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门外,谢天顺站在人群后,担心地看着朱辰钧和庞庆缠斗。此时,庞庆使出看家兵器:一对三棱刺,出招阴狠,尖刺旋转如飞,招招向要害处招呼。
朱辰钧手使一柄软剑,见招拆招。突然,从大道上向奉天门小跑来两队厂监,劲装彪悍,护着一顶软轿匆匆赶来。软轿轿帘掀起,露出九千岁那张阴沉不定的脸。轿边站着司礼监秉笔太监万盛。万盛扭着走到近前,清清嗓子,让所有人停手。朱辰钧和庞庆俱收了手,转头望向软轿。这边九千岁搭着一名小太监的手,出了轿子,缓缓走来站定。庞庆向九千岁叩拜。朱辰钧长身玉立,向九千岁拱拱手。九千岁上下打量着朱辰钧,高深莫测地笑着:“世子殿下,咱家与你好久不见了。记得上回咱们见面还是皇太后千秋宴上。这一晃又是大半年了。”
朱辰钧也笑笑,说:“九千岁政务繁忙,简直比当今圣上还要忙,废寝忘食,殚精竭虑,怎会有空见我?”
九千岁回道:“你还是老样子。话里带骨头,却又让人挑不出毛病。这点像倒是很像你爹。你可得当心喽,儿子像爹固然是好事,可别像过了头。”
朱辰钧说:“九千岁夸起人来,也是老样子,乍听上去受用,但细细一想,难免令人惊心。”
九千岁说:“不要惊,不要惊,只要这里藏的是一颗忠君之心,皇恩浩荡,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随便惊动您世子殿下?”
朱辰钧说:“我们不必绕圈子了,你今日在皇上面前弹劾我父谋反,到底意欲何为?离间皇家骨肉,谗言惑君,难道是你的本分?”
九千岁说:“世子殿下,皇上已然颁旨,让锦衣卫派得力人手捉拿惠王,就地处决。求情是没有用的。咱家劝世子你还是省省力气吧!咱大明天下朗朗乾坤,君慈民顺,哪里来的宵小之徒?世子你千万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咱家劝你还是回去吧,这样口不择言,就算见了皇上,恐怕也只落个言多必失。”
朱辰钧怒了:“好,那我今天就请九千岁陪我进宫,咱们一起去见皇上。”
说着,挥舞一个鞭花,旁边的庞庆连忙上前挡住九千岁。这时突然传来朗朗喊声:“皇上驾到!”一顶步辇被抬着缓缓出了奉天门,门内外扑通跪倒乌压压一片。众人叩见陛下,端坐在步辇上的皇帝摆摆手。众人起身,皇帝俯瞰朱辰钧,缓缓说道:“你回去吧。身为世子,在奉天门外大声喧哗,惊扰内官,成何体统?朕念你一时情急,饶你闯宫之罪,回府闭门思过,三日内不得出府门半步。”皇帝说罢向手下太监挥挥手。抬辇的太监们转身回官。朱辰钧追赶,但门口禁卫层层阻拦,只得站住。
万盛扭着走来,跷着兰花指,掩嘴笑:“哟,世子殿下受委屈了。看看,这泪珠儿眼瞅着就要滴答下来了。您得遵皇上口谕,回府闭门思过。不过……刚才您对我们九千岁多有冒犯,难道不想赔个礼道个不是?一抹脸不哼不哈这就要走吗?早就听闻世子您坐的马车镶嵌七宝,华丽非凡。连马脖子上戴的璎珞都是琥珀玛瑙。更不要提给您拉车的这匹马了,据说出自西域,能日行千里,让人眼馋呀。”
朱辰钧一咬牙,猛然将马鞭扔在地上:“都是身外之物,你们中意便拿去吧。”说完转身孑孓独行。刚走两步,却听见万盛那尖厉的嗓子正在吆喝着:
“小的们,你们还等什么?赶紧杀了那马,拆了那马车,把那劳什子都当劈柴烧了,放个大大的烟火给咱九千岁乐一个!”
朱辰钧一凛,猛回头,闻得马的悲鸣,早已有人上前一刀捅在马的肚子上,马立刻翻倒在地,马车轰然倒地。一众厂监拥上去,七手八脚地拆着马车。九千岁身边站着庞庆和万盛,他冷冷地看着朱辰钧脸上痛苦的表情,生出一丝残酷的笑意。朱辰钧咬紧牙关,头也不回走开。
一直站在宫门侧边的谢天顺父女连连叹息。谢落樱望着朱辰钧背影,眼泪盈盈欲滴。
洪州城内,大战结束,街上已恢复往日热闹景象,人来人往,吆喝声不绝于耳。杨恕和铁虎二人走在街道上,边走边聊,两手大包小包。二人口中还大口嚼着素菜包。这时传来当当的敲锣声:“众人听着,皇上颁旨,命浙直总督率军平叛,叛党魁首朱祐基密谋反叛,今已束手就擒。靖海将军令,凡从朱祐基参与反叛者,立刻自首者,罪减一等;负隅顽抗者,等待你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百姓议论纷纷,翘首探看,从靖海将军府门口推出一辆木笼囚车,车内端坐着的正是颈戴枷锁的惠王本人。他已脱去战袍,穿着一身素衣内衫,肩扛枷锁,目光淡定。囚车边有四五个带刀士兵护着。百姓都惊住了,指着木笼囚车议论着。突然,人群中有人大喊:“惠王带兵是为了抗倭,不是谋反,惠王冤枉!”这一声喊领了头,众百姓也纷纷七嘴八舌叫喊:“惠王是好人哪!……惠王保全了洪州城,保全了我们一家,他没有谋反……”众百姓挤向木笼囚车,却从靖海将军府内涌出一批手持长枪的士兵们,将百姓们挡开。
木笼内的惠王突然气沉丹田,扬声道:“诸位乡亲父老,我朱祐基先谢过众位拳拳护我之心!今上圣明,我是谋反的乱臣贼子,还是一片忠心保家卫国,相信皇上会秉公决断。众位不要乱了,你们这一闹,若出了乱子,反而中了别人的奸计。去吧,都散去吧。”众百姓有的扑倒在木笼前哭喊着,有的向惠王手中塞着食物,有的向笼中递水瓢。士兵吆喝着把水瓢打翻,水泼洒了一地。杨恕和铁虎挤在人群中,性急的铁虎攥起了拳头,就要向前冲。杨恕一把将他拉住:“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你这身和尚打扮,一出手那狗官就知道是咱们久延山南华安动的手。露了行藏,你就算将惠王救回久延山,追兵闻风而来,岂不是给咱们南华安招祸事?四师兄,你先回去,马上请师父他们从小路出城,离开洪州这块是非之地。救惠王的事,留给小弟我做,你就尽管放心吧。我功夫不如你高深,可论起锦囊妙计,我可比你有一套。”铁虎想了想,笑了。二人悄悄从人群中退出。
夜深了,街道上一片寂静空荡无人。靖海将军府门口灯笼映照下,一辆木笼囚车静静停在那里,两边各有士兵看守。惠王静静坐在囚车内,闭目养神。梆梆梆……打更的声音由远及近。一个更夫缓缓走了过来。灯笼下,那更夫的脸渐渐清晰,原来正是杨恕。他走到木笼近前,慢悠悠敲着梆子。守卫们有些疲惫,打着哈欠。刚刚打盹的守卫们被打更声惊醒,他们揉着眼睛瞪着杨恕,斥责他滚一边儿去。杨恕点头哈腰,赔着笑,捌着小步凑上前去:
“两位兵爷,真是辛苦,眼瞅着都四更天了,还在这里不得歇息。我这里有上好的淡巴菰,这可是小人的私房货,是海上渔民从吕宋偷运进来的,花多少银子都买不到呢,闻一口,提神醒脑。怎样?两位兵爷来上一撮儿?快乐似神仙呢!”说着,从怀里神秘兮兮掏出一个精巧葫芦,打开塞子,嗅了嗅,故意打了两个喷嚏。两个士兵笑眯眯地看着杨恕,傻乎乎伸出手,杨恕假装心疼,不肯多倒。两个士兵嗅了嗅,点点头。然后他们学着杨恕的样子,用指甲挑起,将粉末摸在鼻孔里。突然,他们两个各自看了对方一眼,脸上露出奇怪的笑容……然后软绵绵倒下。杨恕忍着笑,从鼻孔里掏出两个纸团。
杨恕冲到木笼前,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削断铁链,打开笼门。静坐在木笼中的惠王惊奇地看着杨恕,却轻轻摇了摇头:“不,我不能离开。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能逃到哪里去?如果我逃了,就等于默认了我的罪,我不能逃。”
杨恕着急起来,他看到手中的葫芦,灵机一动,扑一下将葫芦中所有粉末挥到惠王脸上。惠王极力挣扎了一下,还是被药力所控,昏了过去。杨恕刚背起惠王,突然身后有人嗤笑了一声。杨恕慌忙转头,看到一个脏着脸儿的小乞丐站在那里。杨恕让小乞丐帮他把惠王抬到附近的一条狭窄巷内,小乞丐左看右看,又拢了些稻草将惠王盖起来,突然拎出一面铜锣来,敲响了铜锣,冲出巷口。铜锣声突兀响起:“抓刺客呀!——不得了了!有人要行刺靖海大将军呀……”杨恕大慌,忙冲出巷口,对那小乞丐摇头。小乞丐解释:
“就敲,就敲!敲到灯火大亮、敲到鸡飞狗跳,不让洪州城乱起来,咱们走不了!”这时,从靖海将军府内,四面八方已冲出不少听到锣声跑出的持抢士兵们。他们来到大街上,看到空空的木笼,大惊失色,立即大嚷:“不好了,惠王被人救走了!快报黄将军!马上全城搜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