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我只觉得腰酸背痛,特别是大腿内外侧的肌肉都酸痛不已。长久运动不足,然后一次运动过量,大概说的就是我这样的吧。本以为文森佐他又像往常一样早起来了,一翻身,却对上他有点慵懒的蓝眼睛。“早啊。”他笑着打招呼。
“早!”我条件反射的回答,一想到昨夜的缠绵,脸又开始发烧。“今天你没去晨练啊?”我随便扯个话题。
“昨天晚上的运动量已经够了。”他眼睛里闪着坏笑的光芒。
“这就够了啊?”我不知死活的挑衅,却不想他一下子就已经靠上来,速度快得让我来不及反应。他的眼睛又在渐渐的变成很深的颜色,一边说道:“我看还是把晨练补上好了,贵在坚持嘛!”
“不要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我只得态度很好的向他求饶,在他的哈哈大笑中一骨碌爬起来,冲向洗浴间。心想,你是铁打的,我可不是啊。
两个人都收拾好了,我注意到他今天穿了一件粗线高领白毛衣,很合身,颜色也衬得刚刚好,我一直觉得他穿白色很好看。这毛衣颇有复古风,去年爱马仕男装有一个新款就是粗线手工毛衣,很多人看了以后大呼小时候妈妈给织的毛衣就是这个样子,让我感叹时尚这个东西无非就是反复的轮回。
他见我盯着他的毛衣看,主动解释道:“这是上大学那年,我妈非要织给我的。那会她突然迷上编织,给我和米塞克一人织了一件,一度还要改行去做服装设计。结果很快热度就消了,借口是没有女儿给她打扮,没有动力。这两件毛衣就成为她仅有的作品了。”我很爱听他回忆从前的事,让我更多更好的了解他,补上我没能赶上的那些年月和空白。
“没想到第一次织就可以织这么好,花样也很漂亮,你妈妈很有天赋啊。”我由衷的赞叹。
“从那以后,我和米塞克每年平安夜这天都会穿她给我们织的毛衣。不过前年开始,米塞克发福了,他那件已经紧得穿不下了。”
我呵呵笑着说:“以后我也织一件给你吧,你也要一直穿好不好?”他摸摸我的头笑着答应下来。
下楼前,他拉着我说:“今天没什么事,带你出去转转吧。”
我一听好期待,不过转念又一想,觉得似乎不太妥当,“今天是圣诞前夜,肯定要准备很多东西,我还是留在家里帮你妈妈他们做饭收拾比较好。”他看我的目光很柔和,“她肯定不要你帮忙的,你等下自己问她就知道了。”
果不其然,我刚和马蒂娜表达了要留下来帮忙的愿望,她就说:“不用啦,宝贝,没什么事情的。你好不容易来一次米兰,快让文森带你多出去转转。意大利好玩的地方很多很多,你要花一辈子才能看完呢。”她特意强调“一辈子”,一边说还一边朝一旁的文森佐挤眼睛。我看向他,他露出一副“你看我说什么来着”的得意表情。我心想到底是母子啊!
今天是个大晴天,一扫昨日阴雨连绵的阴冷,我也很配合天气的穿了件长款毛衣和厚袜子,脚蹬高筒皮靴,外面搭件大衣,刚刚好。路上都是节日的气氛,大多数商店都没有开门,整个米兰城笼罩在一股静谧祥和的节日气氛中。
我以为他会带我去米兰那些最著名的地方,像世界第二大的杜莫大教堂,或者黄金四角区,或者米兰双雄的圣西罗球场,不过当我们路过这些地方的时候,他都没有停车。“你不带我去旅游景点,看看名胜古迹什么的吗?”我忍不住问他。
他看看我,扬起嘴角,“那些地方你早晚会有机会去的,今天带你看看一般人不会去的地方。”听了他的话,我的好奇心立刻加到满格。
他把车子停好,落入眼前的是一座年代久远却生机勃勃的小天主教堂。哥特式建筑风格,沉淀着时代烙印的深色厚厚砖墙,抬头望去可以看到带有文艺复兴时期特征的彩绘描画在大玻璃窗上。与这些历史痕迹相对的,是教堂主建筑外的美丽园子,虽是冬日时节却仍能感受出这里一草一木的搭配协调,园子后面有一些稀疏的墓碑。如同大都市中心的世外桃源,一跨进这里就会被它安静祥和的气氛感染,人也不自觉的平静下来。园子入口处的铁栅栏边上挂着教堂的名板:圣马力诺教堂。
“小时候我家就在这附近,童年的大部分时光都是在这一带度过的,我出生的时候也是在这里接受的洗礼。”我们两个坐在教堂后面的长凳子上,看着从高处的大玻璃窗中透射过来的光渐渐被吞没在幽暗的角落。
他继续说道:“小时候每次做错事就会躲在这里,直到家长消气了才回,次数多了以后,这里就成为了我的避风港,每逢有什么事就会来这里坐坐,让自己平静下来。”
我看着他的侧脸,仿佛看到一个从孩童到少年,再到成熟的历程,岁月的历练沿着他的下巴划出一条坚毅上扬的曲线。
“每年都要一个人回到这里来看一看,今年带你来了。”他转过头来,笑容很温暖,我也微笑注视着他,无需语言,信任的暖流在我们交握的掌心传递。
“我想我人生里的重要时刻都会和这里发生联系。”他缓缓说道。
“重要时刻?”我问道。
“比如在这里举行婚礼,以及让我的孩子也在这里接受洗礼。”
他突然提到婚礼和孩子,我的心便不知怎的跳快了半拍。婚礼,对我来讲好象是很遥远的愿景,我和他才刚刚开始,我们能走到那一步吗,我在心里问自己。自从经历过得到幸福再转瞬失去的痛苦过程后,我变得小心翼翼又患得患失。如今我享受并珍爱着当下的幸福,却一点儿也不敢幻想和憧憬未知的将来。我已经接受了戴维他没有选择我的现实,可我真的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文森佐他也不要我了...我觉得,那些美好的事情我不能想,我自己先想了,它就不会实现了。
他看出我的失神,大概是猜到了我的心思,于是伸出右臂揽住我,继续说道:“还有,如果我死了的话,我也希望自己可以葬在这里。”
他突然提到死,我一下子从自己的小失落中跳出来,“你怎么会死呢?不要乱讲这些不吉利的话。”一边说一边着急的捂上他的嘴,他眼睛里全是笑意。
我们的文化里把生死看得比较重,特别是把死亡当作一种禁忌,大多数中国人都是不信教的,即使信教也多半是一种排解或慰藉,对于来生是没有信仰的,心里默认着人只有这一辈子,生死就愈发看得重了。可他们西方人就不同,生死看得比我们要淡得多,倒不是说他们就不怕死,只是他们可以更轻松的谈论死,他们相信人死了会上天堂或者下地狱,然后再有来生。
虽然我知道这是文化的差异,但还是忍不住从心里害怕和逃避着这种可能,我觉得只是想一想都会让我的心揪在一起。如果在他不要我了,和他死了之间让我选,我坚定不移的选择前者。
这样的情境让我忍不住有些伤感,靠着他的肩膀说:“这里既安静又漂亮,又是你最喜欢的地方,如果你同意的话,我也陪你葬在这里好了。”他更紧的抱住我,吻落在额头和发间。
回到家已是傍晚时分,偌大的屋子里飘着平安夜的饭香。玛蒂娜拉着我问我们都去了哪里,我告诉她我们先去了圣马力诺教堂,然后又去了文森本科和硕士的米兰大学,我们在校园里散步聊天的时候,我才后知后觉的知道原来他是在剑桥读的博士,难怪英语可以讲这么好。
中午我们在米兰大学附近一家很有家庭氛围的餐厅里吃的饭,老板认识他,一看是他来了就热情的迎出来讲了一大串意文,颇有老朋友一样的感觉。他说这是他大学时代每个星期都要来光顾的店,连毕业论文的相当一部分都是在这里写出来的。那家店的口味果然极好,热情的老板还送了我两个番茄,说他用的番茄是全意大利最好的。
午饭吃到三点多才陪他去购物街给家人选圣诞礼物,我笑他真是不着急,都到这个时候了才开始准备,他反倒笑我说谁像我一样总那么焦虑。在一家很漂亮的包店,我们给玛蒂娜选了个手提包。我自己也在店里到处转,对着一个镶着珍珠的亮白色宴会手包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没想到结账的时候,文森佐就把它一起买下来,说是给我的圣诞礼物。我被价签吓了一跳,心里念着下次还是不要随便乱看了。
平安夜的晚饭真叫丰盛,虽然意大利平时就是个好吃好喝的国家,可到了这重大节日我才知道平日那些真的只能算小菜一碟。餐厅的大长桌上摆满了各种料理,五颜六色的沙拉和顶着红灿灿烤番茄的意式皮萨就不说了,中间那道烤得金黄的乳猪着实把我吓到了,这也太隆重了。
心满意足的饱餐一顿后,没想到还有个小节目。别看米塞克家的两个男孩子平时调皮捣蛋得很,这会儿却恭恭敬敬像两个小大人一样。只见他们表情严肃又有些不好意思的从盘子下面和桌布下像变魔术一样抽出两张信纸来,想来是吃饭前就已经藏好的。文森佐跟我解释说:“这是意大利的传统,平安夜的大餐后,小孩子们会朗诵自己提前做的诗,感谢父母的爱和教导。”我听了好惊讶,觉得这个传统实在是太好了。
饭后大人们各自捧着杯酒随意的聊天,文森佐突然凑过来在我耳边说:“走,跟我上楼去。”
我一脸狐疑地看着他问道:“你要干吗?”
他忍着笑:“有礼物送你。”
我更搞不懂了,问他:“你不是已经给我买了个包做礼物吗?”
他声音压得低低的,“那个是掩人耳目的,还有更好的礼物。”
我的好奇心彻底被他挑起来了,侧头眯着眼睛看他说:“那我可很期待了哦。”一边被他拉着朝房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