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最后一篇。
我已经老了。
和主人相遇是在去年三月,那会儿他还在上高中二年级;和琳儿第一次见面是在同年暑假,七月初。屈指算来,也有一两年的光景。这时间里,我看到了我的全世界,也稍稍探到主人和琳儿的真实生活。
提笔倒也写了不少生活日记,其中有欢乐的,也不乏悲伤的,能勉强算是和主人及琳儿同过悲喜了。本不预备写这一篇,但这个暑假身体状况愈发下降。
“人世之事,非人事之可尽”,我是写不完生活这本大书的,毋庸置疑。
决定动笔一是因不得不对自己漫长的鼠生做个小小的总结,不想虎头蛇尾地就这样结束了这本日记;二来,也是因今后恐再难见到主人他们,想借此向他们表达我的感情。兴许某一天他们还能由此想起我,念及曾经有只名唤“薯片”的小仓鼠出现在他们更加漫长的生命里,虽然只有短暂的一年半载。
一年半载于我而言可是极其漫长的一生啊,这样连我也分不清究竟是漫长还是短暂了。也许本来就是既漫长又短暂,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漫长或短暂的。好好度过一生,按照自己的意愿度过一生,不管是名满天下还是默默无闻,不论是创丰功伟绩还是只碌碌无为,这都是自己的一生,再没有第二遭可言。
看吧,我真像个老头子,唠唠叨叨说些你们都不爱听的话。
那我们稍作回忆好吗?人类不都是喜欢回忆过去怀念往事的吗?不消说,连我们仓鼠也是这样,只要我们的记忆力足够好,况我现今也不年轻了。
记得琳儿连着两个暑假都在读那本似乎永远都读不完的《红楼梦》,而书中有个情节琳儿大概是很喜欢。每看到那里就在一旁痴笑,还说什么此香玉非彼香芋,此“薯片”也非彼薯片,真可以相比拟一番。
我听了完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瞥她一眼便不去理睬她。现在想来,竟颇觉怀念。怀念那个用各种奇怪姿势看书的琳儿,怀念以书覆脸在沙发上不小心睡去的琳儿,也怀念喜欢挑逗我喜欢吃柠檬和西红柿的琳儿......
人类是不是也像我这样,身处现景时并不感到有什么,还觉得无味无聊极了。一旦等到时过境迁再作回想时,竟比先时的感受深刻强烈许多,真真是让人来趣又忧愁。
另一个场景大概是主人饭后抱着吉他说要给妈妈和琳儿弹唱新学的曲目,正值琳儿她们还在餐桌上吃饭时刻。妈妈笑言:“就和高级餐厅里人家拉小提琴一样,你这演出收多少钱呢?”琳儿被这话逗得咯咯直笑,主人倒是不紧不慢地浅笑着开始了他的演奏。
后来我才知道,主人一直有这习惯,新学会的歌曲一定会在琳儿面前耍一次宝,再让琳儿猜是哪首曲子。但从我看到的多数场景而言,琳儿每次都只会说“我知道我知道”,然后就没了下文。当她绞尽脑汁还是想不起哪首时一定又会委屈巴巴地拜托主人快快告诉她,主人先抓住琳儿弱点狠狠嘲笑一番,再无奈地说出曲目。这对姐弟的性子由此也可见一斑。
还有什么呢?大概还有主人的妈妈嫌我毛茸茸很恶心又怕我咬她一事吧。不仅如此,每每琳儿和主人抱了我以后妈妈就一定要喊他们去洗手,用洗手液好好洗净。这下我也明白琳儿为什么说她从小没亲手碰过猫猫狗狗这类“大型”动物了,她大概也一直觉得可惜吧。不过总有机会的,她的人生还会继续。
去年九月琳儿离家上大学时我想了很久也不明白学校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为什么非要离家不能在我身边久留直到我生命结束那刻?但那会儿有主人的陪伴也就不再介意。而今主人竟然要重蹈琳儿的覆辙,说什么也要离家上大学去。
可是,主人一走就再没人能照顾我,给我换洗给我喂食陪我玩了。妈妈虽喜欢我,可她从不敢碰我自然也没办法给我换洗陪我玩,而主人更不可能像高中那会儿将我带在身边。而琳儿的病无法根治,自然是不敢再使她操劳。于是主人思来想去,只剩下一种结果:送人。
当我得知这个消息时心里有种极其强烈的感情渴望喷发,渴望有个宣泄的出口来化解这种令人不安的情绪。可我现在束手无策。
第一年暑假琳儿说我越来越胖,圆滚滚得像个球,还给我限食要我减肥。成效是有,只是琳儿离开以后我又在主人的宠爱下过起了相当滋润的生活,每日都有喜欢的瓜子。而这个暑假家中氛围大不如去年,我也隐约觉得发生了什么事,竟开始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有时烦躁了还特特爬上“跑步机”跑上个几圈,惹得主人他们一度以为我在减肥,都惊呼“薯片最近怎么瘦成这样了”!
瘦没瘦我是不太清楚,近来只觉得自己年老体衰,想趁这点时间做些也许能让他们开心的事。琳儿不是总嫌我太胖不健康嘛,她这样说是因为她同学家的仓鼠就是吃太多胖死的,琳儿真是杞人忧天。
我以为生命既然只有一次,就应当及时行乐。总是这个不能那个不许的,那我还能做什么?即便我不过是只仓鼠不能有什么太大抱负也不会有过分精彩的鼠生,但我还是希望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度过一生。人类难道不是这样想的吗?
主人把我托给他一个同学照顾,也答应来年寒假想他的话可以接我回家。我心血来潮想要结束这本日记也是由于这个,不在主人家的话,我也就没有必要再继续记录我的生活了。对于寒假重逢的约定,我现在并不抱太大期望。你知道,我一直强调,我老了。
我真的老了。
如若再见自然是好,若不能也没什么要紧。我对我的一生已经很满足了,我是只走运的仓鼠。我有好听的名字,也有丰富的生活;我遇到了主人认识了琳儿,也看到了从幼年至老年的各色人类;我尝到了喜爱的食物,也看过了人类的喜怒哀惧;还看到琳儿生病时的坚强之态......更值得庆贺的是,我留下了这本日记。
我可以假装不客气地说,看过这本日记的人类已经记住我了,他们记住了我这只微不足道的小仓鼠。这就足够了。
再见,主人;再见了,琳儿;再见,主人和琳儿身边我所遇到的一切人和物......
这是今生最后一篇,不会再有“有生之年”了。
二〇一七年九月一日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