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傍晚时分，风雪越来越大。
饭厅中食客稀少，只有寥寥数人。二人随便寻了一张餐桌坐下，芈蓝衣点了几样小菜和一盘牛肉，还特意要了一壶河北名酒“衡水老白干“，说是要驱驱寒气。
毛哥也正有此意，笑道:″咱们今日就来斗斗酒量如何？“
羋蓝衣道:″好呀！谁怕谁呢？“
正说着，这时从门外转进三个人来。
当先一人约莫三十余岁体貌俊朗、一身西洋服饰，外披一袭虎皮风衣，头上戴着一顶貂皮大风帽，一眼便知乃是非富即贵的人物。美中不足的是那人却腿脚多有不便，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紧随其后形影不离的是两名身形孔武、神情彪悍的汉子，其中一人面容清瘦，精神矍铄；另一人五短三粗，留了满脸的络腮胡子，样甚粗犷。两人脚步沉稳有力，一看便知俱各身怀绝技，并且武功不弱。
店家见了，急忙迎上前来问道:″公子回来啦？快楼上请！“
那人“哼“了一声，拿眼扫了扫厅中食客，最后眼光在毛哥和芈蓝衣二人身上停留了片刻，眼光中露出一丝惊疑之色，一闪即逝。随后，三人便迳直上了二楼，分别进了西面的两间上房。公子自进一间，那二人则进了另外一间，看样子三人乃是主仆关系。
芈蓝衣轻声道:“这公子哥模样长得不错，只可惜是只蹩脚驴。“
″蹩脚驴？啥意思？“毛哥不懂。
芈蓝衣神秘兮兮地笑道:″瘸子。“
毛哥“哦“了一声，心道:“瘸子就瘸子嘛，说什么蹩脚驴，这不是故弄玄虚么？“
二人边聊边喝，不知不觉间便将一壶衡水老白干喝了个底朝天。芈蓝衣意犹未尽，还想再来一壶。毛哥止住了她，道:″别喝啦，已经醉了。“
芈蓝衣小嘴一嘟，道:“我没醉。怎么？傻哥哥醉了？适才不知是谁说要和人斗酒来着？原来酒量却如此不济事。“
毛哥究属少年心性，心高气傲，最是受不得人出言相激。当下听芈蓝衣如此说，禁不住心间豪气上升，道:“好，那就再来一壶。咱们可说好了，若是有人醉了可不许哭鼻子。“
芈蓝衣道:“好极、好极！小妹长这么大还从未无端端哭过鼻子呢。“
毛哥道:″如此最好。“
二人当即开怀痛饮。
那衡水老百干，虽算不得什么上上之品，但其酒味醇香，入口甘洌，酒劲浑浓十分霸道。过不多时，酒劲上涌，二人便已面红耳赤有了几分矇眬醉意。
这时，又有五六名汉子簇簇拥拥的，大踏步进了店门。
那些人一进门便骂骂咧咧的，抱怨着鬼天气，全然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
芈蓝衣乘着酒意，仔细地打量了他们一遍，见其中一人年纪稍长，着一身满襟蓝色长袍，颔下留着一咎长须，年龄大概在五旬开外，余人皆是三十余岁年纪俱各腰悬兵刃，一身江湖人打扮。显然皆是久闯江湖的练家子。
一帮人喧喧嚷嚷在离毛哥二人仅只一桌之隔的地方落坐。其中一个尖嘴猴腮的汉子对年长者道:″大哥，想吃啥？“
年长者道:“吃啥都无所谓，重要的是红烧猪蹄子不能少。“
尖嘴猴腮汉子道:“这个自然。“高声唤来店家，点了要吃的菜肴，道:“好酒上它个十壶八壶的，爷们今儿个喝个痛快。“
店家答应着，正要离去。那年长者道:“兄弟，酒就少喝点，免得耽误了正事。“
尖嘴猴腮汉子望了大哥一眼，陪着笑脸道:“大哥说得是。那就来个两三壶吧。“一瞥眼间见到喝得红晕满面的芈蓝衣，不由眼睛一亮，眼珠儿骨碌碌转了几转，回头对众人呶呶嘴。众人齐刷刷地望向芈蓝衣，七嘴八舌地议论了几句，旋即发出一阵淫邪的笑声。
二
毛哥勃然大怒，正要发作。芈蓝衣伸手拽了拽他，示意他不必理会。
毛哥忿忿不平地瞪了一眼那伙人。
尖嘴猴腮汉子见他敢怒而不敢言，奸邪地笑了笑，低头与同伴们又讲了几句什么，众人笑得前仰后合更加肆无忌惮了。
毛哥忍无可忍，霍地站起身来，却又给芈蓝衣挡住了。
尖嘴猴腮汉子道:“兀那小妞儿，过来陪陪大爷们喝酒，如何？“
芈蓝衣佯笑道:″好呀！小女子就陪你们喝上一喝。“口中说着，便一步三晃的走了过去，装出一副醉得不轻的样子。
毛哥心下大急，喊道:“芈姑娘……“
芈蓝衣回头嫣然一笑，挤眉弄眼地递了递眼色，道:″傻哥哥……就喝一杯，不妨事。“
毛哥虽有几分醉意，但对芈蓝衣的眼色已然心领神会，知她满身奇毒，这群莽汉绝计讨不了好去，也就作罢不理，反而坐下来静观其变。
尖嘴猴腮汉子道:“小子你就尽管喝酒得了，你媳妇儿陪得大爷们高兴时，你喝的和吃的，大爷们帮你买单便是。“
几名汉子又俱各哄笑，那被称作“大哥“的年长汉子在嘻笑的当儿，偶然见到二楼有位身穿洋装的瘸子在楼栏处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后，折身回了房中。
大哥脸色变了变，当即收住了笑声，附首在身旁的一汉子耳边低语了几句。那汉子神情严肃，起身急冲冲地奔出店去。
此时，夜幕降临，店外的街面上积雪皑皑，在夜色中透着一种茫茫的凄清，曾几何时，早已风停雪止。店家将酒菜端了上来，自然少不了一盘香喷喷的红烧猪蹄。
芈蓝衣来到众汉子桌前，将蝎子粉暗藏于指甲之中，抓起桌上的酒壶，将蝎子粉偷偷弹落壶中，逐一为众人斟满了酒，道:“各位大爷请了！“
尖嘴猴腮汉子道:″小妞儿果然懂事得很，怎么？自己也不陪着喝一杯？“
芈蓝衣醉眼惺忪地道:″我已经醉了，就……就不陪大爷们啦。“
年长者见她满口酒气，不似作假，便道:″算了，有心就够了。“
尖嘴猴腮汉子道:″好吧，大哥开始怜香惜玉啦……是不是想晚上小妞替你暖被窝呀……哈、哈哈……“
众汉子又是一阵哄笑叫好。
芈蓝衣嫣然一笑，道:″大爷口无遮拦，当罚一杯！“端起尖嘴猴腮汉子面前的酒杯，摇摇晃晃地递给他，因恼他出言无德，又暗暗下了一些蝎子粉在杯中。
尖嘴猴腮汉子嘻嘻一笑，道:″好、好！大爷甘愿受罚。“接过酒杯，本待顺势在芈蓝衣玉手上摸上一摸，但给芈蓝衣迅速缩了回去。便一仰脖子将酒喝了，道:“小妞儿斟的酒果然与众不同。“
众汉子哈哈大笑，遂纷纷端起面前酒杯一饮而尽。
尖嘴猴腮汉子又道:“小妞儿还斟一杯如何？“
芈蓝衣突然脸色一变，冷冷地道:“够啦！“转身便走。
三
尖嘴猴腮汉子道:″唉！小妞儿别走……“话未说完，只觉舌头一阵剧痛，继而顺喉而下直至胸腹胃部也如火烧针刺般疼痛难忍，一张大嘴刹那间红肿如柿，惊恐万状地道:″这酒……酒有毒……“
几名汉子大吃一惊，转念间也是觉得喉如火炙，齐声大呼:“这酒果然有毒……杀了那妖女！“
年长者又惊又怒，将手一挥，甩出一支袖箭直奔芈蓝衣后心射到。
芈蓝衣听风辨器，头也不回，伸袖反手一拂，便将袖箭拂落在地，道:″雕虫小技，也敢在姑奶奶面前丢人现眼？“
年长者大喝一声正待抢出，突觉食道之中奇痒无比，便欲伸手在脖子上挠痒，但想痒在喉部内里，这样挠法也是徒劳，待要强行忍住，却又哪里忍得住，直急得像热锅中的蚂蚁一般团团乱转，却又奈何无计可施。看几名同伴时，皆是如此。尤其尖嘴猴腮汉子更为严重，已是喉头肿大口不能言，脖子上被挠出了一道道横七竖八的腥红血痕。
年长者没想到如此这般便着了这小姑娘的道儿，也不知这毒是否会就此要了他们几人性命，心里越想越怕，知道当此情形，若要用强已不能够，虽然恨不得将芈蓝衣碎尸万段，却亦不得不强压心内怒火委屈求全，道:“敢问姑娘乃是何人？我这班兄弟有眼无珠，错撞仙颜，还望姑娘大人有大量，将解药给了我等吧。“
芈蓝衣微微冷笑，对他这番话置若罔闻。
年长者面如死灰，强颜道:“在下姓万名世魁，与这几位兄弟在江湖中并称‘黄河六鬼＇，本与姑娘无意结怨，只因兄弟常老二口没遮拦，有失德性……姓万的给你赔不是啦……“说到这儿，嗓音嘶哑，渐渐地语不成音，想是喉咙隆肿，再已作声不得。
毛哥见黄河六鬼被芈蓝衣折磨得惨不忍睹，心下颇有不忍，便对芈蓝衣道:“芈姑娘，教训一下得啦，将解药给了他们吧。我瞧他们也非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小小惩戒一下也就是了。”
羋蓝衣″嗯“了一声，转头对万世魁道:″好吧，今日就看在这位少侠的面子上，姑且饶过尔等一回。“说着偷偷将解药取出滴了几滴在自己和毛哥先前未曾饮完的″衡水老白干“之中，摇晃了几下酒壶，待解药稀释停当，这才手执酒壶走到万世魁面前，倒了满满一杯，道:“喝了这一杯，自然就无碍了。“
万世魁自然没见到她曾将解药混在了酒水之中，将信将疑地接过酒杯，凑到鼻下嗅了一嗅，见酒味浓醇并无异状，迟迟疑疑地望着芈蓝衣，喝是不喝踌躇难决，深怕芈蓝衣又在酒中下了什么稀奇古怪的毒物。
羋蓝衣觉得其状甚为可笑，忍不住“卟哧“一笑，道:“怎么？不敢喝么？“
万世魁面上一红，偷眼瞧了瞧毛哥，见他面色沉静，毫无恶意，心道:“若是酒中再有奇毒，死则死耳，也好过这般活受奇辱。“遂将心一横，一口喝干了杯中酒。
芈蓝衣将酒壶给了他，道:″你去给他们分食了吧。“
万世魁点了点头，那酒甫落肚，便生了奇效，立时就觉得喉间轻松，痛痒全消，便依言一一分与众人饮下。
这时，先前出去的那名汉子回转了来，见了众人情形，愣了愣神面露诧异，在万世魁耳边低语了几句。
万世魁点了点头，此时已能开口说话了，便吩咐众人抓紧时间吃饭。
那尖嘴猴腮汉子常老二，因被芈蓝衣加重了蝎子粉，毒性虽解，却毁了喉头声带，自此便再不能发声说话，成了哑巴。
黄河六鬼匆匆吃罢晚饭。大哥万世魁向芈蓝衣二人拱手作揖，一言不发，说不清是该谢还是该恨，终究是率众悻悻地奔出门去，消失在茫茫的雪夜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