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排练,被一个人打断了,她带着哭腔:“牟指,我身体不舒服,对不起。”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张晓小要撂挑子了。她因为记不住谱,把正确的音符奏低八度,总有错音,被牟然揪出来教训无数次。
戚衔草在心中冷笑,按理说长笛在乐团中不能出错,而张晓小这个蠢货,凭借一己之力,把她们的进度至少拉慢两天。
没人肯站出来为她说话,除了杨北辰:“晓小,现在时间这么紧张,你需要休息多久呢?”
张晓小不说话,只是哭。气氛没有一点缓解,牟然的脸仿佛腊月的寒冰,望着她的眼神近乎是冷酷的,声音却磁性而温柔:“你去休息吧,身体重要。”
张晓小楞了一下,似乎没想到牟然一点情面都不留,傻愣愣地坐在那,也不哭了。
这时候已经没人肯给她台阶下,牟然沉默着,眼中充斥着不耐烦。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君,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
张晓小收拾起长笛,在所有人的注目下,流着泪,灰溜溜地离开了。
乐团其实是一个很残忍的地方,指挥喜欢实力强的乐手,像张晓小这种程度的,就算她再有背景、流的眼泪再多,牟指或者其他任何指挥,也都无动于衷。
牟然对乐手已经很温柔了,这与他习惯克制自己的情绪有关。如果他的脾气再暴躁一点,像马勒一样霸道的话,张晓小早就被赶出去了。
牟然冰冷的脸不带什么情绪,抬头看着戚衔草说:“让你朋友来试试。”
戚衔草愣一秒,白皙的脸上迅速绽放出极美的笑,朝观众席挥挥手,大喊道“管静,拿着长笛过来!”
管静瞪大了眼睛,拿着长笛,战战兢兢地站在戚衔草的身边。
牟然说:“管静,你试试吧,C大调第一钢琴协奏曲,你熟悉吗?”
“我熟悉乐谱,但我又对演奏很陌生,我……”
戚衔草有些无奈,这丫头胡言乱语什么呢,“你快坐到第三长笛那,先顶上。”
“不用紧张,紧跟着我就好。”
牟然的声音低沉而温柔,有一种熨帖人心的魅力。训练中铜管与其他声部融为一体,音色有一种别的指挥无法做到的温暖。同时,他严厉地叫停了过度泛滥的速度波动,逐个批评最细小的走音。
管静显得很紧张,她因为不熟悉细节,被提醒了很多次。小到稍强的记号,牟然都要提醒,但牟然这种程度的调音,对长笛组已经很宽松。
牟然有着稳重而丰富的节奏,但却不喜欢德国学派的速度波动。他的指挥从不沉重,从不夸大,充满清晰和优雅,他所代表的,是逻辑,比例,最佳的平衡效果。
戚衔草能感受隐藏在牟然冰冷节拍下的,超凡的想象与激情。她飞上云霄,拨开迷雾,在快板中显示出从未有过的和谐,她与牟然的灵魂在反复碰撞,成为一连串意外的,拖长的,延续的音符。
虽然牟然阻止了戚衔草澎湃昂扬、淋漓尽致的,极富个人风格的演奏,但牟然和她一样追求的是极端戏剧化的冲动,他的表达是内敛的,考虑到整体的声部。
训练结束时,管静有些沉默,独自装着长笛,戚衔草大步流星走到她身边,揽着她的肩膀说:“走吧,我们出去吃。”
杨北辰和林峰迎面走过来“对,我们去庆祝一下管静加入乐团!”
柳家小面是深柳巷中一家老面馆,管静最爱吃他家的香菇面,面很筋道,汤汁浓郁,一大个的香菇把味觉都点燃了。
管静大口的吸溜吸溜,大快朵颐。
戚衔草向油泼面里倒些醋,把辣椒搅拌开,说:“你们说,张霖石那个老家伙,会采取什么行动么?”
杨北辰的双眸微眯着,淡定地说:“牟指不可能让她再回来了。”
“张晓小仗着她爹,平时训练没有她,演出一个不差地上,在学院里都快上天了,总算有人能治治她。”
管静抬头说:“牟指简直是上帝派来拯救我们的,你不知道张霖石,平时怎么虐待我们。”
张霖石常年霸占着学院总指挥,水平惨不忍睹,把乐团弄得乌烟瘴气。但没人能推翻他的统治,弄权拍马他很有一套。
管静放下手里的面,在包里翻出总谱递给戚衔草,“你看这里,这一段,张霖石排了一下午,把我们骂了一下午,还没排明白。”
“特别能装逼,指挥从来不带谱,好像自己能背下来似的,结果呢,小号那边错音一堆。”林峰狠狠地把鸭骨头吐出来,“就会数拍子,数他妈了个比!”
管静忧伤道:“长笛一出错,被骂的就是我,张晓小在乐谱里加错音,从来没被说过。”
戚衔草咬着牙:“张晓小还有这么过分的时候吗?这种人就是欠骂。”
杨北辰给她一个白眼:“你不在张霖石乐团里,怎样都无所谓,但你让管静还怎么呆?”
管静心有余悸地说:“上次你当着那么多人面,骂张晓小是个bitch,已经上张霖石黑名单了。”
戚衔草不屑:“他尽管放马过来,我让他上审查组的黑名单。”
管静长叹一口气,戚衔草就像一匹野马,自由冲动。
管静底子薄,但却对自己非常狠,为了尽快融入乐团,她每天晚上和戚衔草去琴房练习。
此时夜深人静,琴房只剩下她们这一间亮着灯,戚衔草打了个哈欠:“我去买咖啡,你要什么吗?”
“拿铁。”
戚衔草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夜色中,管静一人在寂静的琴房练习。
这时候,来个不速之客“还练呢?鸠占鹊巢的人,要有点自知之明,你就应该自己主动退出乐团。”
张晓小大半夜亲自来堵管静,黑黢黢的眼线下面,眼神透着阴狠。
管静放下长笛,眼底淡淡的疲惫:“我只是努力做好自己的事,就算我退出了,也会有别人进来。”
张晓小恼羞成怒,来抢她的长笛,管静抬着胳膊练很久,手臂酸痛,仍用尽全力地护着乐器。
“我说你怎么天天来看排练呢,合着都算计好了,就等着我出错呢!”
只见张晓小左手攥成拳头,狠狠打向她的脖子,管静抬手一挡,不料长笛被她趁机拽了去。
管静“啊”地一声,张晓小拿着长笛向她脑袋打下去。
“你干嘛?快住手!”
杨北辰不知道从哪冲了出来,站在身后握住张晓小的手,把长笛抢了下来,张晓小心有不甘地瞪着她。
“你疯了么?快给管静道歉。”
张晓小不敢相信,林北辰竟然会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她梗着脖子,不肯向管静低头:“我才不会给她道歉,这个心机婊、烂货。”
杨北辰突然把狠狠把凳子踢翻,大声呵斥道:“张晓小,你今天不给道歉,就别想走!”
“哟哟,真是什么骚货都有人疼啊,你心疼她?她能带你去XX剧院演出?能帮你评奖?”
杨北辰勾起嘴角,露出残忍的笑:“张晓小,我可以凭实力去北美巡演,G院的奖无所谓,倒是你,以后想出国的话,最好消停点?”
张晓小恶声恶气地说:“对不起,管静,你真厉害,把我们首席都迷惑住了,佩服佩服!”
杨北辰无形中透着凶悍和威慑,慢条斯理地说:“真诚点,以后还随便欺负人么?”
张晓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管静被她惊呆了,无奈地看着杨北辰:“算了,她也道歉了。”
张晓小看着自己的胳膊,被攥得都发紫了,她从来没受过这么大委屈,哭声更大了,从门口冲了出去。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杨北辰柔声问她,似乎还带着不满。
“小草去买咖啡了,还好她俩没撞一块儿。”
“你怎么不为自己多考虑一下呢?”
管静一下子愣住了,从没有人这样对她说,杨北辰的眼睛是漂亮的琥珀色,现在正充满关切。靠得又近,温和的嗓音就在她耳畔。
“谢谢你,北辰,我以后会照顾好自己。”
他似乎还要说些什么,只见戚衔草拎着咖啡走了进来。
“我似乎…回来的不是时候?”
戚衔草看着管静的脸像晚霞一样红,尴尬地举着咖啡,一脸无辜。
“你总是这么切合时宜,恐怕是上帝叫来克我的。”
杨北辰没好气地说,打算离开。
“杨妈,你怎么阴阳怪气的呢,越来越不像个爷们。”
管静急忙拿咖啡堵她的嘴:“小草,给你喝这杯咖啡,北辰,这杯给你。”
戚衔草奇怪地看着她,眼神在她俩之间游移,她只买了两杯咖啡,现在管静竟然要给杨北辰一杯?
“你不会喜欢杨妈了吧?你这移情别恋的速度也太快了”戚衔草打趣她。
管静瞪她一眼:“你别总叫他杨妈,他挺爷们的,牟指只是我崇拜的老师,什么移情别恋?”
“杨北辰给你下什么迷魂药了?”
管静犹豫一下,说“他刚才教我,音准怎么能把握得更好,他其实很厉害。”
戚衔草嘴里发出啧啧声,一脸打趣地看着她:“他一个拉小提琴的,大半夜来教你什么啊?教你恋爱?”
管静满脸通红,又气又无奈。气呼呼地转过去吹笛子,不再理她。
戚衔草得逞地大笑着,笑声回荡在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