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事情紧急，毛哥心知路途遥遥，便到赵家大院借得一匹良马，在路上一刻也不敢停留，非止一日到了贵州苗人聚居较多的腊尔山一带。
贵州少数民族较多，毛哥从未见过，也分不清，待到得一个集市时，便向路人打听。
那人奇奇怪怪地望了他一眼，道:“你是外来的吧？连苗人住在哪儿都不知道。告诉你吧:苗家住山头，仲家住水头，客家住街头。所谓高山彝苗水仲家，仡佬住在石旮旯……自己寻思去吧。“
毛哥听得莫名其妙，隐隐约约听出意思是说苗家人多是住在山上的。于是就纵马往山里走。在他心里，“毒蝎门“乃是苗人异派，那么只消找到苗家人，自然便会探听得出蛛丝马迹。
天快黑的时候，毛哥便到了腊尔山深处一个山寨之前。但见这儿小桥流水、景色清幽，一座座高矮不一的吊脚楼零星而建，中间簇拥着一座高高的八角木楼，飞檐翘角、巍峨壮观。
其时，正值落日黄昏，满谷炊烟袅袅，一派群鸟归巢的祥和景象，使人斗见之下，疑似走入了画轴之中。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犬吠，惊得马儿哀鸣。毛哥信马由缰，暗自盘算着该向何家借宿。
毛哥一直走到寨尾，见到一个身作奇装异服的年轻女子正在院中浇花。便牵马走了过去，冲她作了一揖，道:“请问姑娘，这是什么地方？住的可是苗家人？“
那姑娘阴沉着脸，一言不发，顾自浇着一盆花草。毛哥看那花时，叶子有些像莼花，开着一些黄白相间的花朵，却不识得。
毛哥见她不说话，便又道:″小生从川渝地区来，欲到苗区去，今见天色已晚，意欲打尖借宿一晚……姑娘可知寨中哪家方便？“
那姑娘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毛哥心里“格登“了一下，但见那姑娘样貌奇丑，左边脸颊上有碗口大的一块疤，恐怖得吓人。
那姑娘嗡声嗡气地道:″此间居住的便是苗家人。你千里迢迢所为何事？寻亲戚么？“
毛哥见她神色怪异，本想编个谎言搪塞过去，但他自小并未撒过谎，况且自己又是有事要打听，便将此行来意说了。
那姑娘脸色阴晴不定，或许说由于她脸上伤疤所致，完全看不出有何脸色。只听她淡淡地道:″你还是走吧……这儿没有你说的‘毒蝎门`人，更不会有你要的‘经脉断续膏’……待会你便走不了啦？“
毛哥心下大奇:“我又没招谁惹谁，如何便走不了？“正思忖间，只听马蹄声响，一骑快马从西北角疾驰而来。毛哥更是奇怪，苗人是不养马的，为何在这深山苗寨之中还有人纵马疾驰？难不成也似我这般是个外乡人？
那马奔至近前，只见马上之人黑巾蒙面，身上着装奇奇怪怪的和这样貌奇丑的浇花姑娘十分相似，料来也必是苗人。
那人纵马经过他们时，头也不回地迳直奔了过去。过不多时又折了回来，突然提缰向姑娘冲了过来。
看看就要撞到，毛哥急忙伸手将姑娘拽过一旁，攸地一掌击在马脖子上。那马受惊之下掉头就跑。蒙面汉子″咦“了一声，扬起手中马鞭，将花盆中的花草卷走了几株，纵马疾奔，转眼间便即消失在茫茫暮色中。
毛哥道:″这人是谁啊，干嘛和姑娘过不去？来抢这花草？“正说着，只觉右掌火辣辣的一阵剧痛，随后奇痒无比。定睛看时，掌心中一团漆黑，似是中毒之状。这一惊非同小可，不知如何无缘无故地便中了毒？
毛哥正要伸手挠痒。
那姑娘淡淡地道:″不能挠！且随我来。“转身走上楼去。说话依旧嗡声嗡气的，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
毛哥愣了愣神，便不敢再挠，将马在吊楼的脚柱子上拴好，依言尾随姑娘进了楼上的木屋中。
那姑娘点燃油灯，从怀中掏出一个红色的小药瓶，要毛哥伸出手来，替他抖了少许药粉在掌心之中。说也奇怪，那药粉刚一接触掌心皮肤，毛哥但觉一股沁凉直透掌心，奇痒炙痛之感立减，不消片刻，那团红肿淤黑的晕迹亦不复再见。
毛哥暗暗心惊，道:″这是什么毒？我是怎生中的毒？“
姑娘道:“蝎子粉！总之你别胡乱碰我身上衣物就是啦。“此时说话却是语出如莺，与先前嗡声嗡气的语调大相径庭。
毛哥心道:″原来我是因伸手拉她，触及她身上衣衫方才中的毒，这姑娘样貌奇丑，说话腔调一时一变，浑身充满奇毒，处处透着怪异，绝非常人。难道她便是我要寻找的″毒蝎门“人？”便道:“请问姑娘芳名？与‘毒蝎门’有何关系？“
姑娘道:″我……我姓芈名蓝衣……你所说的‘毒蝎门’早在十多年前便已满门尽灭……江湖中便再无‘毒蝎门’人。“她本不想告诉毛哥自己的名字，但见他适才出手相助，颇具侠义之心，心下或多或少有了几分好感，便忍不住说了。
毛哥见她一身蓝衫，再想到她名字，不由恍然大悟。心道:″原来她的名字是和她所着衣衫有关，也不知是真是假？但想初次见面，一个姑娘家家的，对一个陌生男子心存提防，原亦不足为怪，再正常不过。
毛哥道:“芈姑娘，我师父命在旦夕，还请您告知在下，在何处才能……“
芈蓝衣道:“若能过得了今晚再说！“
毛哥奇道:“今晚会有什么事？“
芈蓝衣道:“今晚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可离我左右……而且不可擅自开口说话。“
毛哥道:″为何？“心想你浑身是毒，只怕在你身边，死得更快。
芈蓝衣冷冷地道:″不为什么，但愿你能活过今晚。“
二
芈蓝衣道:″你饿了么？“
毛哥点点头，“嗯“了一声。
芈蓝衣转身进入厨间，返来时，手中提着一个腌菜坛子，将来放在竹台之上，然后用竹筷从里夹出一条黑乎乎的东西，摆于盘中递给毛哥。
毛哥道:″这是什么？“
芈蓝衣道:″山泥鳅！“
毛哥没听说过，更没吃过，心下好奇，从她手中接过盘子，凑到鼻下闻了闻，有股酸腐之味，便道:″山泥鳅是什么啊？好吃么？“但想她浑身是毒，莫不是吃的也是毒虫吧？迟迟疑疑的不敢下口。
芈蓝衣道:“四脚蛇。“说完，再不理会，顾自吃了起来。
毛哥听她说“四脚蛇“，更是吓得不轻。见她吃得津津有味，还是鼓起勇气吃了一口。心道:“我和她无怨无仇，料来她也不至于下毒害我吧？要不然她也不会替我解蝎子粉之毒了。
哪知道那“山泥鳅“入口酸中带甜，甚是爽口，便一发不可收拾多吃了两条。临了还意犹未尽。
芈蓝衣微微一笑，道:“记住了，旁人若再给你吃什么，未经我许可，断不可乱吃。“
毛哥道:“是。“
芈蓝衣又道:″你叫什么名字？“
毛哥道:″小生姓刘名湘龙……你就唤我湘龙吧。“
只听马蹄声响，几乘快马奔至楼下，一人阴阳怪气的道:“芈师叔请出来说话。”
芈蓝衣低声对毛哥道:″记住我说的话。“走下楼去，毛哥紧随其后，果真不离她左右。
借着月色，只见院中有六匹骏马来回走动着，马上却只有五人，俱各黑巾蒙面，青一色的苗人装扮。
芈蓝衣道:″怎么？见不得人么？你们师父呢？“
领头的是个矮胖子，当下道:″师父他老人家让师侄们前来恭请师叔。″
芈蓝衣道:″好吧，且随你们走一遭。”低声对毛哥道:“跟着我。“牵过哪匹无人乘坐的马来，翻身而上。毛哥骑上自己的马匹紧随其后。五名蒙面汉子在前引路往西北方向而去。
众人纵马疾驰，马不停蹄地奔行了两三个时辰。
黑夜之中无法辩明方向，毛哥也不知身在何处。紧随他们转入了一座山谷之中。最后在一个山洞前停了下来。众人下了马，径直走进洞去。
只见洞中火炬亮如白昼，靠左紧依石壁处设有一张石床，床上躺着一个人，身上盖了厚厚的一层被子，仍是冷得瑟瑟发抖。床边的石櫈上坐着一个腰背佝偻，约莫四、五十岁左右的男子。那男子形容憔悴，见众人进来，便道:″芈师妹来啦，久仰、久仰！“
毛哥心道:″既是师兄妹相称，为何还要口称久仰？这倒奇了。“
芈蓝衣道:“苟师哥，师父挂念你得紧。常常嘱咐小妹一定要来拜谒你。只是师哥这些年来如神龙见首不见尾，小妹遍寻你不着，若不是前些日子偶遇咱家大侄子，怕是师哥也不肯见小妹我吆？“
原来这腰背佝偻的男子名唤苟僻生，原是″毒蝎门”“万毒神龙“的座下大弟子，精通各种炼毒、焠毒、用毒和蛊术，因意图纂夺掌门之位逼师父″万毒神龙“交出本门秘笈《神龙毒经》，而勾结外人屠杀本门徒众，并对师父施以“生蛇蛊毒“。岂知“万毒神龙“非但中毒未死，而且还收了一名关门弟子，即芈蓝衣。苟僻生听说后，因怕师父找上门来清理门户，便躲入这深山石洞之中，并派人四下打听″万毒神龙“和芈蓝衣下落。前两日他的独子苟安途经芈蓝衣所住苗寨，见芈蓝衣形貌丑陋，便出言侮辱，被芈蓝衣施以七叶胡蔓草之毒。苟僻生只道儿子是中普通胡蔓草毒，便以胡蔓草解药解之。岂知这七叶胡蔓草与普通胡蔓草毒性完全不一样，他非但没能治好儿子，反而越治越严重。迫不得已，这才派人前去把芈蓝衣请来。一方面求她替儿子解毒，另一方面是想借逼她交出《神龙毒经》，以绝后患。
苟僻生皮笑肉不笑地道:“小师妹此言差矣。我一听说师父他老人家又为我收了一位聪明伶俐的小师妹，便日夜牵挂，希望早日晤面，一睹师妹风采，再说自那年失手误伤师父后，我便痛悔莫名，只想当面向他老人家谢罪……可是这十余年来，我几乎走遍了大江南北，却蛛迹未寻……幸得小儿苟安误打误闯……这才有缘得与师妹见上一见。不知师父他老人家可安好？“
芈蓝衣心知苟僻生老奸巨滑，满口胡言，冷冷一笑，道:“师父他老人家只嘱咐我，若是今生得遇大师哥，便务必向师哥讨回一样东西。“
苟僻生道:″讨回什么？“
芈蓝衣一字一顿地道:″他的一生所授。“
苟僻生“嘿嘿”一笑，假意哭道:″苟某一步行错，便铸成千古之恨……没想到师父他老人家终究不肯原谅于我……既是如此，苟某亦无话可说，若得小师妹垂怜，救得小儿苟安一命，苟某自当掌绝于此，以谢师恩！“说着，突然跪倒向芈蓝衣磕头如捣蒜。
三
这一变故，芈蓝衣倒是始料不及。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见他不顾颜面向自己磕头，又不似作假。心道:″苟师哥背信弃义、欺师灭祖固然可恨。师父临终时再三叮嘱于我，要我务必代他老人家清理门户。但毕竟祸不及妻儿，苟安虽羞辱我在先，可也罪不至死，且又身受了这许多活罪。希望他经此一劫，能吸取教训便罢了！“
当下，便道:″大师哥且请起来……希望你语出必行，不要失言就好。“轻轻走过去掀开床上被子。只见苟安面色乌黑，形似焦炭，牙齿咬得咯咯直响，一双手爪只在胸前乱抓，早把前胸抓得血肉模糊，想是心内难受之极。芈蓝衣伸手在他身上一摸，触手冰凉，隐隐透着寒气。当下不假思索，便即从怀中掏出药粉融于水中喂他服下。
那药奇效无比，不消片刻，苟安面色便由黑转青，继而变得开始泛起红晕，显然大有好转。
芈蓝衣轻轻舒了口气，对苟僻生道:″大师哥可有‘经脉断续膏’？“
苟僻生道:″有啊……难道还需断续膏？“心下生疑，转念一想:是了。难怪我解不得此毒，却原来是要混以“经脉断续膏“。从怀中掏出两粒丸药，递予芈蓝衣手中。
芈蓝衣接了过来，转手便给了毛哥，道:“自己收好了。“
毛哥伸手接过，正要揣入怀中，突然眼前人影一晃，苟僻生早已欺近身来，伸手便来抢他手中药丸。
毛哥吃了一惊，将手一翻，暴退数步，乘势将丸药放入怀中。
苟僻生紧跟着一掌拍出，喝道:″还我药丸。“将蝎子粉暗藏于掌心。
毛哥用了一招“罗汉伏虎式“，左拳下捶，右拳击出，正中苟僻生手掌。苟僻生″嘿嘿“一笑，道″来得好。“掌劲一吐，将藏于掌心的蝎子粉尽数挥出。
毛哥骤觉拳指之间犹似火烧，知已中蝎子粉之毒，遂将臂急振，力道加重了几分。只听“篷“地一声轻响，苟僻生倒退了数步，只觉手臂剧痛，?俨若断裂。心下暗暗惊悸，想不到毛哥年纪轻轻，却有如此神力。
芈蓝衣道:″原来师哥如此言而无信！“替毛哥将手上蝎子粉之毒解了。
苟僻生道:“那‘经脉断续膏’珍贵无比。小师妹缘何便要给了旁人？“
芈蓝衣道:“原来你是舍不得。“
苟僻生道:“你知这＇经脉断续膏′需得数百余种罕见药材方能炼成，乃本门不传之秘，珍贵无比，岂能轻易便给了旁人？“顿了一顿，又道:“难道小师妹已与这毛头小子……“
芈蓝衣脸上微微一红，道:″休要胡说八道。如今苟安已无大碍，大师哥还不履行承诺，更待何时？“言下之意，即要他自绝以谢。
苟僻生先前为求师妹替苟安解毒，情急之下，这才假意说出事成之后自绝于掌下的话语，如今见爱子已无大碍，哪能还当得了真？
苟僻生道:″小师妹，苟某尚有一事相求。“
芈蓝衣道:″大师哥还有何话说？“
苟僻生道:″小师妹啊，你知师哥平生最大的心愿莫过于得瞻师父他老人家的《神龙毒经》，常思若能一睹为快，纵死也不足惜，只不知如今师父安在？“
芈蓝衣冷冷地道:“师父已于数年前含愤离开了人世……至于《神龙毒经》那是他老人家毕生的心血，自然便随他入土为安了，世上再无此本经书，你就死了这份心吧。“
苟僻生“嘿嘿“一笑，道:“我看未必吧？师妹的‘七叶胡蔓草`是怎生培育的？难道不是出自《神龙毒经》？“
芈蓝衣道:“是便怎样？你当年勾结外人，残害同门，为了将《神龙毒经》据为己有，竟然丧心病狂向师父下‘生蛇蛊`。害得他老人家生不如死……你扪心自问，你还是人不是？“
苟僻生道:″我当年也是鬼迷心窍。这些年每念及此，便即追悔莫名……本想一死谢罪，奈何未曾一睹《神龙毒经》，心愿未了，所以……还是请小师妹将经书借予一观……此后，便任凭师妹处置，绝无怨言！“
芈蓝衣心知他满嘴谎言，无非只是想要《神龙毒经》，便道:″大师哥当真如此想？“
苟僻生道:″若有半句谎言，教我不得好死！“
芈蓝衣道:″那好。小妹姑且信你一回，不过，小妹还需向师哥讨两粒‘经脉断续膏`。“
苟僻生半信半疑，道:″师妹要这许多断续膏作甚……你知其焠炼不易，如今我也只剩下两粒……“
芈蓝衣道:″不行就算啦，小妹就此告辞。“说着扭头便走。毛哥要紧跟上。快到洞口时，只听苟僻生道:″罢了、罢了！“将手一扬，将两枚“经脉断续膏“掷了过去。
芈蓝衣伸手接住，从怀中掏出一本薄薄的书本来，反手投了出去。头也不回，催毛哥上马，便即疾驰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