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胆小的人,从小就是。
一个最明显的表现就是,我从不坐过山车、自由落体之类危险的游戏,也从不和那些疯狂的朋友到未开发的地方去旅游,爬野长城什么的。在我的肋骨里,就没有追求冒险和刺激的那一根,对这些我毫无兴趣。
我还很怕血,虽然不至于晕血,可是看到血,总是会心慌心跳加快。所以我从小就没跟人动手打架过,也看不得别人打架,总是远远的绕开。好在我一直呆在相对较文明的环境里,也没有太多机会撞到那些会让我惊慌失措的事情。
我记得我见过最多的一次血,是小时候去乡下玩,遇到有人在路边杀鸡。不小心看到鸡被割了喉咙流血扑腾至死的情景,让我回家以后连做了一个星期的噩梦,每天都在夜半时分大哭起来把我妈吵醒。她还以为我冲到了什么大神,又是抽柳枝,又是立鸡蛋的搞了不少迷信仪式,最后还带我去看了医生。
在费尔诺的时候,有一次做饭,文森佐跑来自告奋勇要帮忙,我喜欢他陪着我,于是就让他帮我切菜。可是我哪里知道他那双修长漂亮的手,可以优雅的画油画,可以飞快的打键盘,也可以弄得我意乱情迷,却完全不是圆滚滚、硬邦邦的胡萝卜的对手。
才一转眼的功夫,我眼前就是一道淌着血的深深的伤口,他无奈又无辜的看着我。我眼前一阵发黑,缓过神儿来赶忙拉着他冲洗,然后又是上药又是缠纱布一通折腾。都弄好了半天心里还一直砰砰的跳,又气又心疼他。
而他只是看着我坏坏的笑,好像伤到的根本不是他一样。“你这么怕血啊?”他明知故问,“那你要是看到当年我和人打架的样子岂不是要吓死了。”
“你和人打架?”我脑子里跳出了他给奥扎汗的那一拳,架势确实是有那么点意思。
“是啊,还在剑桥读博士的时候,有一次国际米兰和切尔西踢冠军杯,我和几个朋友到酒吧看球。那场国米赢了球,我们正在庆祝,遇到几个喝醉了挑衅的英国足球流氓。那时候我气血盛,又喝了酒,就和他们大打了一架。”他回忆起十多年前的事情来,眼里闪着光芒。
“然后呢?你打赢了吗?”我真想不出作为学者的他还有这样热血的一面。
“当然赢了啊,把那几个人都打趴下了。不过,自己也挨了不少拳,鼻子、嘴角还有眉骨都出血了,两个礼拜才勉强能出门见人。”他说得跟讲笑话一样。
我赶快捧起他的脸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嗯,还好没有留疤,不然这么好看的一张脸,破相可就太可惜了。”我又想了一下,赶快补充叮嘱道:“以后再也不许你和人打架了,平时也要小心。你的脸、身子现在都是我的,要好好爱护,不许你随便破坏。”
“好!知道啦。”他灿烂的笑……
可是现在,现在……
这么多血,他背上的这些血!我几乎不能呼吸了,颤抖着一双手,又朝他背上摸去,隔着衬衫,所到之处都是一片凉凉的湿滑,听到他隐忍着轻轻呻吟了一下,他一定很疼,我的心已经拧到了一起。
我鼓足勇气,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向他的背后。才看了一眼,我就几乎要昏过去了,全身都有些瘫软。
玻璃碎裂的那一刻,他抱住我挡在前面,于是那些碎片便都无情的打在他的背上。在他的右肩膀下面,甚至还深深插着一块尖利的斜锥形玻璃,鲜血正从那里汩汩的流下来。
“薇薇,没事的,别怕。”这个时候他竟然还在安慰我。
“文森,你流了好多血,还在流,还有玻璃,怎么办?”我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抹一把脸,才发现不知不觉脸上竟全是泪,心痛和恐惧的情绪已经把我淹没了。
“我知道。”他扶住我的肩,“我知道你很怕血,不过,还是要你帮我才行。”他这几句话说得有些吃力,额头上冒起细密的汗珠,“你会简单包扎吗?你帮我把那块玻璃拔/出来,然后简单处理一下伤口。”
“嗯。”我点点头,他微笑着抹去我脸上的泪水,“难为你了。”
我深呼一口气,闭上眼睛,告诉自己要镇定,文森他需要我,我一定要坚强。我在脑子里回忆了一遍当初上急救课的情景,那时候在日本每年都有防灾训练,除了怎么避难,怎么逃生,怎么报警,还有怎样进行急救的训练。
这个时候我好庆幸自己曾经报名参加过。只是那时候我们摆弄的都是些干干净净的假人,哪像现在这样面对的是真的鲜血,还有自己爱的人。那些碎片刺在他的身上,却如同片片刺在我的心里。
我又仔细看了一下那块玻璃,扎得很深,不知道有没有伤到里面。我担心这一下拔/出来,会有大量出血,必须提前准备好止血的东西才行。
我逐渐平静下来,文森他努力表现得镇定自若,我知道他是不想让我太担心,但我心里明白他一定很疼很辛苦。余震还在时不时的摇晃着,偶有物品从上掉落的声音传来,空气里混合着血腥气和一股湿湿的土腥味。
我突然想到,这屋里还有两个办公桌,也就是有人长期在这里办公的,按照日本的一般规律,无论家里还是办公地,都要准备一个地震应急包,用来在灾难突发时,可以抓起来就跑。里面通常会有瓶装水、压缩饼干、手电筒,有些细致的人还会在里面准备上军用手套和应急药品。
我心里燃起了一丝希望,祈祷坐这两个办公桌的人也能够准备了这些东西。只是想要拿到应急包的话,我需要翻上会议桌,到对面的办公区去,余震中不断的还有东西掉下来,在没有安全帽的情况下,其实还是很危险的。可我顾不了那么多了,只要能救文森,我什么都愿意尝试,什么都愿意做。
我坚定的看着他,“文森,你等我一下下,我要到对面的办公区去找应急包。我知道还有余震,可能有危险,我会当心的。你不要阻止我,因为即使你阻止我,我也一定要去的。”
他看着我眼里的坚决,终于还是点点头,有些费力的抬起手,我赶快握住他的手贴到自己的脸上。他的手好凉,从没有这么凉过,我的文森他一向都是温暖的,眼泪又不争气的浮上来,我强把它们压下去,现在不是流眼泪的时候。
我给他调整了一个稍微舒服一点的姿势,又把大衣叠起来给他垫在身下,吻了一下他的嘴唇。他拉着我的手,不愿松开,我对他点点头说,“放心,我去去就来,你等我。”然后我挣开他的手,翻身爬上了会议桌。
翻上来,我才知道眼前的世界已是如此的一片狼藉,本来十米之隔的办公区,被坍塌下来的建筑材料和家具阻隔,几乎要翻山越岭才可以到达的感觉。我在混凝土和支出来的钢筋之间爬行穿梭,裙子被挂破了,小腿和手臂被家具划伤了,可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赶快找到应急包!
终于到了办公区,我开始急切的找起来,可是办公桌的抽屉被倒下来的东西挡住打不开了。我又一样一样的把它们搬开,第一个里面是文具,第二个里面是书和文件,第三个、第四个……当蓝色的应急包终于在我拉开最下面的一个抽屉出现在眼前时,我激动得几乎要哭出来。
没时间高兴,我又赶快翻到另一侧的办公桌,想着爬过来一趟不容易,希望能够再有一些收获。果然做研究的人还是比较谨慎的,另一个办公桌的抽屉里也有一个应急包。我把两个包都背在肩上,开始往会议区返回。
爬到一半,突然又剧烈的晃动起来,大地震之后,总是会伴随一波又一波的余震。我刚想抓起旁边的一个图板挡一挡,哗啦一声又一块天花板正掉到我身边,有块碎裂的不知什么东西弹起来直楞楞的打在我的额角上,粘粘的液体立刻就流下来。
我眼前一阵眩晕,头沉得抬不起来,额角火辣辣的疼,伏在水泥板上足有一分钟。可是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催促我,罗薇薇你不能倒下,文森他还在等你。
我摇晃着抬起头,抹抹头上流下来的血,自己不敢看。分辨了一下方向,继续朝我们刚才的地方爬去。每爬几步,就有一大滴血滴下来,我闭上眼睛,一边调整呼吸,一边往回挪。
他看到我头上的血心疼得立刻拉我靠过去,撩开我的刘海查看伤口,大概是动作有点猛扯到了背上的伤口,他痛得皱了一下眉头。
“我没事,一点也不疼,我找到应急包了,还是两个!”我像个孩子一样,高兴的给他看背上的背包。
他笑着点点头,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他抱住我说:“对不起,宝贝,让你受苦了。”
“别这么说,文森。我爱你啊,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只要你好好的。”
这一刻,我才知道爱可以给一个人多大的勇气和力量,今天的这一切都是我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可是我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