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丞相府后院果真如久久所料,并无旁人看守,唯有一条大黄狗正趴于此处,想来这狗就是丞相府中的人养在后门,用来看个家护个院的。
要说这狗得了丞相府施饭的恩惠,平日里倒也尽忠职守。倘若有人路过此处,它都会照例大叫几声。其一是为了提醒府中之人这里有人路过,其二便是为了警示外人赶快离开,不要妄图心生歹意,否则,它必定会让他身上立马掉下来二两肉。
可今次遇到久久,这狗却没有太大的声响,不喊不叫不说,甚至还站起身来对着久久摇头摆尾,上窜下跳。那浑身上下迸发出的热情劲儿,就好像是看到了一个相识多年的老友一般。
好在久久自小胆子就大,且特别喜欢这些小动物,尤其以狗为首,而这些猫猫狗狗也向来都对久久尤为亲近。是以,当她看见这条站起来足有一个成年男子那般高的大狗时,她并没有像其他小女子那样,吓到腿肚子软上几分,或是跌坐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
她反而还笑得活泼娇俏,十分热情地向那狗颠颠跑过去,一双白嫩的小手捧住那大黄狗毛茸茸的大脸蛋子,笑对那狗道:
“你长得好可爱啊!诶,你是叫大黄吗?应该是吧,那我就叫你大黄了。来来来,大黄,你快坐下,我有点事要请你帮忙。”
其实久久也不晓得这狗到底叫不叫大黄,但看它长了一身黄色的毛发,她就不由自主地想叫它大黄。
大黄似乎也不反感这个名字,它听话地坐在地上,任由久久捧着它的脸对它摸来摸去,它那一条大尾巴还摇得甚是欢实,鼻子里不时还发出与雄壮外表不太搭配的撒娇声,听久久同它道:
“其实呢,这事很简单,就是我一会儿想溜进去蹭个戏看……”
久久侧头指了指旁边的围墙。
“就是从这个墙头翻进去,然后千万你不要叫,就当没有看见我,好不好?”
又从身上的小挎包里翻出两个鸡蛋。
“我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带了两个鸡蛋,但还没来得及吃,如果你肯帮我,那这两个鸡蛋我就都给你吃了。”
说完,久久将两个鸡蛋剥得干干净净,左顾右盼一番,瞧着地上也没个饭盆可放鸡蛋,便用手掰开,亲自送到了大黄嘴边。
大黄没有拒绝,一口一口吃得极其温柔,就像是生怕它锋利的牙齿会咬到久久细嫩的手指一样。吃完后,还将地上的鸡蛋皮都刨到了墙根底下,又用土埋了埋。确定不会被人发现后,这才向墙头的方向甩了下头,低声叫了一嗓,仿佛是在告诉久久。
“进去吧,我会帮你看着的。”
久久开心地拍了拍大黄的头顶,起身向墙根走去,踩着脚下的砖头石块,不费吹灰之力且动作利落又漂亮地上了墙,又利落漂亮地平稳落地,久久适才扑了扑粘在白衣上的灰尘,蹑手蹑脚地走到后门处敲了敲门,小声道:
“大黄,我已经顺利进来了,没被人发现,你放心吧,改天我会再多带些鸡蛋来答谢你的。”
门外即刻传来一小声“汪”,好似在告诉久久。
“知道了,你要注意安全。”
久久虽不晓得大黄在说什么,但感觉得出大黄一直在真心帮她,她很喜欢这条有灵性的大狗,刚要回它“那我就先进去了”,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低沉磁性的声音。
“你这是?”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使得久久瞬间回过头去,背部也下意识地紧紧贴在门上。待看清眼前有一个眉眼如画的男子,正满脸笑意地盯着她看时,她登时就愣在了原地。眨巴眨巴眼睛与那男子对视半天,方才结巴道:
“你......你是哪位啊?”
那男子淡笑一声。
“姑娘莫怕,我不是什么坏人。”
上上下下打量了久久一番。
“姑娘这是......偷溜进来的?”
男子一眼就识破了久久这点儿小心思,导致久久此时这心里就如有一只小木槌咚咚敲打鼓面一样,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但虽如此,久久却还是选择面上镇定自若地与那男子对视着。毕竟气势才是最重要的,一定要有气势,就算被人拎着衣领给扔出去,那几分气势也是一种气质。
怀着这样的心理,久久定了定心神,一脸理直气壮地回复那男子。
“是又怎么样?大不了本小姐走就是了,你千万不要告诉丞相大人啊,我可没有偷东西,我就是想看看热闹罢了,我这就走,你可不要喊啊!”
回头刚要打开后门,又突然转过头来,强调道:
“你千万不要喊啊!”
话毕,便想急速开门再彻底逃走,只可惜没能如愿以偿,倒被那男子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的胳膊,还笑看她道: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实话告诉你吧,我也是偷溜进来的,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热闹?”
久久本想挣脱掉这男子的手,然后脚底抹油溜之大吉,耳边却蓦然听到这男子竟也是偷溜进来的,她还以为是丞相府的人呢!搞了半天,原来竟是她想多了。
她拍了拍心口,大大地松了口气。
“不早说,害我差点被吓死。”
又装模作样对那男子道:
“那看在咱俩都是偷溜进来的份上,本小姐就发发善心,带你一起去找找乐子,跟着姐姐,保证让你不虚此行。”
男子对这话也不恼,轻声一笑,透出几分潇洒之感。
“好啊,那就有劳姐姐了。”
久久很满意这个称呼,一副孺子可教也的神情看着那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客气,咱们都是为了看热闹嘛,自当要互相照应,当然,作为姐姐,我会多照应你一些的,你就放心吧。”
男子凝眸瞧着她,眼里仍含着笑。
“好,多谢姐姐此番仗义之举,在下也会竭尽全力照应姐姐的。”
久久满眼透露着赞赏,随后昂首挺胸,将手背在身后,做出一副大摇大摆的模样向前走去,嘴里还同男子闲聊道:
“来,跟姐姐说说,你叫什么名字?”
这男子也是好笑,堂堂八尺男儿倒还挺不在乎脸面的,竟有样学样地仿着久久,合起了手里的折扇,也大摇大摆地跟着久久向前走去,于此同时,还回久久道:
“我叫离忧。”
久久在嘴里念了念。
“离忧……”
似乎是觉得真不错,不禁夸道:
“你这名字还挺好听的。”
她说这话时,表情和语气虽带着些许浅笑,但除此之外,却没有半分震惊之感。
离忧缓步跟在她身后,眼神颇含深深意地看着她的背影,隐在心中的好奇又多了几分。可他没有将心中的疑惑问出来,反而顺着这个话题,向他面前这小女子道:
“谢姐姐的称赞,那姐姐芳名是什么,不知可否能告知在下?”
闻听此话,久久心底里暗自思索了一下,觉着不管怎样,她堂堂一个将军小姐,此次偷溜进丞相府蹭新戏看,到底是为了她这一己私欲,到底是不大光彩的,那便还是不要说出来给乔绍丰丢人了,便打混道:
“额……不是说了嘛,叫姐姐,你就叫我姐姐就好了。”
这一番话说得离忧的好奇心愈发浓重了,想起他方才在后院墙根处的那片翠竹后饮茶之时,耳边传来的一阵细微响动,引得他本能地抬头看了看。
然这一抬头,他就透过层层竹影,瞧见墙头翻进来一个白衣女子。他那时不晓得这女子是谁,只是见她一个女子家竟会翻墙,便自然而然地被勾起了第一层好奇心。
他好奇这是谁家的小丫头,竟敢如此胆大包天,光天化日下独闯丞相府后门,便起身走到那女子身后,主动问她是不是偷溜进来的。
原以为这女子被识破之后会吓到痛哭流涕,乃至会苦苦哀求他不要告诉别人,可没想到的是,这女子虽然确实回了他的话,但言语间却没看出来有多少害怕之感,反倒从容镇定地与他四目相对,大方又诚实地对他承认她就是偷溜进来的,还颇为理直气壮地说她只是想进来凑个热闹,不是想要偷东西,末了还警告他不许喊叫,而后,便就想要开溜。
他瞧着这女子一身素雅白衣,可料子却是上好的丝绸料子。在长安国中,除皇家之人可穿着如此华贵的料子以外,那便唯有朝廷官员以及其家眷才可以穿了。
他猜测这女子是朝中某位官员的家眷,但同时又不明白既是朝廷官员的家眷,那为什么不正大光明地从正门而入,何故要从后院翻墙进来?他想不通此事,便又被勾起了第二层好奇心。
他连忙伸手拦住眼前这个即将要逃走的小丫头,同她说自己也是个偷溜进来的人,以此来降低她的警惕,并邀她一起进去凑凑热闹。没承想这小丫头一听他也是偷溜进来的,竟没有一星半点儿地怀疑,顿时就松了口气,还拿腔作势地说要带他好好玩玩,且承诺会对他多加照应,要他放下心来。
一番话说得是脸不红心不跳,着实不同于他平日见到的那些女子那般容易害羞。这小丫头倒古灵精怪的,给人一种俏皮灵动之感,委实是可爱极了。对此,他便又在对这小丫头的好奇之上,增添了几分莫名的喜欢。
跟着这小丫头向前走去,听得她问自己叫什么名字,他那时想着他说出名字的话,这小丫头便定会晓得他是皇家之人,或许还会因此被吓得目瞪口呆,搞不好还会落荒而逃。他一时玩心大起,非常想看看这小丫头吃惊的模样,便云淡风轻地告诉小丫头他叫离忧。
正等着这小丫头给他来一个惊讶又不失搞笑的反应,却不料,这小丫头竟然毫无过激的反应,完全不像他起初所想的那样。这便更使得他的好奇心再次加深了一层。
他顺着这个话题问了小丫头的名字,想借此推断出她究竟是哪位官员的女儿。哪知这小丫头又是一阵含糊其辞,死活不肯告诉他名字是什么,只说让他叫她姐姐就好了。
那一瞬,离忧的好奇心简直多得不能再多了。面前女子疑似是朝廷官员的家眷,却在丞相府大办婚宴之日不走正门,反倒从后院翻墙而入,甚至在得知他的名字后,却还是不清楚他的身份,并且始终不肯透露自己的名字。
离忧实在猜不透这个小丫头到底是何人,但又被好奇心驱使地着实想知道。正想着用什么方法可以哄骗她说出名字或身份时,就感觉眼前忽然虚晃一下,随后,他便被拽着躲到了旁边的大树后。
他一时感到有些发懵,不晓得这是怎么个意思,刚要开口问怎么了,就见这小丫头的食指比在自己红润的嘴唇上,压低声音道:
“嘘……”
又指了指月门处的方向。
“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果然听到一个清清脆脆的声音道:
“你看到没有?今日来送公主的是大皇子和二皇子,生得真是好俊俏啊!”
另一个稍有些稚气的声音也随之十分激动地传了过来。
“可不是,真真是风流倜傥,我从来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但我觉得大皇子有些太严肃了,要我说还是二皇子更好,人也亲和得很。不知道你瞧见没有,二皇子进府后还和我点头微笑了呢!而且,我也觉得二皇子长得更好看一些,真不知以后,哪家的小姐才能有幸嫁给二皇子啊?”
清清脆脆的声音又说道:
“反正肯定不是你就对了,好了,咱们就别想着这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了,公主让我们叫二皇子过去一趟,咱们赶快去找二皇子吧。”
一阵微风拂过,二人有说有笑地消失在了月门处。
渐无人声后,久久才从树后走了出来。她似是不大相信那两个小丫鬟的话,胳膊肘轻轻怼了怼离忧道:
“离忧,你听到没?这两个皇子里好像二皇子更受欢迎些,你看那两个小丫鬟都要把他夸成一朵花了,他是有多好看才能让人这么发花痴,我看别是这两个小丫头没见过什么男子,才觉得他是世间绝色吧?若是本小姐呆会儿有幸见到他,定要好好看看他到底配不配得上绝色二字。”
眼见久久那一脸不肯相信的模样,离忧多想向她表面身份,毕竟他很想看到这小丫头若是知道她一直逼一个皇子叫她姐姐,那她究竟会露出哪些不可言语的搞笑神情。
可方才也听见了那两个丫鬟说长姐找他,想来大约是要交代他什么事,那他也只好等一会儿再来逗弄这个可爱的小丫头了。
于是,便强忍着笑,帮她出着主意道:
“姐姐,我猜这会儿新人大概都已经拜完天地了,各位宾客此时应该都在敬酒小宴上闲聊,等着吃酒席呢,不然你先去小宴上看看吧,也许会看见这个二皇子的,到时候你再好好判断一下他到底是不是绝色,如何?”
久久觉得这话甚是有道理,赞同地点点头。
“嗯,说得是,那咱们赶快去吧。”
离忧脚下没有动地方,身子也扭扭捏捏的。
“我……我想先方便一下,姐姐你先去,我随后就到。”
这么重要的时刻偏偏就掉链子,但奈何人有三急乃是常事,久久没法阻止这种人之常情的事,她能做的最多就是白了离忧一眼,再用颇为无奈的语气道:
“好吧,去吧去吧,那你快点啊,记住别让人发现了。”
离忧头点得跟拨浪鼓似的,之后,如风一般迅速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