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舍在郁安一个小巷里,那棵桂花树下,许久没有人来,门口石阶上生了青苔,我拿了根板凳坐在门口,没管住脚,总去踢那长出来的青苔,纯白的鞋上粘了绿色的青苔,我瞧着很是好看,我此生近视眼500度,眼下这鞋在我眼里,就像有专业画手拿颜料画了一笔,绿白相间。
我最是喜欢绿色,青舍的装潢主色调在十年前被我换成了绿色,十年前,这青舍还是来客如雨,热闹得很。
青耿十年前撒手而去,换我成了主人,我除了最近把以前那古色古香的装潢换成了绿色,别无建树。十年来老客稀疏,新客无意,青舍再没兴旺起来。
不过这种情况千年间总有那么几回,当然,全是我当老板的时候,千年来,我和青耿轮流当老板,青耿善于经营,总把青舍经营得十里八荒无人不知兴盛,我生性懒散,善于把青舍搞得十里八荒无人不叹可惜,在外人眼里,青舍是兴一代,衰一代。
实际上,千年间来来回回,这铺子总是我跟青耿在折腾。我和青耿会生老病死,不论在哪里出生,可灵魂似是未经忘川河水摆渡,总记得那些事,总会回到这里。
现下我当老板守着这里,青耿那家伙应是去投胎快活去了,得再过几十年,我快死的时候,他才会回到这里,来收拾我弄的烂摊子,千年来,回回如此。
青舍是一家衣馆:采桑,养蚕,制棉,做衣,售衣。简单来说,是一家定制衣服的地方,青耿虽为男子,可手艺精巧,眼光独到,做出来的衣服姑娘喜欢,少爷称赞。
我跟他不同,按他的话来说就是:“青愿,你就是一个笨手笨脚不折不扣没头没脑的饭桶!”
大概在民国时代,一个长腿细腰的舞厅女郎让我为她做身旗袍,我做出来那姑娘穿着在舞台上摔了一跤,别的也就罢了,只是那女郎往常里是个有本事的,穿高跟鞋也能上蹿下跳,那天出了意外,众人纷纷找原因,最后我的衣服一战成名,那一世没人来找我做过衣服。
说来惭愧,青耿在职期间赚的钱,全是被我吃光的,八年前,我在青舍的院子里放了个冰箱,里面是各式各样的水果和肉,我做衣服不成,可我做饭是一绝,常常把自己吃得欲罢不能,因此青舍的存款越发告急,每每到人生最后几年,我作为一个老太太,天天跑到门口去坐着盼着青耿归来,他不来,我便不能走,不能走便只能挨饿。
眼下我跑到门口来坐着,却不是为了等青耿,而是等我的外卖,近几年时代发展得快,我已经没往冰箱里装东西了,每每都是要吃的时候再拿出手机订外卖,方便快捷。
长安巷是这郁安一处繁华街道的巷道,出了巷道,外面便是高楼林立,车溪人流生生不息,我不爱热闹,不爱出那巷子,这几年走得最远的地方便是巷口。
我爱点外卖,爱收快递,除了因为我生性懒散之外,自然是那两件事能让我足不出户便能见活人,想我活着时间几百年,因为从来不好好做生意,每天固定见的人就是菜市场王大娘,因此说起男子,脑海中也只有青耿那一人的身影。如此这般,倒不是因为我的青耿情根深重,只是我孤陋寡闻罢了。近几年快递外卖满天飞,我于是连王大娘也懒得去见了。
我还是那么懒,懒到连那件事情都快懒得记住了,现下看着空荡荡的巷子,我又想起来了,青耿不会再回来了,他死了。如果我再这么懒下去,怕是很快会步他的后尘而去。
十年前青耿死的时候,鬼差告诉我,我之所以那么懒,是青耿在我魂魄里种了无息烟,种此烟者,懒惰无比,只勤于生存和快乐,因此后来我越来越懒于经营,手艺也越发令人悲叹,
鬼差还告诉我,人生一世,生老病死,爱恨情仇,悲欢离合,死后,忘川河畔一碗孟婆汤,将凡事忘却,来世做一新人。
然有些执念深刻于心,根深蒂固,无法化解,只可引渡。若不将那些执念剥离人心,积年累月,那些刻入灵魂的伤会随着人的转世,执念加深,届时世间怨气冲天,欢笑无声,哀嚎遍野。
但若以忘川河水浇灌桑树,以孟婆汤喂养蚕,织出丝绸,名为忘情丝。或以忘川河水混合孟婆汤浇灌棉花,制成棉花,称无忧布。借彼岸花之手,织就衣物。加于人身,便可将人心底之伤痛引渡至制衣之人身上,将那伤痛执念交由制衣之人保存,从此新人一生喜怒哀乐,无关前生,所谓授人以衣,受人以忆。
青耿吸收了那么多怨气吗?可是我记忆中,他实在温柔啊,虽然骂我饭桶,可也还是温柔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