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灯昏黄,悠悠地洒下一颗颗细碎的光点,笼在过往的行人身上,不徐不疾地,以某种安抚的情绪,吸收着平日里所有的不甘,痛苦与失意。
冬伸出手,任光点轻轻地飘落在她的手上,勾勒出一圈暖色的线。
一盘明月挂在墨色的天空,疏散着几点星光,微弱地点缀在那幕布上。
她缓缓地抬头,轻轻合上眼眸,任这各种凌乱的光影肆意地在她的眼廓繁杂缭绕。
如果一个人就可以过完一生,那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或是离别,或是温热相聚,于我,又有什么意义呢?
冬月徐徐地睁开眼,眼前渐渐归于现实。
街角,女孩子抱着手臂,转过身子,背对着男孩子。
男孩似乎很着急,努力在解释着些什么。“那种情况下,我不可能再多说些什么啊,况且,这件事原本就是我们做错了,是我们失约在前,即使再有理由,又有什么用呢?”
“阿泽,你根本就不懂,你一直都是这样,从来都是那么冷冰冰,从来都是那么客观。”女孩冷冷地站着,脸上冰冰的,没有什么表情,“难道我真的不分是非吗?我只是难过你不分青红皂白就指责我,连一句关心都没有。”
街角的路灯明明灭灭,知知啦啦,黑红的灯芯幻灭成无数个影儿,一层一层阴暗着,像荒野里为了追寻生命,步履蹒跚的人,挣扎着,坚韧着,直到最后,在行人匆匆路过的某个时刻,失去最后一丝生命的力气,消逝,陨灭,落下最后一层的阴霾。
男孩一时失语,凝噎了许久。时间仿佛被温热的油堵塞住了,停滞在那里,带着令人窒息的微弱潮气。
良久,他伸出双臂,把女孩圈进怀里,脸埋在她的脖颈。
“我知道了,是我不对。”仿佛一滴温柔的眼泪,弱不禁风,微不足道。落在那坚不可摧的冰川,却随意地,轻松地,融出一圈水渍。女孩僵硬的脸上,多了些其他的色彩,不容易察觉,冬月还是看到了。
感情好像就是这样,让人一次又一次迷失,一次又一次沉沦,心甘情愿。
比起这些,倒不如夏花秋月,虫鸣鸟兽,来的干脆利落,自由洒脱。
冬月一直不懂,人为什么要自投罗网,陷入那反反复复的迷乱感情中。忍受着生命之外的另一个人,自寻苦吃。
口口声声说着爱,到头来,还是把自己放在世界的中心。爱,不过是掩饰内心惊慌的借口罢了。
就像小时候,爷爷为了让她好受,告诉她爸爸妈妈爱她,让她沉沦在那一个又一个奇妙美好的故事里。
可是故事终究是故事,就像水里漂浮的草叶,没有根,晴天白日之下,阔美怡人,却抵不过一丝风雨。一点激起水纹的微风吹过,便拉着它垂入深渊。
而那些故事,在冬月慢慢长大的过程中,幻化成一个又一个碎片,消逝陨灭在冬月的童年。
爸爸妈妈,便是两个献身于自己事业的自私鬼,披着爱的外皮,麻木着对冬月的愧疚与不安。
爱这种东西,是拿牺牲去滋润的,无止境,就像无底洞一般。所以如果没有做好准备,为什么要轻易踏入。
冬月嘴角微勾着,苦涩地笑了笑。街角的情侣还在缠绵不休,冬月无心再看,一个转身,走进路旁的便利店,把这纷杂的世界隔在玻璃门外。
便利店似乎在翻新扩张,工人正在对着墙壁的某处,不停敲敲打打着。
冬月踮起脚尖,从满地的废墟中挑选着落脚点,小心翼翼地朝柜台走去。
柜台前没有人,锅里的关东煮还在欢快地翻滚着激着浪花。热气腾腾,浮起一层白雾,合着食物的香气,冲击着冬月的鼻息。
许是店员去做什么了,应该很快就回来了,冬月想着。
为了避免挑出来时间久了,凉半分的囧意,冬月收回扑倒关东煮上的心,打算一会儿店员回来了,热热的吃上一顿。
“小陈,把那带木料搬过来,应该就在柜台底下。”工人抬起头,一边擦着脸上的汗,一边朝角落喊去。
“好”那人蜷缩在窗角,很容易就被人忽视,此时突然冒人影儿,吓得冬月一个激灵。
他从角落里站起身来,身姿瞬间填满窗角。他有些偏瘦,身高却很高,站在工人堆里有些格格不入。冬月不知道他是怎么把自己,藏在那不为人知的角落里的。
灯光照着他乌黑的短发,在他透白的皮肤上跳跃着。他似乎在调什么颜料,修长的手指上沾满了缤纷的色彩。
冬月盯着那双手看,干净又细长,真的是适合弹奏乐器的一双手。让她想起酒吧里的新人驻唱歌手。那天晚上,好像看到的也是这样一双手,指节分明,指甲修剪的板板正正。
似是长时间蹲着身子有些发麻,他踉跄了两步,才渐渐稳了身子。他身着黑色的卫衣,和一条沾着各种颜色的宽松的裤子,缓缓抬起头,朝柜台走来。
细长的眼眸,淡淡的五官,衬在透白干净的脸上,没有令人惊艳的绝世美颜,却有一种撩人心弦的平静的美。
脸庞与记忆中的人重叠,冬月呆愣在那里,不知道为什么在酒吧唱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歌词的人,此刻为什么在路边的便利店里调色涂鸦。
她怔怔地看着他走来,身影越来越近,走到她的眼前,遮住了头顶的一束灯光。冬月陷在阴影里,眼前是他黑漆漆的衣服,带着些干净的皂香味,充斥着她懵懵的大脑。
他似乎没注意这个站在柜台旁,正陷入迷惑和不解中的客人。利落地走进去,抱起地上的一兜木材,朝工人师傅的方向走去。
六月的时节,像是蒸不干的湖水,源源不断地向外挥洒着水汽,无论是北方还是南方都逃不过这阴柔的天气。
窗外一阵光亮,映的黑夜如白昼一般,随着天空一道迟来的怒吼,雨,便唰唰落下了。
“嘿,看这雨,今晚又得加班喽。”工人调笑着,说着又无奈的叹气摇头。
他此时又回到自己的角落里,抬头透过印满雨水的玻璃看向窗外,随即又低头继续搅动着桶里的颜料,似乎内心毫无波澜。
但,好像也不是毫无波澜的。冬月看着他手上的动作越来越慢,最后停滞在旋转的某一帧上,许久,他倏的转头,看向窗外的某一处。
冬月好笑地看着他,也随他的视线望去,玻璃上形成一层薄薄的白雾,从冬月的角度,什么也看不见。
视线又收回到他身上,他似乎不再打算工作,在地上腾出片空间,倚着满是灰尘的墙壁,坐下来,闭着眼睛,像是睡过去一般。
上班的时候这样明目张胆的偷懒,要是被发现了,不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冬月对他的举动表示不解,但又不想细思。
看着窗外瓢泼的大雨,思索着如何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