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号弹猛然炸起，惊动了古刹的所有人。
下一刻，蓝瑾还未反应过来时，密道被人匆匆忙忙推开，阿金伪装的林六带着一身伤，大惊失色地朝其余人喊道，“主上，出事了！杨恕！朱骁！朱骁他叛变了！”
“你说什么！该死！给我起开！”蓝瑾气急败坏地把三人抓了出来，朝林三等人怒吼，“你们几个，愣着干嘛？跟我走！”
“林六大人。”蓝瑾带走了大部分人后，几个林六的亲信这才敢伸手去搀扶他。
谁知林六突然变脸，抢了他们的剑，利落地抹过他们的脖子。
“你，你们……”
冷哼一声，阿金扯下穆齐给的面具，露出原本的样貌。
“是梁国人！”
“抓住他们！”
只可惜大部分的齐国暗探已经被蓝瑾带走，剩下这群人，和看到信号弹后火速抵达古刹的梁军比，压根不够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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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间还有这种恶心的地方？真是前所未见。”
灵敏地砍断了一条红白相间的蛇，穆齐回想这这一路见到的，散发着恶臭的尸体，一嘴獠牙的大蝙蝠，明明长得挺好看却散发出一股霉味的蓝花，还有数不清的毒蛇，蝎子……
这到底什么奇怪的地方，能汇聚这么多物种？
希望别有蜘蛛就行……
穆齐呼出一口气，这般祈祷。
说起来也挺丢人的，穆齐一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竟然会怕蜘蛛……
结果，他运气不好，怕什么来什么。
一股冷风吹灭了火把的光芒，下一刻，四周突然陷入黑暗，握着手里的剑，穆齐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在视线受阻的情况下动作太大导致自己被什么毒物咬上一口。
轻柔地拿出火折子，微弱的火光和火把的顶部交接，半晌，穆齐身侧终于又有了光亮。
然而等他借着火把继续打算往前走时，一只拳头大小的蜘蛛沿着细丝悠悠落下，准确无误的落在离穆齐鼻尖两指宽的前方。
看到这庞然大物，穆齐寒毛都快竖起来了。
逼迫自己忍下恐惧，保持冷静，谁知，那大蜘蛛突然伸展起了八条腿，凶猛地朝穆齐扑了过来。
大惊失色，穆齐下意识地用宝剑把蜘蛛砍成两半，结果，喷射出来的液体竟然吸引了更多的同类扑来。
“该死！”
人在被恐惧冲昏头脑时，往往是没办法保持冷静的。
眼下穆齐就是这样，刚刚他还能蹑手蹑脚地前行，以免惊扰那些毒物，然而，被成群的蜘蛛袭击后，他已经做不到冷静行事了。
童年被蜘蛛群啃噬的阴影让他不由自主地发着抖，他想逃，却不知要往何处去，一股脑地往前跑，然而始终逃不开。
“废物，废物，哈哈哈哈你们看，穆齐这个废物连几只蜘蛛都能欺负！”
“爹爹怎么会收你这种废物为弟子？”
“就你这种废物，不如就去喂我的蜘蛛吧！”
男孩的声音如同恶魔的低吟，时隔多年，只要遇上蜘蛛就会盘旋在穆齐耳边，更何况眼下他正身处蜘蛛群中。
这快逼疯穆齐了。
恐惧让他渐渐生出幻觉，童年被蜘蛛咬噬的地方开始隐隐作痛，恍惚间，穆齐甚至觉得，那群蜘蛛又爬到自己身上了。
他有些头昏脑胀。
有些站不稳了……
手一软，火把摔落在地上，好不容易重燃的火光再度消散，黑暗再度席卷穆齐。
他记得……
他很怕，他拼命拍打着紧闭的门。
“师兄！师兄你开门啊！”
他歇斯底里地哭喊着，祈求着门外的男孩。
后来，门外的男孩推开门，只露出一条小小的缝，穆齐以为男孩肯放过他，高兴极了。
谁知那男孩手段更加恶劣，从门缝中丢进一袋又一袋小虫，引来更多的蜘蛛。
那是穆齐的噩梦。
是穆齐一生都难以忘怀的噩梦。
那时，他好像才八岁。
被蜘蛛咬的不省人事，蝇虫遇见天敌的捕猎，惊慌失措下到处乱窜，不少钻进了穆齐的耳朵里，导致他左耳险些失聪。
待那男孩打开门，穆齐已经倒在地上抽搐了……
可他还记得，那男孩带着好多人，看着狼狈的自己，把自己当作一个笑话去嘲讽。
那个男孩，叫穆段凛，大他两岁，是他师傅的独子，武学造诣平平无奇。
他之所以针对穆齐，只是因为看不惯自己的父亲抱来一个男孩，把父爱分给一个野孩子。
分明那小子什么也学不会，可父亲对他却那么慈爱。
反观自己，明明穆段凛学得比穆齐好，却总是因一点点小差错，挨他爹爹劈头盖脸的责备。
也许因为穆齐寄人篱下，比穆家其他孩子多了些乖顺。
也许是他们怜惜他的悲惨身世，穆齐比起门中同龄弟子，更得长辈的喜爱。
不仅是长辈，穆齐能说会道，比起动不动发脾气打人的穆段凛，同龄的孩子也更喜欢和穆齐玩闹。
久而久之，心里不平衡的穆段凛打算给穆齐一个教训。
他先装模作样的和穆齐打好关系，耐心地教他习武，给他一些小玩意，带他去玩闹……
眼见素日里厌恶自己的师兄突然对自己示好，小穆齐别提多高兴了。
他兴致冲冲地和师兄分享他的快乐，他无条件的信任他师傅的儿子。
可最后呢，他的真心被对方摔在地上，他把他关进上锁的屋子，放了一堆蜘蛛咬噬当年才八岁的穆齐。
一天一夜……
幸好门中医者妙手回春，把穆齐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可更令他心寒的事发生了。
疼爱他师傅最终还是包庇了自己的亲生儿子，把穆齐被蜘蛛咬噬伪造成意外——哪怕他儿子差点杀了他。
可当时穆段凛兴致冲冲地带着一群孩子去围观穆齐的惨状，所以，穆段凛的恶行是难以被抹去的事实。
但正因为门主护着穆段凛，众人对穆齐遭遇的心疼和不满，渐渐演变成了对穆齐的怜悯。
“寄人篱下的孩子太可怜了。”
“就是啊，平日里门主虽然对穆段凛严厉得不行，对穆齐疼爱有加，但紧要关头，还不是护着自己亲儿子？”
“这穆齐也太可怜了，你说若他能学会点功夫就好了，或许学会功夫，对我们穆家有些用处，门主就不会这么偏袒穆段凛了。”
那些话给年幼的穆齐带来了极大的影响。
原来，没有父母真的是一件很可怜很可怜的事情。
原来，一个人要有利用价值，才会被别人喜欢和珍视。
原来，这群平日里对自己疼爱有加的人，全都是在可怜自己……
原来，对一个人的好，是不可能毫无条件的，是不可能简单纯粹的。
后来，穆齐变了，他不再轻易去信任某个人，他仍然和身边人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但却也维持着巧妙的距离，若是他与某个人的关系近了一步，只能说明那个人对于他而言有些用处。
他也不再逼着自己去学那些武功，开始游手好闲，开始拈花惹草，起初，他这么做只是想要师傅把他逐出穆家。
他情愿一个人在街头流浪，也不想在这接受一些所谓的“疼爱”。
可不论他怎样胡闹，他的师傅都没有把他逐出师门。
渐渐的，他开始发现不对劲了。
四年前，他在文峰山遇到个奇怪的老头，不由分说的送了他一把古怪的剑，从那之后，穆齐发现原本凌乱的不听他使唤的内力开始有了规律可循，他曾经费尽心思都学不会的武艺，从拿到那把剑后，便轻而易举的习得了。
可他没有声张，他在等，等一个时机逃离兰陵。
四年后，他等到了。
自从他武艺精进后，很多原本害怕的东西，渐渐威胁不到他了。
比如穆段凛。
可穆段凛给他带来的阴影，却是一辈子也难以磨灭的。
蜘蛛群唤醒了他内心的恐惧，昏迷中，穆齐只觉得身处冰窖，无法动弹，他在发抖，他在害怕。
“穆齐，穆齐！”
清冷的女声忽然在耳畔响起，他似乎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女子急切地呼喊着她。
身处冰冷世界的他，不由自主地向那抹温暖靠拢。
“穆齐，你快醒醒！穆齐！”
女子的声音渐渐带上焦灼和不安，不知怎的，穆齐竟因此心生不忍。
挣扎着从噩梦和黑暗中醒来，朦胧的人影随着自己视线的聚焦开始清晰——是李清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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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刹余下的齐国人眼下早已被制服。
“大人！”
为首的梁国人朝阿金行了个礼，左右看了看，皱起眉，“大人，郡主呢……”
沉默地叹了一声，阿金无奈地朝他说道，“你先别问这么多了，郡主吩咐，先行撤退，她自有法子脱身。”
看了眼来时的方向，阿金摇摇头，郡主离去时坚定的身影让他几乎没有办法拦住她。
穆齐不顾生命安全，趟了他们的浑水，自己走了一条生死难辩的路。
阿金忽然有些释怀，也许郡主的选择是正确的。
这小子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不靠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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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霜？”
有些不确定地问，穆齐现在脑子里还是乱糟糟的。
见他醒来，李清霜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你可算是醒过来了。”
“醒过来？我怎么了？”
揉了揉脑袋，穆齐环顾四周，早就没了那群蜘蛛的踪迹。
“你被毒蛇咬了！”指着他裸露的胳膊，李清霜没好气地回他，“要不是我折回来，只怕你现在命都没了。”
看着胳膊上的牙印，穆齐的脑子渐渐清醒，“毒蛇？那……不对，你怎么解毒的！？”
不自然地扭过头，李清霜没回答他。
只是李清霜身旁，地上的一滩黑血却暴露了她。
——她竟是用嘴把毒吸了出来？！
意识到这点，穆齐心中莫名生出一股火，“李清霜，你知不知道在没有解药的时候帮人把毒血吸出来，一个不小心自己也会丧命的！？”
“你知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你一个姑娘家名声还要不要了？”
“你傻了吗？折回来做什么？跟着那伙人离开啊！”
“你说你这丫头怎么回事？”
“你怎么就不知道惜命呢？”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此刻的他，像极了师娘责备师傅不爱惜自己身子的模样。
他第一次清清楚楚地察觉到李清霜于自己而言，与旁人有些不一样……
“你能不能闭嘴啊？”李清霜被他说烦了，起初见他恼怒，她还有些讶异和惊奇，毕竟在她的记忆中，穆齐从来没有生气过，但随着穆齐一句又一句的责备，李清霜开始不耐烦了。
“我救你一命你不说声谢谢就算了，还一股脑的指责我？你这人怎么回事啊？名声比人命重要吗？哪怕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倒在我面前我也会去救他，何况是你？”
何况是他？
他对于她是特殊的吗？
啊，的确是特殊的吧。
穆齐扯出一抹苦笑，“何况是我？我是什么？若不是我帮你救了你的部下，只怕你也不会在意我的死活吧。”
若不是因为他帮了她，她也不会在意自己的死活的。
可他明明想知道，他明明很想知道的，对于李清霜而言，他算什么。
可是却没有办法直戳了当的问出口。
闻言，李清霜不免有些愠色，“穆齐，对一个人好，就一定要有目的吗？”
“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好。”
“对，你说的对！”李清霜怒极反笑，“的确没有无缘无故的好！”
冷笑一声，穆齐心头难得燃起的希望又被浇灭了。
“穆齐，你给我把头抬起来。”
“怎么……唔！”未说出口的话被姑娘柔软的红唇堵住，穆齐震惊之余整个人都迟钝了，桃花眼倒映着那个蛮不讲理的小姑娘，既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也没有推开她。
这算不上一个吻，毕竟李清霜对于男女之事只是一知半解，这更像是一种撒气，一种宣泄自己委屈，表达自己情感的方式——在军营里学来的。
“嘶——！”
唇上突然传来的刺痛让穆齐回过神，他静静地看着李清霜松开自己。
“你说的对，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李清霜冷哼一声，“所以，按照你这个逻辑——我救了你，那么从今以后你就是本郡主的人了，听到没有！”
抹去唇上的血迹，听着李清霜这般豪言壮语，原本低落的心情神奇地转好，失笑地看着那个霸道的丫头，穆齐心头一片柔软。
“什么叫做你的人？”此时的穆齐，早已没了方才的剑拔弩张，更像是回到了那个无赖的小流氓。
流氓轻佻地凑近小姑娘，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渐渐绷不住的表情。
他越看越喜爱，目光从小姑娘乱瞟的杏眼缓缓下移，停留在刚刚袭击自己的红唇上。
心头一动，他不受控制地吻了上去。
然而，他只是十分珍视地轻轻贴上，浅尝辄止。
穆齐是个很矛盾的人，在他心中，分量越轻的人，越是可以不负责任的调戏。
可那些受自己重视的人，那些他想要全心全意善待他们的人，他便不愿把轻薄的一面表露。
原来，渐渐的，不知不觉中，李清霜已经在自己心底占据了这么重要的位置。
认命般暗叹一声。
罢了……
既然是你的话，全心全意的信任好像也不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