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秦酒黎,我是个幸福的人。
自从来到这深海之下,我的生活便脱离了原有的轨道,在无限广阔的空间中暴走着;明天发生什么都不奇怪,明天什么都不发生也不奇怪。在这充满了无限可能性的新生活中,多亏了有我身旁的这位女性陪伴,我找回了一点自我。
爱丽丝,这个多次将我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女人。
正如初见时她所承诺的那般,她开朗热情的性格改变了我,使我变得愿意参与、付出。曾经对那些普世性地善举嗤之以鼻的我,现在也渐渐变得可以理解。在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我曾经参与了盖亚教内部的权力交替,遭到过隐私暴露而导致的舆论危机,甚至参与过下次市长换届的斗争之中。
但说到底,这些不过是我为自己找来的“事”。我想通过这些举动来参透父亲送我到此的意义,想证明自己。
我的性格并非像是外露的那般散漫,我竞争心很强。当我被送到这深海时,我曾懊恼过;我认为这是对我能力的无声否定,是我秦酒黎的耻辱。
然而,时至今日,我陡然发现——那又有什么所谓呢?
今天是前往沧蓝的游轮,“Fook Sky.Zhao”号开船的日子,还有两个小时它便回自亨里克港起锚,开往一个我未曾见过的、真正意义上的异界;并开始为期一周的厮杀。期间将会通过船上各个摄像头进行全程直播,并被制作成深海最有人气的一档节目。
而据传闻,最后的优胜者则能获得一个“弥补遗憾”的机会。这使得许多强者趋之若鹜,每年报名参赛的选手络绎不绝。
我不是完人,亦有遗憾。这一星期以来,我考虑了很多。
要不要去?
值不值得?
如何取胜?
如何止损?
但是直到今天,我才发现问题其实并没有那么复杂。除了那一个个的高光时刻,人生中的低谷与遗憾也是构成“我”的重要部分。这世上哪有什么非得补完的遗憾。
是的,我意识到了——比起补完过去,更应该珍惜当下。
与爱丽丝并肩走在社区的小道上,我感到神清气爽。我现在有她,而七姐也回来了。三年后我便可以选择回到地上亦或继续留在深海,一切看起来似乎都没那么糟糕。
“不过、话说回来,爱丽丝,你是怎么突然改变主意的。”
看着身旁这个伤痕累累却面带笑容的女孩,我不禁问道。
而她也没有吝啬话语,将双手背在身后,像小兔子一样跳到我稍前方一点的位置说到。
“我打算面对自己的过去了。我见了小寒姐,解开了误会。我觉得已经没有再去参加那破节目的理由了。”
时至今日,我依然不知道爱丽丝跟七姐是如何认识的,之间又到底发生了什么。毕竟我与七姐已经十年未见,这时间长到可以把她变成我完全不认识的样子。但重要的是,一切都在像好的方向发展。
现在的我,有朋友、有亲人、有恋人。哪怕是在这深海之下,又与地上有什么区别呢。想到这里,我的心便愈发宁静。
“还有两个小时,我们今天做顿好的,待会一起看‘深海达人秀’。”
“嘿嘿、没问题。虽然参加的话的确能让人退层皮,但不可否认那节目的确蛮有意思。”
虽说在这之前,我将代替市长参加的消息不胫而走,而此次退出让许多人大失所望,我也因此在网上遭到了一定程度的言语攻击。但经历了之前那次隐私泄露的风波,这点事已经动摇不了我了。
前方便是那座属于我们的小别墅。在这里住了这段时间,我也潜移默化地把对这里的认知从“暂时居所”变为了“家”。
我能感受到,不论是我还是爱丽丝,现在都跃跃欲试。像是回归故乡那般急切地扑到家中的大沙发上,做出一桌美食,看着那档人气节目度过一个令人舒适的周末。
是的,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挡我热切的、想要回家的心情了。
除非...
“危险!”
爱丽丝突然伸出手将我拦在身后,脸上挂着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
我刚想问怎么了,但奈何“怎”字还未出口,冲天的火光便自别墅方向冒出,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将这座别墅变成了平房。
...
...
...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我有些想哭。躲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大哭一场的冲动。但转念一想,这种动作这时应该是女孩的特权,于是我转而对爱丽丝张开双臂。
然后换来了她的一巴掌。
“抱什么抱啊,家都没了还抱!”
“我只是...”
话到嘴边,我发现这事似乎没法解释,只能越描越黑,便作罢。
而这时,一张纸条自空中飞下,落款是“在深海达人秀等你到来的狂热粉丝,密斯特库玛”,恐怕这场爆炸就是此人所为。而纸条的正文却很简短,甚至没有字,只是一个单纯的标点。
【?】
一个问号,倒过来的问号。仿佛是在质问我为什么没有如约参加节目。
对着纸条,我凝视良久,然后再看看面前变成了平房的别墅。我遂将视线转向爱丽丝,问道。
“你气不气?”
“我气炸了。”
爱丽丝面无表情,那样子甚至有些吓人。但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我只能从中感到昂扬的斗志!
投票表决完成,行动目标确认。
虽然这样说有点粗野,但现在我们有参加的理由了——找出那个炸了我们家的混蛋,把他的脑袋挂到树杈上!
◇
“是假的。”
面对小白的疑问,瑞恩给出了斩钉截铁的答案。
“说什么‘能弥补过去的遗憾’,其实不过是那档节目的宣传语罢了。不会出现一个满口传销语气的小宠物,也没有向你兜售一套歪理来掩盖自己根本不是万能的事实的杯子。”
将手中的文件整理完毕放入档案袋后,瑞恩从自己的办公区走了出来,伸着懒腰去给自己泡了一碗燕麦片,然后继续解释道
“你历经千辛万苦赢得比赛之后,主办方会给你一笔钱,然后告诉你‘嘿、哥们儿,拿它去弥补遗憾吧’,仅此而已。”
然而,对于瑞恩来说他不过是道出了一个警局里人尽皆知的事实,而小白却像是个梦想破灭的孩子一样被惊得目瞪口呆,哑口无言。
“可、可是为什么大家都相信那是真的?而且不是说每一届冠军都曾表示,自己的遗憾被弥补了吗?”
“因为大部分人的遗憾都可以被一百万美金弥补。每年的冠军都得签保密协议,否则要支付给主办方数以十倍的违约金。”
顿了一下,瑞恩又说道。
“更何况,人生总归是有缺憾的。但那些说到底都是熬过去的东西了。十七岁我跟爱舍分手的时候觉得自己失去了全世界,每天都幻想着将自己的所有出卖给魔鬼以换来她的回心转意。但现在要是给我个机会让我选择她跟五百万...哼哼、除非我疯了,不然这根本不是一道需要思考的题目。”
“所以别老是拿你跟自己堂姐的那段恋情当做谈资,会带坏小孩子的。”
前来打水的老布朗毫不留情地揭穿了瑞恩的罗曼史,并且辅以相当让人火大的讥笑声。
“可是我还是不明白,既然警方已经知道真相了,为什么不公布出来?”
“本身前往沧蓝就是违法行为。就像已经有了‘杀人犯法’的条例,谁会再特意列出一条‘用刀杀人也是犯法’的条例呢?”
然而,这次布朗又来拆台了。
“‘深海达人秀’的主办方每年都会赞助警局一笔钱,让我们对这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愿意相信真有‘许愿机’存在的落魄人,在副都心也不在少数。”
“沧蓝...那里平时不是大家避之不及的无法地带吗...?真的会有人不惜冒着生命危险,主动去参加么...”
话说到这里,瑞恩无声地丢下一句“我还得去档案室一趟”便推门离开,而老布朗则嘿嘿一笑,大大咧咧地坐回到了椅子上。
而就在这时,一个新的声音传了过来。
“有、当然有。毕竟对于一部分人来说,比生命宝贵的东西可多得多。这座城市太小了,每天都有人被挤出去。也许他们能适应得了在旧都心那边的生活,但却接受不了地位的一落千丈。而这档秀,是个翻盘的机会——一无所有的人们每天都期待着这个可以翻盘的豪赌,因为这赌局他们只赢不输。”
“桑德森局长?!”
小白有些惊讶地看着站在门口的这个男人。
比尔·桑德森,作为警局里说一不二的一把手,他其实很少出现在科室里。但论交情,其实他与一组的这“四大散人”并不潜。
且不说资历较老的三人与他早就相识,哪怕是新来的小白也是多亏了桑德森的关系才能特招进组——毕竟若不是局长发话,谁会让一个从天而降把中央大道砸出一个巨坑的十七岁少女进来当警察呢。
但是,即便有这层交情,科室中的两人还是对桑德森投去了诧异的目光。因为他现在正穿着一身玩偶装,中年已经发福了的身材倒是与那胖胖的熊猫款型十分契合。
“怎么样?我这身行头还可以吧!”
“这...难道说警局的财政已经紧张到这种程度,连局长您也要亲自去发传单了吗...?”
瞟了一眼放在自己座位后面的那套鲨鱼装,小白的语气中满是担心。
“你们到底是对警局的财政状况有多没信心才能联想到那方面去。我这打扮看了还不明白么?本局长要亲自潜入深海达人秀,去探探‘那件事’的究竟。”
说着,桑德森摸了摸自己玩偶装的肚皮部分,他好久没穿过尺码这么宽松的衣服了。突如其来的舒适感反而让他感到些许不适,仿佛裤腰带没扎紧一样。
然而,这滑稽的动作却没能让房间内变得快活起来,反而气氛逐渐严肃。不论是小白还是老布朗偶读知道,桑德森局长所说的“那件事”到底是指什么。
自初春以来,秦酒黎便彻底摆脱了那次舆论危机,而此次事件背后的直接责任人,崔秉文也向警方自首。这事件本该就此结束,皆大欢喜。
但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根据崔的口供,他背后还另有其人。有一个喜欢穿着棕熊玩偶装的男人雇佣了他,并且以救出她的老婆玛姬·海克丝为筹码诱使其参与了这一系列的行动。而在崔逃亡沧蓝的这五年,玛姬则由于其本身作为失魂者的特殊性而被觊觎,长期关押在某研究设施中作为实验对象。
“比尔,我觉得这事欠考虑。虽然我的线人之前传回来情报,说密斯特库玛就在那艘前往沧蓝的大船上。但这一切都太巧了,仿佛在引诱我们上钩一样。”
布朗思考良久,正色道。
这个老不正经极少会以如此集中的态度去讨论一件事——《花花公子》杂志的封面除外。
“更何况,哪怕是要派人去也不能是你。你是警局的主心骨,我想不出没了你警察局到底要怎样运作下去;我可不想回到那个各大财阀抢地盘的时代。”
“这件事非我不可。”
桑德森斩钉截铁的回到。
他的表情沉静,但却夹杂着一丝丝怒意。布朗对此倒也没感到意外,反而是觉得情理之中。
作为警局的局长,桑德森并非不知变通,反而十分圆滑;他可以巧妙地在上下之间周旋,确保在满足市政厅那帮人给的指标地前提下,还能够贯彻普遍意义上的公平与公正。他知道,建立起秩序并非一蹴而就,在初期需要与一些东西进行妥协。
但正因如此,比尔·桑德森有明确的底线。在某些事情上他的态度如钢铁一般坚决,哪怕付出生命也要捍卫;而这次玛姬·海克丝的事件则很明显越过了那条底线。根据玛姬的描述,她这五年来所处的研究机构有着相当的规模,并且设施齐全保密性极强——这种研究机构不可能在没有市政厅允许的前提下还能安然存在,不为世人所知。
故而,现在他可能不得不做好心理准备,面对一个最坏的事实——他曾经当做自己的大弟子去带的霍克·布莱恩,在当上市长之后也许就已经变质了。他的方针与桑德森出现了根本上的分歧,而霍克也自然知道桑德森的秉性,所以将这件事隐瞒了下来。
当然,这些也不过是猜测。所有的一切,恐怕在抓住密斯特库玛之后就会水落石出。但在这之前,霍克以及他所属的市政厅则都不能完全信任。也正是因此,桑德森这次要亲自出马,去深海达人秀一探究竟!
“局长!”
突然,小白开口了。
自刚才开始她的右手就藏在身后,掐来指去、仿佛在算着什么。而就在桑德森准备离开时,她终于开始忍不住了。
“别去那节目!那里很危险!”
“我当然知道那里很危险,毕竟跟沧蓝的那群失魂者扯上关系的事就没有安全的。不过放心吧,我的小女士,比尔·桑德森虽然已经是个老头子了,但还不至于老到弱不禁风。”
很明显,桑德森还是没有理解到小白的意思。但一旁的布朗却隐隐猜到了什么,他因为之前的“钓具带遗失事件”知道了小白的真实身份,也清楚她有多大能耐;只不过为了保障小白之后的生活还能继续,所以一组的四人相约不将这件事捅出去。
“我说、比尔,你这把老骨头就别折腾了吧。而且霍克的人品你比我们都清楚,他怎么可能容忍那种非人道的机关在自己眼皮底下建立起来。”
“如果说我在这深海担任警察局局长几十年唯一学到的一件事是什么,那就是永远不要相信‘人品’或是‘道德’这些暧昧的东西。人性本身便是极具扩张性的,没有东西约束那么它便会无限膨胀,与是谁并无关系。”
然而,桑德森并不打算听从劝告;这个性子倔强如同蛮牛的老头子,只要决定好的事便不会打退堂鼓。
“那不如让我去!既然局长你愿意在临走之前来我们这,那不久表明你其实是信任我们的吗?”
“别异想天开了,小女士。你虽然从天而降大难不死,但沧蓝的失魂者可比你想象中要险恶的多。我准许你去无异于谋杀,我可不想在退休前背上这样一个污点。”
爽朗一笑,桑德森拍着小白的肩膀说到。
这时,抉择的时刻到了——向桑德森展示力量,从而争取到这次前往沧蓝的机会;亦或是坐视不理,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这对于富有善心的小白来说并非一个多么困难的选择题,但这时布朗却无声地上前拦住了他。
就在这犹豫的一刹那,桑德森已经走出了科室,而小白也火急火燎地朝布朗抱怨道。
“你干嘛拦我!他会...”
“让他去亲眼确认吧。以比尔的性子,哪怕是霍克真的堕落了,也要亲眼确认才甘心。他一直是这幅德行。”
作为相识多年的老友,布朗确信地说道。
这么多年来,他并非没有升迁的机会,反而凭借着自己的能力屡立奇功;但正是因为看不惯市政厅的做法,才选择了一直待在一组带新人。
比起桑德森,其实布朗的那条底线更高,平时看起来油嘴滑舌的他反而是更有“精神洁癖”的那个。
“真是搞不懂你们...没了命不就什么都没了吗...”
郁闷地看了一眼已经远去的桑德森,小白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将旁边已经无用的汉堡包装叠成了一只纸鹤,放在了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