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青从未想过,自己的人生会是这个样子。
官青原姓为宫,父亲宫铭是个学堂的教书先生,官青自小便显露出过人的天赋,三岁便随着父亲出入学堂,读书明理,识文作赋,样样不在话下。学堂里官青年纪最小却最勤奋,功课比当地那些官绅富豪家的子弟强百倍,也因此没少被他们欺负。父亲宫铭虽饱读诗书,却因家世低人一等、性格胆小怕事,见此情景反而教导官青不要与那些官宦子弟发生争执,只管自己加倍努力读书,若将来能去给皇城里的大人们当谋士,出人头地,便可再不看人脸色受人欺负。
父亲对官青寄予厚望,其实不单是父亲,官青是全族最有出息的孩子,他肩负着整个家族的希望。
官青十岁那年,镇上来了个奇怪的人,那人其貌不扬不说,还身患残疾脾气古怪,经常坐在路边,拉着半大的孩童说些莫名其妙的话,非要把孩子们都吓哭才肯罢休,渐渐地,那人的怪异行径便在镇子上传开了,大家都对他避之不及,凡他出现,大人们便立刻拉着自家孩子走开,仿佛看见了吃人的怪兽一般。
一日,官青突然问父亲,为什么有男子平日里总身披一块破布,还没有头发,父亲没听明白,却也没追问,只当是小孩子胡言乱语。
又一日,官青一脸得意地问宫铭:“父亲可知何为人生八苦?”宫铭觉得奇怪,这么个小孩子,怎么会突然说出“人生八苦”这样的词,便反问:“我不知,那你可知?”
“是......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和......无阴枳盛。”官青像背书似的转述给父亲,很显然,这些话是官青从别人那听来的。
宫铭作为一个小地方的乡绅,这些禅宗佛语倒是了解些许,可并未有多少深刻理解,却也不想在儿子面前露怯,便摆出一脸不屑,指责儿子不把心思用在读文诵经上,整日去钻研这些乱七八糟之事,又告诫官青,好好读书结交能人才是正道,不要跟来路不明的人打交道。
自那以后,官青再没有说过奇怪的话。但更奇怪的是,官青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迷上了武术,闲暇时经常跑不见踪影,回来后便在院子里拿着树枝石子耍把戏。这样的情况竟持续了三五年,随着年龄的增长,官青变得越来越强壮,身上并无太多文人子弟气质,倒像是出身习武世家,学堂里再也没有人敢欺负官青,不仅没有,官青反而成了所有人的追随对象,因为他捉鱼爬树骑马擒兽样样精通。
儿子的变化令宫铭十分不解,他更不知道,官青的功夫被高人点化,已在这三五年间突飞猛进。
官青家族从未出过一个会舞刀弄剑之人,因此,也未有人发现了官青的武学造诣,都只当他是比寻常孩子更贪玩些罢了。
官青也不知道自己的武学造诣,他不过是时常跟着个奇怪的光头,学着他拳打脚踢爬高上低,再用这些本事保护自己不受欺负,他的理想依旧是给皇城里的大人们当谋士。
是馆薇改变了官青的人生走向。
馆薇欣赏官青的智勇双全,便召回皇城作自己的亲信。公主亲信可比朝臣谋士好得多,更何况馆薇惜才,竟升了官青全族的姓氏,这是他做梦也没有料到的,自己还未建功立业便实现了人生的终极理想,不,全族升为官姓,这事他想都没敢想过。
官青启程那日,全族齐聚宗庙祠堂,族长带领所有人在祖宗牌位前叩谢静康公主,为静康公主祈福,官青立誓,一生忠贞正义,视全族荣辱为己任,竭尽全力辅助静康公主,绝无二心。
正是这番场景让官青得到了馆薇最多的信任,单枪匹马之人容易心思不定,而背后有个目标一致的家族之人便可靠了太多,精神约束和肩上责任是一个人最有价值的誓言。
官青一心一意跟着馆薇,起初是报答她的知遇之恩,后来渐渐地被馆薇折服。他佩服馆薇的一切,才气谋略、勇敢坚韧、不卑不亢,正是在馆薇的影响下,官青逐渐减轻身份自卑,行事愈发理性果敢。他同样叹服馆薇身为女子的格局魄力,倘若不是见识过馆薇那“对陷害自己之人绝不放过”的性子,官青大概也想不到如此办法来帮助馆沐,更不会说出“任何时候都不要轻贱自己”这种话。
......
官青看着眼前的馆沐,回想起了自己过往人生的一幕幕,尽管有着诸多的意外,可他从未如此忧虑纠结过。
他已经得到的太多,再不敢奢求其他,尤其是那些本就不属于他的。馆薇、家族,这些才是他该去奉献一生的。
再多的,就是越界了。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大人为我做的一切,大人冒死也要把馆沐解救出来,馆沐欠大人的......”
公主闺名,无论是自称还是他称,都是极为亲密的行为。
“公主万万不可,若不是在下一时疏忽,公主本不必遭此一罪,公主不责罚在下已是大恩,怎可说是亏欠。”
“不是你刚才说,这一切都是那个混蛋的错,无辜之人不该自责,怎么现在又说自己也有罪?要说一时疏忽,所有伺候我之人更是疏忽,可舍身救我之人只有你......”
官青心头一颤。
他是真的有愧于馆沐,只是有些事她不知道,他也实在没勇气说出口。
“公主......言重了,在下......在下算不得是舍身,在下......武功高......他们抓不住,没......没关系的。”
官青被馆沐扰乱了,语言系统失常,只能结巴地说这些憨蠢的话。
馆沐反而被官青逗笑了。
官青看着馆沐的盈盈笑眼,又一次想伸手去轻拂她的脸,但还是忍住了。
“公主还是快回去吧,此地不宜久留,在下会把一切处理好,此处绝不会留下一丝痕迹。”
官青回过神后又恢复了他原本的模样。
馆沐乖巧地点点头,转身准备走,突然又停住......
“官青大人。”
“嗯?”
“馆沐在大人心中,是个好姑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