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三·邀月楼·雾】
吾与燕楚四人进入邀月楼一层厅堂时,发现此处竟空无一人。时值清晨,天降大雾,而厅堂也内并未点灯,昏暗的光线中似乎潜伏着某种莫可名状的危机。
这邀月楼本是苏州城南一个富商于十几年前建起的。酒楼开张后生意一直红火,可惜好景不长。
十年前,一个“黄皮子”成员来此饮食,不料当场“暴毙”。富商怕事,拿出一笔巨款给予黄九,以期息事宁人。却不曾想,黄九收钱之后,依然日日派帮众前来闹事搅扰。
他们或是挡在门口,凡有客人欲入内便言:“这里吃死了人,进不得进不得!”
或是在楼内惹是生非、叫骂斗殴,调戏妇人、滋扰酒客。
富商因之前那起说不清道不明的“人命官司”,不敢报官。不几日,酒楼便没了生意,门可罗雀,冷冷清清。
这时,黄九便亲自上门,逼迫富商以极低的价格将邀月楼转让给自己。
邀月楼共有三层,内里是个回字形的构造。一层是一间大厅堂,常用来摆设席宴、搭台唱戏,空间开阔,直通天井。二层三层被改造为供黄九纸醉金迷的淫窝。他一年中有大半时间居住于此,或是纵欲享乐,或是与来客密谈。
据卫所之前的线报称,除了打行帮派各大小人物外,亦有官府人员出入此处。
其实早在两年前,办事的锦衣卫就已将相关场景绘成画卷,呈送给北镇抚司同知沈炼。沈炼自感此事严重,直报于统领京城内外诸都司及卫所的左都督陆炳。但不知何故,这一情报被陆炳留中不发,反而是沈炼不久后便遭内阁首辅严嵩构陷,至今仍被流放于塞外。
沈炼与吾有旧交,吾初入卫所时沈兄对吾颇为照顾。
吾今日若能有所斩获,亦能为沈兄辩驳几分。
此时邀月楼院墙外依旧人声嘈杂,吾知是黄皮子帮众依然在与郜大用等人周旋,凭郜大用的勇猛,对比黄皮子帮众孱弱的战力,吾自是不甚担忧。
楼内,却格外安静。
一楼厅堂按照堂会的形式已布置好了桌椅,戏台也已搭成,背景屏风上挂了一面帅旗,上书一个大大的“黄”字。
除此之外,一楼空无一人。
正在吾等疑惑之间间,二楼忽然闪现出两个模糊的黑影。
“诸位小心……”吾话音未落,忽觉耳畔风声骤响。
有暗器!
吾急忙侧转闪身,燕楚也跳起躲闪,眼见暗器擦着脚面扎定入地面。不料却听得随行一名缇骑一声惨叫。吾急忙回头看去,只见那缇骑被暗器正中面门,仰面躺倒,血流满面,生死未知。
那未命中的暗器在吾脚侧两三寸处落着,深深嵌入地板。
吾向二楼望去,只见两个黑影如鬼魅般一闪,便消失在暗处不见。
“麒哥,你看。”燕楚手里拿着那暗器递到吾眼前。
“手里剑?”吾吃了一惊。
手里剑是倭国忍者常用的暗器,按形状分为棒状和盘状。盘状手里剑类似中华兵器中的流星镖,三到五个刃尖不等,发出时呈盘旋态势,以切割为主要伤敌方式;棒状手里剑则只有一个或两个尖,发出后直刺敌之要害,狠毒阴辣,是直取性命的暗器功夫,非高手不能精熟掌握。此处贼人所用的正是双尖棒状手里剑,俗名“飞针”,倭人称其为“千本”。
莫非有东瀛忍者潜伏在此处?早些时候曾闻黄九师从倭国的伊贺上忍,看来此次他也有忍者相助。
吾让另一名缇骑留守看顾伤员,自己则与燕青提刀向二楼追奔。
“小楚,务必小心,会用这般暗器的绝对是高手。”
“我看到了,是两个。”
那两个黑影动作迅捷,在光线暗淡的楼廊中飞檐走壁。好在吾二人脚速亦不慢,始终没被甩脱。
眼看追至楼廊尽头,黑影无处可退,立定脚步,忽然二人同时转身向吾与燕楚再次射发暗器。
吾早有防备,早在黑影转身之前,已料定其必发暗器。只是没想到,二人手段高强,一出手便是连发三剑!
只见三支手里剑在黑影离手时还是聚攒在一处向吾飞来,可在距吾五步之遥处突然改变轨迹,三支剑按照不同的路径各自直奔吾的面门、心脏和下盘。
能将手里剑运用到如此境界,这二人的暗器功夫确已臻化境。
情急之下,吾颔首弯腰,单腿跃起,凌空打了个旋子,躲过上下两路飞剑的同时用太刀护住心口,硬生生将中间一剑格挡下来。
再看燕楚时,他亦是施展轻功,在辗转腾挪间用绣春刀挡下攻击,动作比吾更加飘逸。
两只黑影明显怔了一怔,大概是没想到竟有人能躲过他们这连环的暗器攻击。
吾与燕楚则不想再给其喘息之机,挡下手里剑后立刻举刀奔至敌前。此刻吾才认清,二人确是倭国忍者,皆紧身皂服装扮,口面亦以黑布罩蔽。
两名忍者见暗算未成,也立时抽刀相向,准备捉对厮杀。
吾定睛一看,这二人竟然也是用双刀。不同的是,他们所用的为直刃短刀,比常见的倭寇用的太刀要短小不少,刀身笔直无弯曲。与倭国太刀刚猛的斩杀方式不同,灵敏迅捷且精准的刺杀技是直刃短刀的特性。
只见我对面的忍者摆了个怪异的架势——身体下蹲,两条腿一前一后弯曲着,重心似乎全部放在了后腿上;持刀的两只手同时高举,刀尖向前。
吾在之前的大小战斗中,见到的古怪招式不计其数,大多都是形式重于实战能力。无论架势如何,在生死一线的搏杀中,比拼的依旧是技巧、力量和勇气。
吾始终秉信,世上的武艺流派并无孰优孰劣之分,决定胜败的是人。
瞟了眼燕楚的对手,一模一样的架势。
乍一看,二人像极了两只蓄势待发的螳螂。
燕楚双手持绣春刀,摆了个南刀术中的骑龙步架势,目光冷冷的盯住对方。
吾依然只是左手持短太刀,唐刀并未出鞘——吾倒要看看这倭国忍者有何能耐。
对峙少顷,忍者率先出手,两把直刀耍的倒也漂亮,上下翻飞中招招都朝着吾的心、脖颈处招呼。吾持短太刀在手,挥舞起来,把来袭的套路一一格挡化解。
显然,对方速度有余,力道不足。
十合过后,那忍者见攻不进门户,逐渐焦躁起来,刀法也开始浮躁,力道猛增,速率却大减,破绽同时也显露出来。
吾看准他双刀下劈后的一个破绽,猛的用右手持唐刀刀鞘向其胸口横砍过去。那忍者也算反映快速,双刀向上交叉格挡,不过吾这一击势大力沉,那忍者被直接弹飞出去,撞碎了一扇屋门,仰面摔在木屑之中。
吾之唐刀,刃重无锋。
若非刀鞘未除,此人必定已被斩为两段。
忍者毕竟是更精于侦查、刺杀的高手,若论步战厮杀的话,此人功力实在难属上乘。
经此一击,吾断定胜券在握,反倒想留其一条活口,以备后期审讯。
那忍者躺在地上叽里咕噜说了一通倭语——吾猜想应是咒骂的话。少顷忽然一个鲤鱼打挺立起身来,但看的出其步伐凌乱,腿脚明显发飘无根。
受吾方才的一击,不啻于挨了如骨朵、狼牙棒等钝器的一记重锤,任他武艺高强,只要是肉身凡胎便难以承受。
外伤可免,内伤难逃。
他没有大口吐血已是超出常人的体质了。
但他斗志不减。只听得“嗖嗖嗖”三声,他又射出了三枚手里剑,紧接着持双刀呈突刺式冲将过来。
这是他拼上性命的一击,想先借手里剑迷住吾的眼目,再以双刀突刺的方法进行不计后果的最后一刺。但如若不成,毫无防御的进攻态势将使其成为任吾宰杀的俎中之鱼。
这自杀式的突击倒是出乎吾之预料,一时间让吾之处境颇为狼狈。
这次飞来的三枚手里剑,竟是按照前后顺序鱼贯而来,吾不但必须按次序一一躲闪、格挡,还要提防暗器过后忍者那随之而来不顾一切的双刀刺杀。
即是说,在极短的时间内,吾要连续面对五段殊死一搏的刺击,着实凶险!
人在最危急时刻,最可靠的是本能。而塑造吾之本能的,正是以往一次次浴血的搏杀、危难的险境和一次次的死里逃生。
既然敌不畏死,吾必然拿出更为决绝的勇气来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