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上说人性是复杂的。而诸杭想说人性已经复杂到难以用“复杂”来形容的地步了。
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
昨天，白玉的故事，就停留在了那个叫石头的男人的名字出现以后。
剩下的时间里，白玉一直看着面前的河，好像她能从那缓缓流过的河面上的不明漂浮物里，看到十多年前的影像。
直到最后俩人告别时，白玉都还是一副呆呆的样子。
可能是受到白玉昨天那个故事的影响，诸杭直到今天都还觉得心里像压了一囗气。
说实话，就因为这个诸杭今天都不太想来，等他磨磨蹭蹭的到公园时，白玉早就到了，看着早已等在那里的白玉的背影，他长舒了一囗气，快步的走上前去，步履轻盈的像一个赶赴约会的小姑娘。
看着诸杭在自己身边坐下，白玉对他笑了笑，问：“我们继续讲故事？”
诸杭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也笑了笑，点头说：“好。”
于是，白玉转过头，面无表情的接着昨天的故事，讲述了起来。
“当时，我背着只些有两套换洗衣服的旅行包，在那个陌生城市的街道上，漫无目的的溜达。”
她要去哪儿？
“一直走到晚上八、九点钟，走到路上的行人和车辆，跟白天相比，明显的越来越少的时候，我在一个不大的公交站的长凳上躺下了。”白玉顿了一下，接着说：“身上盖着一件自己最喜欢的白色外套，也是我当时唯一的一件外套。”
诸杭想说点儿什么，但嘴巴张了张，终究没有开口。
“躺在又硬又凉的铁凳上，根本就睡不着。看着搭在身上的白色外套，心里就想着说不定两天后，就再也看不出它本来的颜色了。因为那时我已经有了去翻垃圾箱捡瓶子卖钱的想法，还有了一个计划，就是也许能在餐厅旁边的垃圾箱里找到足够自己活下去的食物的计划。”
说到这里，白玉轻叹了一口气，为自己十二年前的窘迫。
“夜越来越深，路上的人和车几乎是没有了。周围的商铺都已经关门了，只有离我两百米远的地方，有一家向外透着粉红色光的店铺还在营业，门脸上闪烁着用彩灯拼出来的“按摩”两个字。我才在那个铁板凳上躺了没有两分钟，有两个衣着暴露的女孩，从那个按摩店里出来走到我旁边，说外面太冷，非常殷切的邀请我去她们店里坐坐。”
听到这里，诸杭转头看了一眼白玉，眼神里满是询问，白玉知道他的想法，但没理他，只是笑了笑，继续说道：“我看到她们身后好像还远远的跟着一个男人，我也知道她们的店是什么干什么的，于是我客气的谢绝了她们的‘好意’，同时在心里想着我是不是应该重新找一个在人流量稍大的站台，或是灯火通明的地下通道去。在我拒绝了她们两个以后，那两个女孩还是一直站在我旁边，用各种说法试图说服我。突然，一个女孩推了另一个女孩的胳膊一下，两人一起回头看了一眼，然后略带惊吓的转身就走。”
讲到这里，白玉停了一下。
“她们看见什么了？”诸杭终于逮到一个发问的机会。
“石头和他的一帮兄弟。当然，那时候我不知道他叫石头。他们一帮人吆五喝六的从那两个女孩看的方向过来了，好像每个人都喝了不少的酒。本来已经从我身边走过去了，但他们突然又折回到我身边，其中一个壮壮的男孩，也就是石头，”白玉顿了下，“他当时就是你现在这个年龄。”
被白玉突然点到，诸杭有些难为情。
“他就这样蹲在了我跟前。我没有睁眼看他，也没有起身，但我能感觉的到他一直盯着我的眼睛。奇怪的是，我既没有觉得害怕，也没有觉得难堪。他就这样在我面前蹲了五分钟左右，然后小心翼翼的问了我一句，现在几点了？”
不得不说，这哥们的台词有些太奇葩了，诸杭在心里吐槽道。
白玉接着说：“他身边的兄弟，有的在催他走，有的在笑他那愚蠢的问题。石头一直不为听动，一副不得到答案就誓不罢休的架势。于是，我就语气生硬的告诉他说，‘没表，不知道’。然后他就默默的走了。”
呃，诸杭不知道该怎么搭话。
“石头走了以后，没过三分钟，按摩店里的两个女孩又过来了，说着跟先前一样的话，只是这次好像比上次急切了一点儿，有种不把我拉进她们店里，就誓不罢休的感觉。”
呃，诸杭还是不知道该怎么搭话。
“她们软磨硬泡了半个多小时，刚开始我还能听着点儿她们说的话，后来，我就开始思考，不知道她俩在深秋的夜里，穿着吊带和超短裙，站在大街上，到底冷不冷？”
“我躺的高度，和她们站的位置，让我不抬头就看不到她们的脸，而那个时候，饥饿和沮丧，让我已经顾不上礼貌了，所以，我就那样，一直盯着她俩那不断扭动和相互摩擦的腿，就像在看一场香艳秀。”
诸杭不由的跟着白玉的话，脑补着那个画面。
“盯着她们两个看的时间长了以后，我发现了一个规律，那就是她俩无论说的话是真诚还是虚假，都站在原地，既不向前多走一步，也不向后多退一步，并且，那两双扭动的美腿，总会隔个三、五分钟就停止动作一次。”
为什么？诸杭在心里思索着这样一个问题。
“为了知道原因，我假装调整睡觉姿势，抬了一下头，看到在她们身后大约五米处，有一个男人，应该是她们第一次出来时，跟着的那个男人。路灯昏暗的光照不清他的脸，只隐约看到他嘴里那根烟头忽明忽暗的。”
“街道上虽说行人、车辆稀少，但也并不是彻底没有，所以我知道，只要我打定主意不跟她们走进那个按摩店里去，我就不会受到任何伤害。而如果她们真的不顾一切的上前拉扯我，那我也已经做好了奋力反抗的准备了。”
“在天亮之前，那个公交站台的长凳是我的。”
诸杭想问：“那个长凳就像你的领地，对问？”但这个问题的戏谑性，使得他终究没有问出口。
“那天晚上，她们店里的生意，肯定不怎么样，因为她们就那样在我跟前，连说带扭了两、三个小时。”说到这里，白玉笑了。
“突然，她们劝说的温柔语调，变成了我就算集中注意力也无法听清的窃窃私语了。我睁开眼，抬头看了她们一眼，看到她们的脸色也变了。”说到这里，白玉的脸色也变了。
“我不知道她俩为什么一下子变的这么紧张，她们向后退了一小步，然后对我说了一句‘又过来了，你要小心’，就转身快步向她们的店里走去，看着她们的背影，我就在想，她们跑的这么快，不知道是冻的还是真的被吓着了。还有，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个问题，甚至都没想完，石头和他的那帮兄弟们就站到了我的面前。我还是那个姿势，石头还是像几个小时前那样，蹲在了我的面前。从他的眼神和他身后那帮比先前安静了许多的兄弟们身上，看的出来，他们的酒已经醒了。”
白玉深吸了一口气，静静的看看眼前的河水。一分钟之后，她继续说道：“石头又在我面前蹲了一小会儿，然后小声的告诉我说‘现在四点多，快五点了’，我说‘哦’，他又掏出来一张折叠好的纸，对我说‘我叫石头，这是我的电话号码，你需要帮忙可以打这个号码找我，或者过了马路一直往前走，有一个网吧，那里也可以找到我。’我说‘嗯。’他又蹲了一会儿，对我说‘我走了，你不要跟刚才那两个女的走，她们在骗你。’”
“石头说完这话，就站起来走了。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我没有回答，但我已经决定了，等天亮以后，就去那个网吧看看。直到天亮，按摩店的那两个女孩子也没有再出来了。”
听到这里，诸杭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而白玉也没有再说下去。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就那样坐在花坛边沿，像两个偶然坐在相近的地方歇脚的陌生人。
白玉的沉默是因为沉浸在那段记忆里无法自拔，而诸杭刚是在整理她故事里，对案情可能有用的信息。
最后，依然是白玉先打破了这平静，她说时间到了该回家了，然后两人就挥手道别了。
诸杭在骑车回家的路上，又想了很久，无奈实在是没办法理清到底哪些是有用的、该说的，哪些是无用的、不该说的。在掏出钥匙开门的时候，他决定：进到家里后，他就给所长打电话，在电话里，他要将白玉给他讲的，再统统讲给所长听一遍，至于有用无用，看所长自己判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