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准时在下午五点响起,我一骨碌爬起来,Party的日子万万大意不得。
足足睡了有一天,除了身上还有点发软以外,精神已经完全恢复了,算是充电百分之七十吧,应该可以挺上一会儿了。
和保健中心的护士打了个招呼,就急匆匆往家跑去,我满脑子全在琢磨着晚上穿什么这个重大问题,都没太深想小护士那有些怪异的眼神。
只是个内部的欢迎Party,搞成晚宴的造型一定是夸张的,说不准还会成为人人鄙视的孔雀。穿太随便也不合适,毕竟好歹我还算今天名义上的主角。唉,头大,不知道意大利这边的规矩。
最终,我选择了一件有裙摆的酒红色无袖连衣裙,样式简单,只在略低的胸襟处镶嵌着几颗淡香槟色的珠子装点,基本上属于颇为低调的小华丽。配合裙子的颜色画了个有点亮闪闪的妆,又用卷发棒把头发打理了一下。
这电烫卷发棒还是戴维买给我的。到了慕尼黑以后,我还一直在用从日本带过去的卷发棒。只是日本的电压是110伏,欧洲都是220伏的,卷发棒能用倒是能用,但是因为电压翻倍,发热量就变成原来的四倍,于是我每天哆哆嗦嗦的像拿着一个火钳子在自己头上舞动。
这个危险动作直到有一天我终于把一条有点吓人的红色烫痕弄到左手手背上才算告终。晚上到家,发现浴室的台面上放着全新的德国标准电压、防烫设计电卷发棒,而我原来的那个已经被放到了壁橱最上面。除了感动还是感动。
对着镜子检查了一下自己的造型,不禁感叹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化妆更是不一般,刚才还半幅鬼相,现在也能算得上光鲜体面了。
还记得上大学那年,我妈开车三百公里把我送到学校宿舍。临走时,她又转回来郑重地看着我。我以为她会嘱咐我说你要好好学习,吃好喝好注意安全之类的话,没想到她看了看我说:“你得学着化点儿妆了,女孩子三分长相七分打扮,不要光学习,也要好好谈恋爱。”
我妈这番话把我们同寝正在收拾东西的几个姐妹呛得够呛。后来直到我去日本了,他们还常拿这事笑话我:“薇薇啊,要好好恋爱啊。”可惜世事无常,有句话讲人不能说嘴,越说越实现不了。果不其然,从本科到毕业,我认真贯彻“好好打扮和好好学习并重”的大方针,却除了几场无疾而终的小打小闹之外,远没能达到我妈的要求。
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正准备出门,下面响起汽车喇叭声,我扒到窗台往下看,正见文森佐从车窗朝我招手。他脱掉了西装外套,只穿淡蓝色衬衫,一手搭在车窗边,很悠闲自得的样子。我一边想着“这人没事做吗?”一边飞奔下来。
“开完会,顺便过来捎上你。上车吧。”他很随意的说道。
毕竟今天为了配裙子穿了高跟鞋,上山有免费车搭我也不客气,一脚跨上车,接过他递过来的矿泉水。“你怎么知道我回家了?”我不禁问道。
他有些得意似的浅笑,并没有回答我。我自觉有些没趣,闷闷的低头喝水。却听他说道:“我跟护士说,我女朋友醒了以后麻烦她通知我一下。”
我一口水呛到,险些给他的车来个内部清洗。费了半天劲才把这一口勉强咽下去,红着脸喘着粗气看着他,可惜还说不出话来,脸上写满了“你怎么可以乱说”的样子。
他仍旧挂着嘴角的笑认真开车。算了,和给自己发工资的衣食父母争什么,他要这么说自有他的理由,我没期待他的回答,只好这样安慰自己。
我一直觉得位居高位的人说话是不是都必须慢半拍,不像我们这些爱咋呼的小辈儿,想到什么张口就说,所以常犯错误,回家自己掌嘴。大人物都要慢慢思考一下,把话想圆满了再说,文森佐也这样。
果然,半分钟后他徐徐道:“保健中心的护理长好像对我有些感情上的误会,正好今天送你过去,就顺便请护士帮我传达个善意的谎言。”
什么什么?我的脑子飞快的转了三四道弯,这句高深的话信息量太大了,我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意思是说,我被他给利用了吗?借着我这个真人,让护理长死了对他的爱慕之心?难怪出来的时候护士要用那样怪异的眼神看我,她一定在想:“堂堂的文森佐克里多教授,怎么会看上这么个不修边幅的亚洲女”。原来我不仅会写报告,调试模型,我还有这等使用价值。
我强压下心中的怨气说道:“那我下次看病得换个地方了。我的医疗保险在学校以外的诊所也可以直接使用吗?”我故意讲得可怜巴巴。
这次他倒是反应很快,立刻给了我一个充满不解的侧头一瞥。
“下次要是因为头疼脑热的冒然去保健中心看病,我真怕被护理长下药毒死了还不自知啊。”
他听后哈哈大笑,估计好久没听到这么冷的笑话了。殊不知我这其实是真心话,他倒是借我甩掉了一个麻烦,谁能保证人家的爱火不会转化成怒火既而蔓延至我啊。我虽说做好了“士为知己者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思想觉悟,可也不能是为这种事儿啊。
十分钟的路程,说说笑笑的很快就到了。文森佐在中心门口把车停下来,说道:“时间也差不多了,你直接上去吧,在天台,我去停车。”
来了一个礼拜了,每天窝在自己的座位上看资料打电脑,都还没到天台上去过呢。我想想也没有什么事去要去办公室,就直接走上通往天台的楼梯。
正是春末夏初夕阳已落时分,天空中折射着淡蓝色和淡紫色的光,看得不那么真切,却又平添了几分说不出的妩媚。天台上风大一些,配合着下面摇曳的树木花草。
天台比我想象中的要大,一侧是立着座带尖顶的钟塔,这就是我从远处看到的尖顶吧,费尔诺的标志之一。这座楼很有些历史了,几经修缮,内部更是大刀阔斧的实现了完全现代化,但除了建筑整体风格,也还有不少地方保留了最古老的砖瓦,特别是这钟塔。
想想真是神奇,有人建造了这里,又有人曾经到过这里,拥有过这里,却都不过几十年光景。千百年过去,倒唯有这建筑留下来,见证了多少历史。我抚摸着墙垣正在独自伤古,突然被天台另一侧的音乐和欢笑声吸引,赶忙走过去看看究竟。
天台是个L型,转角处正是视线死角,拐过去才发现那边更是别有洞天,原来Party在这边举行啊,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夜色沉得很快,刚刚还是半朦胧,这会已是黑沉沉了,但天台的这一边,如繁星闪烁般挂满了橘色小灯,乔奇刚刚从梯子上爬下来,应该是才把这边装点好。威廉正在调试音箱,欢快的爵士乐就是从那里流淌出来。
中间的长桌子上围满了各种酒,都是花花绿绿的玻璃瓶。中间是几种形状的帕斯塔(意大利面),意式皮萨,蔬菜沙拉,以及一些简单的轻食。我这才想起来自己早上和中午都没吃饭,肚子咕噜的叫了一声。
威廉和乔奇布置得很认真,完全没有注意到我在。他们今天穿了很搭的款式,虽然是细节不同的设计,却都是深蓝色上衣配米白色裤子。威廉更英伦范儿一点,他的裤脚有二重格子边儿;乔奇是更为随性的意风了,他及肩的卷发和休闲的蓝色衬衫衣角一起在风中飘动,颇有几分意式美男的感觉。他们俩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偶尔交换个微笑的眼神。
我感受到他们的幸福,突然觉得很羡慕也很伤感,既为他们感到高兴,也为自己不知归宿何方而惆怅。不过,比起很多没有真正爱过的人,我曾经也拥有了那么美好的爱恋,要知足了。
正想走过去谢谢他们俩,突然发现那两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一起了,他们互相注视,紧接着乔奇慢慢低下头吻住了威廉。我觉得自己的眼睛要被亮瞎了,天台、夜幕、灯光、音乐,所有这些元素再配上这对儿漂亮的年轻人,简直就是一幅不折不扣的风景画。
只是,我从没见过这么深情的同性吻,看得我血脉喷张、心慌气短,又想起自己才骂文森佐非礼勿视云云,于是赶忙往后退想转过去避一避,却不想直接撞入一具结实的胸膛,“怎么这么慌慌张张的?”文森佐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我心想,这下好了,我要和老板一起欣赏这等鼻血美景了。
他的视线越过我落到威廉和乔奇处,了然的笑了,“这有什么可躲的,来,搬个凳子坐下慢慢看。”
我窘得满面通红,不知所措。他老人家倒是很从容的从口袋里掏出烟,避风点上,然后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不知为什么我的目光不再被小恋人吸引,竟追随着他的背影一路走过,隐约中,我竟会觉得这个背影有几分莫名的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