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兵变失败后,朱氏一路逃窜至岭南地区。
岭南地形复杂,又多瘴气,一时之间,他们倒是很难定出都城。
谁曾想,众人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时,云南大理国国主自愿并入朱氏行军——只因多年前大理国受边境多国侵扰,千钧一发之际,剿匪后回京途中的朱家次子朱铎伸出援手,救了大理国一命。
大理国国主记了这份恩情多年。
从那以后,朱氏便把都城定在大理,取国号为齐,而当曾经的大理国主退位之后,朱氏感念他,赐了他一处宝地和取之不尽的金银财宝,庇护他和他的子孙。
时光荏苒,要说如今的齐国皇帝,早已非十年前逼宫造反的主谋——前梁国丞相朱彦均,而是他的长子,朱霖。
朱氏一族当年,在梁国也算是名门,少有门户能与朱氏比肩,朱老爷子乃是一国丞相,朱霖朱铎都是战功赫赫,令周边各国闻风丧胆的梁国大将,而朱家小女儿朱清更是一国皇后。这样的一个君恩无数,受人敬仰的家族,偏生就在梁国掀起了叫梁帝生前时常梦魇缠身的波澜。
梁国皇室痛恨齐国,可是,这齐国为何造反,他们却不甚清楚。
当年的宫变来势汹汹,但行动中的精密,却绝非临时起意,朱氏谋反之心早已有之。
可是,当年梁国抓到的重要活口,却没有一个透露出朱氏的目的。
不久后,梁国人在朱清那处发现了其与朱霖的密信,封封直指朱彦均垂涎皇位的意图。
抚摸着手腕儿时朱清送他们兄弟二人的彩绳,如今已近不惑之年的朱霖心神微动。
想到妹妹的天真烂漫,又想到梁帝对她做出的种种恶行,朱霖眼中泛起杀意。
要说朱家最懊悔的事情,当属十年前没有带着朱清一同离开。
派去的三支小队无一被斩杀殆尽,甚至,朱霖的堂兄一家也因此而死。
白袍军,李肃,沈鸠安带领的禁军步步紧逼,万般无奈,千般不舍,朱氏还是把朱清留在了梁国。
原本朱氏还在心头抱有一丝侥幸,毕竟朱清对朱家的谋反一无所知,更是梁帝结发妻子,或许梁帝能留她一命。
可最后,梁国传出的信息,却是朱氏被废,打入冷宫,不出三年便悬梁自尽的噩耗。
爱女身死,重病卧床的朱彦均当即吐血昏迷,不久便撒手人寰。
朱霖即位后,时局动荡,内有朱铎与自己处处不合,发展了另一波势力,外有梁国虎视眈眈,后来,虎纹珏甚至被贼人盗走,流落禾朔地区。
没了虎纹珏,赤锋军起疑,他渐渐驱使不动,无奈与梁国停战。
虽说朱铎与兄长政见不合,但好在兄弟二人憎恶梁国的心情是一样的,自打虎纹珏被盗,朱铎便开始派人潜入禾朔地区寻找,而朱霖也派遣了一批死士前往梁国会一会某位老朋友。
“陛下。”太监福子微微前倾,唤了一声,递上一封密信。“梁帝死了。”
朱霖猛的抢过密信,火急火燎的拆开,一目十行,末了,失态的笑了出声,“死了?哈?朕还没亲手了结这狗东西的性命,他就死了?!”
他还没手刃梁帝,替妹妹报仇。
还没再度挥师北上,坐上长安城的龙椅,宽慰逝去的族人。
梁帝就死了?
真不甘心,真不甘心啊!
福子弯着腰,眼睛始终注视着地面,不敢抬头插话。
等朱霖发泄了一通后,脑子渐渐清晰,回想起自己的密谋,回过神,朱霖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抬眸瞥了一眼福子,问,“那个人怎么说?”
“回禀陛下,那个人说,一切就绪,不久,梁国的天就要变了,望陛下再等两个月。”
“两个月啊。”朱霖喃喃自语,“靖安王爷那边可有回信。”
闻言,福子面露难色,“暂无。”
“暂无?”朱霖眯起眼睛,“王爷的人没有回禀,朕派去的人也没有消息吗?!”
注意到福子神态有异,朱霖微微后仰,手指捻起密信摩挲,冷声道,“怎么,连你也敢欺瞒朕了?”
“陛下息怒!饶是借给奴才一万个胆子,奴才也不敢欺瞒陛下啊!”福子抖抖索索的跪了下去,以头抢地,“只是……只是,奴才怕陛下龙颜大怒,有伤龙体啊!”
“少说这些废话!把实情一五一十告诉朕!”
福子咬咬牙,心一横,“王爷派去的人,并未找到虎纹珏,多次捉拿李肃之女李清霜无果,引李清霜注意,暗场被端,眼线损失大半,甚至……杨家少门主似乎已经,已经……”
“已经什么!”
“杨家少门主似乎已经发现我们与杨家部分人有所挂钩,已经在清理门户了,而且他多日往李清霜处跑,只怕……有与梁国联手的意图。”
“混帐!朱铎在干什么!”朱霖猛的直起身,“瞧他办的事!把他给朕叫来!朕要好好问问他!快去!”
“是!是!”
福子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出了寝殿,朱霖握紧拳头,望着福子的身影渐渐远去,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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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闭塞,长安与姑苏又分属不同国度,哪怕是快马加鞭,飞鸽传书,没有一个月,李清霜也不知道梁国已经变天了。
将窗户打开一道狭长的缝,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毫不意外的瞥见几个目露凶光,看向客栈的人,李清霜面色凝重。
暗叹一声,收回手,小小的缝隙重新被关好,李清霜将目光定格在阿金身上,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们不能在这里待上太久。”
这几日来,因梁齐两方势力暗中周旋,导致李清霜出不去客栈,外头的齐国人和梁国自己的暗探也不能明目张胆的进来。
双方僵持不下。
“可找到杨恕了?”
李清霜又问。
自打上次穆齐伪装成杨恕帮了自己,脱险之后,李清霜派人暗中在打听杨恕的下落,毕竟杨恕当初管着暗场所有玉器,她不排除他私藏虎纹珏的可能性。
必须抓来审讯一番才安心。
可惜,不知怎的,派出去的人竟一无所获。
出了这么大的事,杨恕不可能回到齐国,可是,他也不在杨家。
按理说,距离穆齐易容成杨恕,到救出阿金,成功脱险,不过一日的功夫,这么短的时间内,杨恕就算跑也跑不了多远,然而,暗探们将姑苏城内内外外尽可能的翻了个遍,可还是没有发现杨恕的踪迹。
李清霜心生疑窦,问了穆齐,穆齐坦言杨恕自知留在姑苏没有好果子吃,早就跑了。
她又让小锴派人去盯着杨思思,凭小锴的本事,自然是进不了杨家的,可这杨思思生性好动,李清霜原本打着的主意,正是等着杨思思出门,谁知这杨思思几日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时之间,李清霜竟不知如何是好。
此刻她抱着一点点希冀,问了阿金,然而,阿金一如既往的摇了摇头,“还没有。”
看着李清霜皱起的柳眉,阿金再三犹豫,还是将心中的顾虑说了出来,“郡主,属下觉得……杨恕的下落不明,也许和穆齐有关。”
不怪他有这种想法。
自打穆齐见了杨恕之后,杨恕就失踪了。
阿金是个暗探,到底还是多藏了几个心眼。
“和穆齐有关?不要胡说,怎么会有关系。”李清霜闻言心中有些不满。
“郡主,属下知道说出这种话会让您不悦,但是……这个穆齐真的不大对劲,您没意识到吗?他知道的东西太多了,他藏着的东西也太多了,总让人觉得看不透,很危险。”
而且,自打他第一眼见到穆齐,他就不由得发怵。
那时李清霜正好因齐国的毒箭昏迷,阿金匆忙赶到时,只有遍地的死尸和一手揽着李清霜,一手握着把红剑的少年。
少年浑身都被溅上血迹,手中原本便是暗红色的古怪长剑因为染了血而变得更加晦暗和诡异,在月光下透露着危险的讯息。
听到阿金的脚步声,穆齐侧过头,阿金恰好与他视线交接。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冷漠,讥讽,愤怒,甚至还有一点兴奋。
阿金虽是个暗探,但这么多年,像这种杀了数十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后,还露出这种表情的十六岁少年。他只在那种从小被当作死士的孩子身上见到过。
可穆齐不是死士。
更叫他心惊的,是穆齐见到他后,转而露出的微笑。
前后转变太大,阿金不由得警惕起这个人来。
虽说后来几次见到穆齐,他都说说笑笑,没个正经,像极了那些纨绔子弟,可那夜穆齐给他的震撼太强烈了,哪怕是几日前他救了自己,也难以磨灭。
“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这无可厚非,但我知道,他对于我们并无威胁,我信他。”
“郡主!”
“好了,不要再说了,比起穆齐,此刻杨恕才是我们的重点。”李清霜有些不耐烦了,喝止了阿金。
若是从前,阿金便也住口不再说下去,可眼见李清霜袒护穆齐之意日渐强烈,忧心郡主的安危,也顾及着郡主的身份,阿金不由分说的跪了下去。
“你这是何意?”
“郡主,属下请您重视接下来我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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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李清霜那屋有些严肃的氛围,穆齐这头显得自在多了。
杨慈烈推门而入,只见穆齐散漫的卧在床榻,双腿交叠,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抓着个苹果往嘴里送。
颇为无奈的把门关好,杨慈烈坐在案几旁,顺手从盘中挑了一个苹果,啃了一口,道,“这次多谢你了,若非你替我抓住了这个朱骁,让他交出了解药,只怕此刻我祖父和叔公等人还昏迷不醒着呢。”
“不必客气。”穆齐打了个哈欠。“你来就为了这事?”
“咳咳咳!”猝不及防被戳破小心思,杨慈烈尴尬的握着拳头抵到嘴边,轻轻咳了一声,“那啥,就是你身边那个李姑娘,我听说,她是……梁国人”
心头一惊,穆齐回他,“对,梁国人。”
“你怎么会和梁国人混到一块?”
“不过是萍水相逢,后来见她实在有趣,不由得被吸引了。”
“你可知她来历?”
“左不过一个梁国暗探头子罢了,值得你这杨家少门主如此上心?”
“暗探头子啊……唉,你也看见了,不是我草木皆兵,近几年禾朔地区越来越不太平了,两国暗探潜入,搅得禾朔根本没办法独善其身,我这也是小心为上嘛。”
“身处乱局,自然是不可能独善其身的。”穆齐见他对自己所说的“暗探头子”并没有表现出质疑,松了一口气,劝慰他,“你也不必过于忧虑,毕竟禾朔地区也有一定的实力能安身立命,假以时日,若真的有所暴动,凭杨家的本事,还是能护姑苏周全的。”
“那便承你吉言了。”二人相视一笑。
“对了,思思近来可好?”
笑意收了几分,杨慈烈摇摇头,“唉,自从她知道朱骁伪装成杨恕有意接近自己后,就消沉了起来,应该是后怕吧,身边有这么个心思深沉的暗探。这几日都不嚷嚷着要来找你了。”
附和的笑了笑,穆齐心神微动。
“你还没找着朱骁吗?”
“没有,真是怪了,姑苏城也不算太大,以我杨家的本事,里里外外都翻个遍了,还是没找到这小子的踪迹。诶,不过昨日思思却告诉我,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说朱骁有可能还在杨家。”
闻言,穆齐不由自主的直起身子,不动声色的打量其杨慈烈,“思思说的?她不会和朱骁还有联系吧?”
杨慈烈一顿,面色渐渐沉了下来,皱着眉思索了好一会,抓起放在案几上的佩剑,“我先回去了。”
等到杨慈烈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穆齐才冷着脸从床榻上下来,眼中杀意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