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进看着三辆警车陆续的开走了,他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向他的村庄走去。
白进做这个村子的小组长,已经有十几年的时间了。好像是从遇到柴老憨五年,还是六年之后的事了。
虽然想不起来做这个小组长最准确的时间了,但白进清楚的记得刚遇到柴老憨的时间,那应该是十七年前的一个秋天……
那天,天气不太好。从早上开始就一直阴沉着的天,加上势头凌厉、方向不定的风,可以说那天的天气,集齐了天气里所有不讨人喜欢的因素。
可是,刚收割完稻谷的稻田里,还需要将根茬,用三个齿的锄头一个个的刨出来。
说起这个,白进记得刚跟父亲学做农活时,父亲给白进一把老旧的三齿锄,自己扛了一把崭新锋利的三齿锄,告诉白进说“今天,我们去翻地。”
而翻地,就是此时白进正在做的事情。
白进觉得,这本不该是一项单靠人力来完成的工作。他之所以这么认为,是有一定的原因的,而这个原因简单的让他自己感到悲哀——别人翻地时,都用犁耙、鞭子和牛,他们家的地,只能用手里的三齿锄。
所以,白进觉得或许,这不该是一项单人力量来完成的工作。
父亲才刚过五十岁时就因为一次意外,瘫痪在床。这真的是一个无论对父亲还是对白进来说都非常不幸的事件。
白进和他的父亲也都非常清楚,他们所遭遇的不幸的真正名字是“被迫”。白进被迫过早承担起整个家庭的生活重担,白进的父亲被迫过上了他凄惨的老年生活,并且是在他头脑清醒,正值壮年的年纪。
村子的水稻田是在连一起的一大片,在这一大片水稻田里,只有白进一人挥着锄头,一下一下的刨着。与他家水稻田相邻的地,有的已经翻过了,当然也有没翻的。在这些没翻地的人家里,有些是因为家里有耕牛,有些是因为家里有人,地他们可以等两天再翻,但白进却没有资格去等那两天,他得比别家开始的更早,工时做的更长,才勉强可以赶的上别人。
就是在这种沮丧的心情中,白进看到了柴老憨。当然,那时,白进并不知道他叫柴老憨。
白进老远就看到在整片稻田地那头儿的路上,走着一个人。裹着风,一点儿一点儿向着白进的方向,也就是朝着村庄的方向走来。
虽然没看到脸,但白进可以肯定这个人不是他们村子里的人。白进不是靠衣着、身形或步态上判断出的这一点,而是靠当时的天气判断出的。他们村子里的人,没人会在这种天气出门办事或做事。
懒散、安于现状,是他们这个村庄那个时候的特色。要知道,既然一个人不可能会无缘无故的贫困,那么一个村庄的贫困,也不可能会是无缘无故的。
白进自己在心里嘀咕道:村子里的人们,这会儿不是两、三人凑到一起议论别人的家长里短,就是几个人凑到一起玩牌、打麻将吧。
那个人离白进越来越近了,白进停下了手中的活儿,叫住了行人。
“嗨。”
行人停了下来,脸转向了白进。
白进终于看清了行人的样子,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身上穿着的那套衣服颜色暧昧。
“去哪儿呀?”
这个问题,似乎把男人吓了一跳,他怔怔的看着白进。
白进与这个男人默默的对视了一会儿,又问:“你来我们村,是要找谁吗?”
看着这个男人的样子,白进想他可能是村子里某一户人家的不经常来往的亲戚。
白进的这一问题一出口,让他觉得更暧昧的是男人脸上的神情,目光坚定,但貌似目标不太明确。
男人抬起左手,伸出有些弯曲的食指,指着村子的方向,对白进的问话,做出了回答:“啊,啊。”
“哦。”
白进发誓,他真的听懂了了男人说的两个“啊”的意思。男人应该也听懂了白进的这个“哦”的意思,因为男人一直站在路边,等着白进。
看着将要下雨的天,白进把三齿锄往地边的石头上磕了几下,看看上面的泥土全都剥落干净了,就扛起锄头,朝着村子走去。
男人一直跟在白进身后,距离他四、五步远。
白进到家了,把三齿锄靠到了门后,从院子里拉出两把椅子。在大门囗,一把椅子递给男人,一把自己坐下。然后,又问了男人一个问题:“老先生姓啥?”
“柴。”
“叫啥?”
男人突然显的有些拘谨:“他们都叫我老憨。”说完,将头低了低,害羞的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大姑娘。
看着男人的样子,白进当时没有再多问什么,而是起身给男人做了一碗饭。
待男人把碗里的饭吃的干干净净了之后,他们两个人之间就像是达成了某种协议。
也是从那一天开始,柴老憨成了白进家的一员。
当然,是边缘性的成员。
全村庄的人都知道这个脑袋不大灵光的老头是白进家的“帮佣”,住着白进家的房子,吃着白进家的粮食,干着白进家的活儿。
但是,对于这个事实,无论谁在白进面前提起,白进都会立刻言辞凿凿的否认:柴老憨只是暂时借住一下。
想到这里,白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谁能料想的到,这一借住,就借住了十七年呢。
这十七年来,柴老憨帮了他家很多的忙。渐渐的,两人之间也产生了一些不同往人的感情。柴老憨的年纪越来越大,脑袋也越来越不灵光,可是白进却觉得自己越来越离不开他了。
并且,白进不止一次的在脑子里想过有关于柴老憨养老的问题。
只是怎么也没想到,会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柴老憨就这么死了。
柴老憨怎么会就这样死了呢?
白进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往家走的脚步,显得越来越沉重。
他们的故事,就是从白进知道柴老憨的名字后开始的。
很奇怪,白进对柴老憨的那个模样一直都记忆犹新,哪怕已经过去了十几年,哪怕是在看过他死去的样子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