：倒霉事又来了！看到马立疑问的眼神和皱起的眉头，杨君威又尴尬又内疚，恨不能有个地缝让她钻进去。既然地上没有缝，她只好在众目睽睽下哭丧着脸解释：“我不小心把头撞破了，流了很多血。”
已经站起来的马立也不等她说完，迈开大步就往外走。她赶紧跟在他身后一路小跑到了楼下，看着他打开自行车锁，不敢延迟地蹭过去。不知是疼晕了还是紧张得腿软，试了两下都没坐上。马立心急火燎地把她提上后座，嘱咐她坐好，飞快地向校医院方向驰去。
杨君威换成左手捂脑袋，右手全是血都不知该放在哪里，可是又怕大撒手掉下去，迟迟疑疑地抓后座上的金属架子，只感觉脑袋上不停地流血，害怕得不停地说：“马老师，对不起哦，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反正一下子就发生了，我都没反应过来。哎呀，我脑袋是不是撞坏了？怎么我一点都不记得到底撞到哪里了？我流了这么多血，头上的口子肯定很大，是不是一定要缝针啊？……”
在前面使劲蹬车子的马立也不知是生气还是着急或是别的什么，反正随她怎么问，一直都闷不吭声。到了医院门口，杨君威一路上为自己勾画了无数可怕的前景，又没得到马立的否认，那么说她的种种臆想都可能变成现实，自己先把自己吓得腿软，简直想要放声大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