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多面人

相处久了，林风与霍一思很熟络了。可是，林风仍觉得霍一思身上像是有一层纱，看得透，又看不太透样子。而且，这霍一思喝不喝酒，完全是两个样子。不喝酒时，霍一思沉默寡言冷漠孤僻，喝酒后，话多热情又有点可爱。

过了一段时间，林风身上大悲千叶掌上的伤，已完全好了，便决定第二天离开药王谷，继续寻找庄主和夫人了。那晚林风闯进百草堂里间，掀开窗帘推门就进去了。说来也巧，平常霍一思都是插门的，今天一时大意竟忘了。

“走，咱喝一盅去？”

林风见霍一思看到他进来后，神色有些许慌张，有个想收拾书桌的动作，也许是霍一思觉得已然来不及了，或觉得与自己很熟了，便也没动，继续奋笔疾书了。

“等一等，就差几句了，写完就走。”

林风自然是好奇，凑近了书桌，拿过桌子上已写好的稿子就看了起来。这一看，只把林风惊得要掉下巴了。

稿纸上的标题，赫然是《紫霞之巅花大脚决战独孤大拿》！通篇看下来，讲的是青衣派花大脚如何在大明湖畔邂逅清风传人独孤大拿，后来又是怎样相亲相爱，最后又是为何相爱相杀，以至于要在紫霞之巅生死对决，刚写到比武精彩之处却戛然而止。

顺势翻下去，第二篇便是《紫霞决战之到底谁输谁赢？》，而到了第三篇《紫霞决战第三部胜负之谜》，讲的是激战后二人对外都诡异宣称对方赢了，还感谢对方的手下留情云云，继续看下去还有《紫霞番外篇论重归于好可能性》，作者从两人武功到家庭，从江湖绯闻到战况实情揣摩，从感性到理性，从头到脚，层层解读，抽丝剥茧地分析两人再次牵手几率，真可谓如他爹妈那般操碎了心……

而霍一思笔下正写着的那篇，不，准确说是四篇，其中三篇是退稿，最后一篇才是终结稿。通篇讲述的是，三大门派间的多年恩怨情仇，故事打破了世俗伦理，情节扣人心弦，大有血雨腥风呼之欲来之感，同时留下了诸多悬念。第一篇标题是这样的：《秃驴，你竟敢跟贫道抢师太？！》

可是，旁边改正意见上写着：确实有恩怨情仇，血雨腥风，诸多悬念，可侠骨有余，柔情不足，虽是江湖儿女，也应有柔情万种那面。

霍一思便将故事改为：《师太，你就放弃秃驴从了贫道吧！》。

然而，旁边还有改正意见：江湖儿女柔情尽显，故事也缠绵悱恻，可有些拘泥世俗伦理。

霍一思在第三篇将故事改为了：《师太，你竟敢跟贫道抢秃驴！》。

但是，旁边改正意见委婉写道：打破世俗伦理之作，血雨腥风也呼之欲来，扣人心弦，悬念诸多，然而好像故事不够短小精悍？

现在霍一思笔下正写着的这一版，只有短短三句话。

和尚：“师太，你从了老衲吧！”

道长：“秃驴，竟敢跟贫道抢师太！”

师太：“和尚、道长你们一起上吧，我赶时间。”

……

“你——”林风倒吸一口凉气，只觉眼前的霍一思他有些不认识了。

霍一思红着脸，很不好意思道：“唉没法子，你也知道，现在行医不景气，我又喜好江湖，别的事也不会干，就只好写点江湖新闻，赚点润笔费，贴补家用……”

“走，走，喝酒去。”霍一思终于写完，放下笔道。

这霍一思既是江湖名医，又是什么八卦报特约编辑，林风只觉他的身份有点复杂。林风本想旁敲侧击问一些事，可是以往霍一思喝了酒话匣子就打开了，今晚却是寡言少语。林风见问也问不出来什么，便找个话题，以此作为切入点，慢慢“撩拨”他，所以便要霍一思帮忙算命，毕竟这也是自己“强项”，聊起来更有话题。

其实，在这之前，林风有好几次都想跟他“切磋”了，可是，每提及这事，霍一思总是不接招，或说略懂皮毛，或说根本不会，避开了。这次霍一思醉酒微醺，竟然很爽快地就答允了。

林风说，爱情、婚姻、事业，哪一样都成，随便他算。

“是打卦，掷骰子，还是占卜？”林风问。

霍一思已有七八分醉了，憨笑着摇了摇头。

林风便把凳子往前挪了，又伸出手，看着他道：“看面，手相，还是摸骨？”

霍一思定定看着林风，嘴角浮起一抹神秘微笑，格开了林风的时手，悠悠说：“不用，这些都不用，这些其实都是骗人的。”

林风不觉有些愣了，这霍一思没有故作高深，而是一语说破了事情本质，这让本是骗子的林风都有些不适应了。有意思，林风感觉越来越有意思了。只是这样一来，“戏码”怎么进行下去？

“其实，也没什么可算的，只有一句忠告相送，”霍一思醉眼迷离道，“凡事莫强为，这世上有许多事，不是你努力就能做到，就有结果的……”

林风嘬着嘴，只觉他这算卦技术太水了，没滋没味，果然如他自己所言，不上道。

“我知道，你丫，”霍一思又道，“不是一般人。”

说到这里，林风禁不住暗笑了，心想，你这话若是用在开头，就漂亮了，这就像写小说，暗示情节发展，勾起人极大兴趣，然后你再一通捧，把人捧得晕晕然昏昏然不知其所以然时，抛出天灾啊人难啊，最后就能顺理成章兜售“化解之法”了。

可是，霍一思说出下半句，林风就笑不出来了。

“你并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

林风惊诧了：“什……什么意思，霍兄？”

霍一思口中呵笑着，头又倒在桌子上，呼呼大睡了。林风慌乱不已，他感觉这霍一思眼睛就像带了射线，一眼就将他看透了。这霍一思究竟怎么看出来的？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你刚才那话什么意思？喂，喂，霍兄？！”

……

翌日一早，林风就去问他，昨晚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霍一思却说，昨晚喝大了，断片了，什么也不记得了。林风想，他可能就是酒后胡言，便也不放在心上了。不过，林风还是留意了他的眼睛，好像还真闪动着灵异的光，仿佛能看透世间的一切。

林风赶紧提了提裤子，挡住下体……

却说林风几人收拾了东西，准备要走。霍一思欲言又止，很是难受的样子。林风拍着他肩膀道：“不要挽留，不要相送，也不要拥抱。嗯，就这样，让我自己走，静静地走，我们有缘自会再见的，朋友！”

“不是的，那什么，”霍一思终于掏出算盘道，“咱算算你们欠我多少银子了。”

霍一思说着就将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今天你们辰时前退房，就不收费了，扣除今日你们一共在我这住了27天，每天1两银子，就是27两；每日三餐，一餐200文，27天就是16200文，四个人就是64800文……”

“还有，手术费1000两，药材费400两，服务费200两，基础设施费80两，咨询费50两，心理辅导费50两……总计1988两，咱们都是朋友，要不收你个整数？”

“1900两？”林风错愕道。

“2000两。”

林风捂住腮帮子，嘶嘶叫了，黑诊所也没这么黑啊，这收费比他当初做骗子的时候还狠，行啊，这霍一思果然够脸白心黑的，这点值得好好学习！

“是现银还是……”霍一思又一次提醒道。

“……刷脸。”

“啊？”霍一思不明所以。

“啊什么啊，要钱没有，要命也不给！欠着！”

“没钱，没钱你们还敢来？你们当这是什么地方？你们若是真没钱，那今天可是走不了了！”霍一思脸色冷了下来，大有摔杯为号，招呼门后刀斧手的意思。

林风只觉这多天的感情白培养了。他没想到霍一思还是认钱不认人啊。

“那你说怎么办，霍兄？”林风稳稳道。

不料，霍一思脸色忽然温和了：“其实，欠着也无妨，你们真没钱，我还能真把你们怎么样？毕竟咱百草堂也是正规药堂，也不能干出格事。再说咱都是朋友，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有什么事不能商量着来？”

这话听起来，还像那么回事，于是林风便道，小心心啊，把你双龙剑收起来吧，毕竟举着也怪累得慌的。

“先欠着？那我们就走了？”林风转身离去。

可是，霍一思又把他们叫住了。

眼瞅着古月心又要拔剑……

“欠着就欠着，好歹你们打个欠条……？”

林风真心觉得，他和霍神医的友谊到此就结束了。林风阴着脸就跟他到百草堂写欠条了。霍一思像是看透了林风心思，淡淡说，其实，大家朋友一场，打不打欠条也是无所谓的，只是怕你们到了江湖上乱说，说我霍神医妙手仁心，悬壶济世，赠医施药，德医双馨什么的。

你个连行医执照都没有的人，还妙手仁心、德医双馨？我呸！

只是林风不明白了，这样说难道不是好事嘛。

霍一思摇着头说，这样一来，那些穷人闻讯赶来，我是治还是不治？不治对不起我良心，治的话以后喝西北风？这对不起我的胃，天下穷人那么多，怎么管得过来，穷人自有穷人的命……所以让你打欠条只是走个过场，这是规矩，江湖规矩，懂不懂？

林风撇着嘴想，这就是你敲我竹杠的理由？

林风也没计较银两数，反正他想，债多了不愁，签了也不一定还……当即就写好了欠条，签下名字，按了手印，递给他，就要离去。霍一思接过欠条只看了一眼，忽然道：“慢着！你还是先不要走了！”

林风登时愣了，手一挥，大声道：“古月心！你的双龙剑……”

这架势大有摔杯为号招呼门后刀斧手的意思。林风也有些恼了，欠条都写了，还想怎么着？没完没了是呗？非要我把这一百多斤撂这儿才行？

霍一思：你若真值钱，这也不失为一个好提议……

“你是林风？凤凰山庄的少庄主，林风？”霍一思端详着林风笔迹道。

林风点了点头。自从上次吃过采花大盗那事的亏，林风行事很低调了，别人不问，他是决计不会表露身份，别人问了，他也不一定表露真实身份。同时林风暗想，看来这霍一思也不像世外高人那般，将他们一眼就看透了，那句“你不是这世界的人”确是胡言乱语了。

古月心以为霍一思是要将账算在凤凰山庄头上，倏地一声，将双龙剑放到了他脖子上，冷冷道：“是又怎么样？还有，现在拿剑指着你的人，正是凤凰山庄的大小姐，古月心，记好了！”

霍一思这次没有惊慌，很淡定地将她的剑拨开了：“这就对了，找的就是你们……”

古月心的小脾气刚要发作，只见霍一思走向了书桌，便走便道：“不让你们走，是因为这里有你们一封信。”

信？林风和古月心你看我，我看你，无不懵逼了。说话间，霍一思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绸缎锦盒，四四方方，挺精致，打开来，里面果然有一封信。

信上内容很简洁：你们若想救古夫人，中秋之前，将《叉叉宝典》送到这里。

粉红彩笺上黑字格外醒目，这封信没有落款，没有日期，开头只有“林风和古月心启”字样。锦盒里还有一样东西，是一节手指，上有五彩镶钻假指套，带着尚存的尊贵气息，残留一丝血迹，竟没有腐臭，想必作了处理。

古月心一见那粉红彩笺，不由一震，彩笺，多么眼熟的粉红彩笺，读完后，她手已兀自发抖，见那根断指时，尖声叫道，我娘，我娘她，登时就要昏过去了。

过了好长时间，林风安抚了古月心，便问道：“这封信是谁给你的？”

霍一思：“不知道。”

“那人没说什么？”

“不知道。”

“那人什么打扮，长什么模样？”

“不知道。”

“那这封信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来的？！”

“不知道。哦……”

霍一思娓娓道，大概是在他们来的半月前，那天他写稿到了深夜，忽然，听到窗外有动静，出去查看却没有人，回来时书桌上就多了这个锦盒，然后就在病人中打听他俩，也没打听到什么线索，便把这事淡忘了……

“看样子，我只要把宝典送到你这里，就可以了？”林风问。

“看样子，是这个样子。”

林风再问他，那晚有没有异常地方或者其他没有注意到的细节？霍一思无不摇头或者就是那句“不知道”。照这架势说，霍一思就是接头人了，可是，这个接头人一问三不知，林风也是很无语。

看来夫人和庄主，是在他们手上了，只是他们是谁？血影狂刀，还是另有其人？那些人怎么知道他们会来霍一思这里？林风细细揣摩整件事，只觉他们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紧紧包围了。

霍一思终于说了一句有用的话：“别想那么多了，当务之急，还是找出宝典，送到我这里救人要紧。”

“交出宝典就一定能救出人？”林风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确实不一定，”霍一思沉吟了下道，“可是，你敢赌？”

林风猛然惊醒了，是了，交出宝典不一定放人，可不交出来一定不放人，纵然这条信息有可能是假的，你敢赌？不敢，因为输不起。林风算了算，距离中秋节，已不足一个月了，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又该去哪里找那什么狗屁宝典？一点线索都没有！

众人一通议论，毫无头绪。关键时刻，霍一思又说了一句很关键的话：“我觉得，既然江湖上都传言凤凰山庄有宝典，既然他们用庄主和夫人作威胁，想必是有原因的，纵然山庄内没有宝典，线索可能还是会有的。”

一语点醒梦中人，林风高兴地抱住霍一思，直夸他说，牛逼，真牛逼，不愧是写小说的人，一眼就看出了情节发展的关键所在！还说，果然没白交他这个朋友。霍一思羞赧着说，若是将欠的钱赶快还了，那更够朋友，到时还有大礼相送……

林风很冷静地回了他一个字：“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