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众人齐声惊呼，过得良久，方才喝起采来，纷纷暗道:“好险！“同时也对李就暗器伤人的卑鄙行径颇为不耻。
毛哥爬起身来，拍了拍身上尘土，一言不发。
李就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的变得极是难看，眼见毛哥毫发未伤，更是恼羞成怒，略一迟疑，双掌一挫，展开昆仑山独门掌法“摄魂掌“揉身疾进，″呼呼呼“连环三掌当胸平击而出。
毛哥更不打话，挥拳相迎，所使招数仍是少林最基本的拳法“罗汉拳“。
李就冷笑一声，心道:“你小子黔驴技穷，实在是没啥真实本事。且让你尝尝老子‘摄魂掌’的厉害。“一边想着，手上加劲，一掌紧似一掌，连连进逼，使的俱是″摄魂掌“法中的精妙招数。霎时间，只见掌影翻飞，裹起一团劲风，铺天盖地般向毛哥袭来。
毛哥虽然举手投足沉稳钢猛，但终究在临敌经验上略输一筹，只过得十数招，便即疲于应对，险象环生，被逼得连连后退。
旁观众人因不耻李就手段卑鄙，心中自然而然偏向于毛哥，见此情形，不由替毛哥纷纷担忧起来，尽皆屏住了呼吸。一时间全场肃然，鸦雀无声。
其时，毛哥正背对着赵府厅前石阶，被李就挥起的漫天掌影逼得退无可退，看看败象已露。李就大喜，左手虚晃，引毛哥伸臂来挡，右掌忽地圈回使了一记“魂飞魄散“，掌劲疾吐，按向毛哥胸口。这一掌若是按实，毛哥纵然不受重伤，也势必肋骨断裂。其时其势当真凶险之极。围观众人无不齐声惊呼，就连赵敬生也是惊得脸上变色，禁不住为毛哥捏了一把冷汗。
看看避无可避，毛哥心念电转，急中生智，一式“罗汉睡觉“就势横躺，险险地避过了李就这凶险、狠毒的一击，紧跟着双腿着地一剪，一跃而起，“横?中流“、″力劈华山“一招紧似一招，使的却是少林″伏魔棍法。拳化棍形，虽是两手空空，却严然握棍在手。也难为他情急之下居然能将棍法与拳法融汇贯通。
这一下变起俄顷，李就猝不及防，慌得手足无措，被毛哥一记“罗汉伏虎式“正中左胸，只觉胸内气血翻涌，颓然一跤跌倒，″哇“地一声，吐出一口恶血，险险的差点昏晕了过去。
围观众人掌声雷动，喝采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李就又羞又怒，一张老脸胀得通红，幸得毛哥出拳未尽全力，方保不至胸骨断裂。虽是如此，但毛哥拳下力道着实不轻，已然伤及李就肺腑，非十天半月静心调养而不可痊愈。
毛哥原本恼他暗器伤人，出手方才重了些，及至见他受伤颇重，不觉又心生歉意，道:“李前辈，湘龙得罪莫怪。“欲待上前伸手相扶。李就却强忍胸间剧痛，不予理睬，顾自站起身来，狠狠地瞪了毛哥一眼，目光中满蕴怨毒之色。他知道自己师兄弟二人一世英名就此毁于一旦，并且是栽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人手中……一想到这些，不由急怒攻心，牵动伤处″哇“地一声，又吐了一口恶血。师兄张成急忙近前将他扶住，悻悻地退过一旁。
赵敬生道:“李师傅，没伤着吧？“
李就强忍心中怨忿，道:″还好，无甚大碍。“
赵敬生虽不曾习武，但见他口吐鲜血，知其伤得不轻，只是碍于面子，不便言说而已。当下吩咐管家去请郎中为李就诊治不提。
二
赵敬生在厅中会见了王二麻子。王二麻子呈上“受降书“。假意声称寨中兄弟诚心归顺，甘愿投到川军刘湘司令麾下，鞍前马后以供驱策，并无二心。
赵敬生前几日曾听心腹赵二说在张弓山匪寨中见过王二麻子，原也将信将疑，今日一见，果然是他。但想昔年王二麻子曾在赵府为奴，因走失羊只而受爹爹责罚，后怀恨逃出府去，此人天生叛逆之心，又加之近些年对他在南方参加革命党颇有谣传，未必真能诚心接受招安。遂道:“我道是哪位英雄？原来是王喜兄弟！久违、久违！“
王二麻子心道:“他妈的。你父赵三旺当日对我鞭笞之仇，如今又抢走老子心爱的女人，此仇不共戴天，老子不日即将新仇旧恨一并算还与你。“脸上却不动声色，不亢不卑地道:″大少爷客气了！”
赵敬生吩咐丫鬟上茶，随后又吩咐厨房置办酒席，对王二麻子道:″烦请兄弟就在府中小歇一晚，待商定招安事宜后，再行定夺。如何？“心想:你一昔日家奴，如今聚众为匪，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而已，居然敢与我堂堂川军营长分庭抗礼？当真笑话！若不是念在刘湘司令有言在先，老子今日便可将你毙了。
王二麻子笑道:″恐有打扰，诸多不便！“
这时，毛哥走了进来，既冒失又高兴地一把拉住王二麻子的手臂道:“二哥！这些日子你去哪儿啦？我咋就找不见你？你今天来，所为何事？“自秀珍出嫁前见过王二麻子后，这许多日子以来毛哥曾三番五次去找过他。谁知王二麻子就好似人间蒸发一样，渺无踪迹。说心里话，毛哥与王二麻子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在他心底，一直认为王二麻子和姐姐秀珍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玉佳人。只是不知姐姐秀珍作何事想？竟然毫不犹豫地嫁给了大她三十余岁的赵三旺。难不成真是为了父亲能种上几亩薄地？还是另有隐情……还有，例如师姐赵慧琳，不一样与自己感情笃好么，为什么离开以后，便一去不复返？难道师姐竟然把我忘了不成？这所有的一切就像一个个解不开的谜团，昼夜纠缠着他，令他百思不得其解。总之，女孩的心思，作为年少轻狂的他确是真的不懂。
毛哥一上来就问这问那的，王二麻子深怕他口无遮拦说漏了嘴，忙应酬道:″好呀！咱哥俩不期在此相遇，哥哥也是想念你得紧！“说着一把抱住毛哥，借机在他耳边低语道:“兄弟切莫乱说话，我正在与赵营长说正事……待会我去找你。“
毛哥一愕，″嗯“了一声，在王二麻子肩上拍了拍，低声道:“好！“
等毛哥转身出去后，赵敬生道:“原来王喜兄弟与湘龙甚是交好。“
王二麻子道:“湘龙从小与在下一起长大，自然情同手足。“
赵敬生呷了一口茶，道:“原来如此！“停了一停，又道:″王喜兄弟，几年不见，不知你是怎生上山落草的……乡间多有传闻，言道你去了南方……不知可有此事？“
王二麻子心下一震，脸色微微变得一变，旋即长叹了一口气，黯然道:″唉！大少爷有所不知……此事说来话长，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赵敬生″嘿嘿″一笑，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突然道:″南方革命党猖獗，不知你听说过没有……”
王二麻子微微一怔，道:“革命党？革……命党是干什么的？兄弟……兄弟确是不知！“心想:难道老子是革命党也要告诉你知道？
赵敬生″哼“了一声，不阴不阳地道:″不知道就好……如今袁世凯袁公大总统复辟在即，正在四处搜捕叛党，那是一个死罪呀！千万沾染不得。“
王二麻子心道:“什么叛党？他妈的袁世凯监守自盗窃取革命果实，觊觎国家重器，与孙中山先生提倡的三民主义背道而驰，居然还敢大放厥屁……就凭你川军是非不分，极力拥护袁世凯复辟帝制，也绝不是什么好鸟。“脸上却不动声色地道:″大少爷说得是。王喜虽愚而不才，于国家兴亡、民族大义上也还是分得清的。对革命党人只能敬而远之，绝不敢稍事攀附！“
赵敬生道:″那就好！那就好！”停了一停，又道:“老实说，咱们刘湘团长如今既为清乡司令，便是奉大总统袁公之命大力清剿川渝革命党余孽。他虽极力秉承袍哥道义，意欲招安尔等，但对革命党人也决不姑息。如果张弓山众匪……不，众英雄中渗有革命党人，那后果不堪设想……你想想看，寨中可有身份不太清白之人，望兄弟据实以告，以绝日后隐患。“
王二麻子“霍“地站起身来，冲赵敬生用力一抱拳，信誓旦旦地道:“大少爷尽可放心！王喜愿以性命担保。“
赵敬生笑道:″王喜兄弟言重了。如此最好！既如此，那就把招安受降之期定于八月十五中秋之日如何？也好顺应天时，讨个团团圆圆的好兆头。“
王二麻子朗声道:“全凭大少爷安排！“
三
晚饭时，王二麻子终于见到了刘秀珍。只见她脸色红润，娇艳欲滴，越发出落得楚楚动人，与婚前判若两人。
刘秀珍斗然间见了王二麻子，着实吃了一惊，脸上或忧或喜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神色。
王二麻子起身问好:“秀……五……五夫人安好！“
刘秀珍粉脸羞红，“哼“了一声，拿眼偷偷瞧了瞧赵敬生，神情甚是尴尬，却不说话，靠赵敬生旁位落坐。冲赵敬生轻声道:“让毛哥来陪陪王……喜吧。“
赵敬生不知二人根由，自是瞧不破其中端倪，道:″好！他俩关系笃好，有毛哥作陪，自是再好不过。“遂吩咐侍酒的丫鬟将毛哥唤来同桌吃饭。
待毛哥坐定，自有侍酒丫鬟将各人面前的酒杯斟满了。王二麻子端起酒来，道:“托大少爷洪福，王喜今儿个就借花献佛敬大家一杯。“
赵敬生心下不屑，脸上却假意堆笑，道:″王喜兄弟客气了。来……来来，今天咱就一醉方休。“
毛哥自打进赵家大院以来，整日与一帮护院武师和家丁聚在一起，居然也学会了饮酒。当下附和道:″按理该我敬二哥才是！“
王二麻子笑道:″你我兄弟一场，不必介怀彼此，尽兴就好。“
刘秀珍满脸彤红，一言不发，端起酒来，一昂脖子便即喝了。
王二麻子心怀鬼胎，胸中自有千愁万绪，但当着赵敬生面皮，却是有口难言。只在席间频频敬酒，但求一醉解千愁。并不时拿眼偷偷瞧向刘秀珍。只见刘秀珍气定神闲，就像没事人一般，仿佛自己于她，只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酒足饭饱，已是戍时时分。赵敬生以宾客之礼相待，吩咐下人将王二麻子安置在南院厢房就寝。自己则独自去书房草拟奏议向刘湘禀报收编张弓山匪众一事。
四
王二麻子心里有事，却哪里睡得着？乘着酒兴，信步踱出房门，在赵府大院蹓跶了一圈，见院中布局情形与昔年一般无异。其屋宇奢华、红砖碧瓦艳丽堂煌更是有增无减。忍不住在心里又将赵三旺诅咒了一回。心想:狗日的赵三旺这辈子有此财势当真是老祖坟冒了青烟，八辈子修来的洪福。这个世界大多数人贫困潦倒、衣不蔽体食不裹腹，成日奔波劳碌、做人牛马，却仍然过着猪狗不如的卑贱生活，当真老天无眼大大的不公。若是能早些实现中山先生提倡的三民主义，步入人尽其才、地尽其利、物尽其用、货畅其流、国富民强、天下为公的大同社会，人人平等衣食不愁该有多好啊！
院中偶尔会有三五个护院武师或家丁巡夜经过，他们尽皆识得王二麻子是赵敬生的贵宾，见面时，只略微寒喧几句或颔首示意一下便即匆匆离开。这倒给了王二麻子窥探院中布局的方便。后来，他信马由缰找到毛哥的住处，原想和毛哥说上一会话，但见毛哥因不胜酒力已然沉沉睡去，只得悻悻作罢。遂折身转入正房，在经过赵三旺居室时，见窗棂中隐隐透着灯光，不由心下暗喜。那赵三旺既不在家中，料来屋中便只是刘秀珍一人无疑。一想到刘秀珍，王二麻子便忍不住一阵热血上涌。心道:″这莫不是天作之合？天可怜见，成就我王二麻子痴情美事！”
王二麻子心里想着，酒劲上涌，胆色骤增，刹那间但觉胸间气血翻涌，心跳加速七上八下的，仿佛埋了一颗拔了引信的炸弹，随时都有可能炸裂开来。
他蹑手蹑脚掩至窗边，用手于口中醮了唾沫，轻轻捅破窗户纸。凑眼看时，但见刘秀珍正一个人坐在梳妆台前秉烛卸妆，鹅黄色的蜡光昏昏暗暗，照在她酒后晕红的粉脸上，既娇艳又神秘，令人一见之下，便有一种莫名的冲动。
王二麻子想到朝思暮想的昔日恋人，转眼间物是人非，成了别人枕边可人、怀中尤物，他是无论如何也放不下这心间巨石的。一想到赵三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恨得牙根痒痒。自觉与不自觉间便心生歹意，心想:秀珍生是我的人，死亦是我的鬼。我岂能就这般眼睁睁便宜了赵三旺那贼厮！
王二麻子喘了一口粗气，定了定神，拿眼瞅瞅周遭情形，只见院中月色如练，寂静无声，四下里并无人影。不由胆气又重了几分，伸手在房门上轻轻敲了敲。
刘秀珍听得敲门声响，只道是赵敬生，遂慎声道:″门未上闩。敲什么敲？“原来自那日醉后失身，得了甜头，她便夜不闭户、门不上闩，夜夜静等那赵敬生前来厮混。
刘秀珍这句话王二麻子听得清清楚楚，禁不住心下窃喜:难不成秀珍知道我要来，故意留门与我？秀珍呀秀珍，我的好秀珍！你果然心里有我！也不枉了我对你这一番深深情痴。伸手推门。那门应手而开，果然不曾上闩。
刘秀珍自顾卸妆，头也不回，幽幽地道:“来啦！“
王二麻子道:″来啦！秀珍妹子，你想死我了。“悄没声息地欺近身去，从背后一把搂住了她。
刘秀珍听他唤自己″秀珍妹子“，心道:赵敬生你这死鬼，今儿个是咋啦？居然觍着脸叫得这么亲切？冷不丁回头一看，及至见是王二麻子。这一惊非同小可，直教她花容失色，魂不附体。尖叫一声，腾地跃起，挣脱了王二麻子的怀抱，颤声道:″你……二哥……怎么……怎么是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