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峰主要将众窃贼放下峰去,众弟子皆是愤火难平,咬牙切齿怒瞪着方介等人。
李师干涩道:“峰主…”
“李师。”
临揭阳只是一个简单称呼,便就止住了李师还未出口的话。
他低咳数声,身子微微一晃,极为沉重。
先前在大殿之中,未曾仔细端详他容颜,眼下乍然一看,只见他脸色寡白得骇人,当中透散着一股有如死人之般的诡异青灰色,他的脸是白的,袒露在衣袖之外的手也如青瓷般的病白,他尚未开口,先是沉咳不止,眼眶红得仿似要滴出血来:“我说了,让他们走。”
长虚吐骂道:“呐,呐,八脚王八,你看给我们峰主气成啥样了,脸都气白了。想走?先问过你长虚爷爷手中扁担应不应。”
“对,问过我们手中扁担。”
众弟子皆手扬扁担,声讨不止。
润九看在眼里,却甚觉非同寻常。
只听鬼戟道:“这老小子怕是活不出几天了。”
“活不出几天?”
润九冷吃一惊,陡然想起先前掌呼林尤病之事,不由怨声道:“鬼戟,你下回控制我思境之前,能否提前知会一声,好歹让我也有个思想准备。”
“不是与你小子通过气了吗?”
鬼戟啐了一口,冷冷道:“你小子当我想来回切换?你不嫌麻烦,我还嫌累,等哪天你我真正融为同元,便无须这等繁琐了。”
“融为同元?”
润九一震,心中却也不由彷徨起来,有时甚至就连自己都分不清,究竟何时是润九?何时又是鬼戟?
总之,只要鬼戟占据神识之时,就变得特别阴冷,机诡。
思及至此,润九不由瞟了一眼早不成人形的林尤病。
那怎叫一个惨字了得?
旁人不知,李师心中却清如明镜。
近些年来,闭锁曲线峰萎靡颓废,人才凋零,临揭阳急于摆脱眼下维艰困境,痴心冲破【归瓷虚境】,妄想在春后武会之上为闭锁曲线峰挣得一些颜面。却由于急功近利,迫于求成,以致心脉俱损,元神重创,已然膏肓之躯。
“临峰主,这事可不是让我等几人下峰这般简单了。”
方介爬起来身子,冷冷道:“我等三人趁开禁之际来你峰联谊,不料非但未得迎待,还被你峰中子弟重伤如此,此事莫说天云峰上下人等不能应肯,偏就是告至掌门那处,我们也得讨个说法回来。”
他恶人先告状,甚至将事态扩展为两峰争端。
闭锁曲线峰本就势弱,有理终成无理。
这个世道,唯有拳头硬,才配有话语权。
仙道圣地,也难落世俗之套。
“那你想如何?”
临揭阳微微斜了他一眼,两眸之光寒若利剑。
方介迫于凌威,不敢直视,他冷笑道:“自然是有劳临峰主随我等几人亲赴天云峰,向我们永峰主负荆请罪,并向诸峰宣告你们闭锁曲线峰之过。”
林尤病这时也抚着黑血淋淋的脸面,叫嚣起来:“还有,将把我打伤的那兔崽子交由我们天云峰处置,对了,还有拿扁担那小子。”
“嘿,你长爷爷我这暴脾气。”
长虚登时怒涛滚荡,抡起扁担就要来打。
李师低喝了声:“长虚,放下。”
“李师,这群八脚王八翻了壳儿…还张牙舞爪的,这你们也能忍?”
长虚心中极不痛快,手中扁担高高而扬。
文和劝慰道:“长虚,峰主和李师自会处理,休要造次。”
长虚憋着个嘴,甚是不甘,一把跳到润九身边:“小九九,你怎么样?”
润九摇了摇头:“不碍事。”
长虚看了他一眼,忽地道:“喂,小九九,你眼睛怎么时红…时蓝的?”
“我说你小子该不会是得了红眼病吧?不对,还有蓝眼病。”
润九白了他一眼:“那是你色盲。”
长虚凑近身子又看了几看:“不对呀,明明时红…时蓝的。”
润九不想搭理:“你眼瞎了。”
长虚咧嘴一笑,眼睛眨眯:“确实眼瞎,要不然怎会看上你小子,跟你来这破地方受这等穷窝囊气。”
润九心中愈发恶心,直接无视于他。
临揭阳淡淡道:“天云峰本峰主自会去,你们可以走了。”
林尤病叫骂道:“姓临的,你今日不随我等几人上天云峰谢罪,休想离开。”
李师陡然暴喝一声:“竖子焉敢造次!”
林尤病似乎忘却脸上裂痛,冷笑起来:“造次又何妨,我们天云峰又几时将你们凤尾峰放在眼里过?你们这一峰窝囊废物,就是给我们天云峰打扫茅房都不够资格。我还实话告诉你了,让临揭阳那老小子上天云峰,就是让他给我们天云峰扫茅房去。”
“竖子找死!”
李师厉叱一声,手中气劲迸溅急驰。
“老小子,你…你居然敢出手伤我?”
林尤病被重重击飞,话才出口,两眼一抹黑。
“李师,教训教训就行了,别让永丰源太下不来台。”
临揭阳微阖双目,已有些疲惫,他低咳了几声后自顾离去。
李师厉喝一声:“滚!”
“今日之事,我们天云峰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方介见难落好处,丢下一句狠话,来扶昏死过去的林尤病。
润九道:“人可以走,东西你们必须留下。”
方介晃了几晃手中长剑,一脸鄙夷:“小子,有本事便来取。”
那是一把浑然无迹的青纹长剑。
第一眼让人感觉到不是它的锋锐,而是如春水之般的温和泓润。
李师只看了一眼,勃然怒色炸开:“贼子,你贼胆包天,竟敢窃取我镇峰之物【归一剑】。”
“就这破东西,还镇峰之物?就是拿给我们天云峰当烧火棍都嫌难看。你不说是镇峰之物吗?那倒正好上地底下去镇吧。”
方介不惊反笑,他鄙笑数声,随手便将归一剑抛向了滚滚云雾之下。
“不要!”
李师大嚎一声,扑身而去。
“李师!”
众弟子大惊失色,急追往崖边。
李师早已连同归一剑随着滚滚云潮坠进了万丈深渊。
润九陡然周身一震,大叫道:“死鬼戟!你还在装什么死?快救人呀!”
“小子,用心记好咯,今日我便教你如何运元。”
鬼戟道了一声,转即占据整个神识。
“【汇元池】。”
润九右手微微一抬,掌心元池洞开。
只觉体内元泉喷涌,奔走周身玄经神脉各处,往来回走,绵绵不止。
鬼戟突地冷道一声:“不怕死,便就随我走一遭。”
哗!
猝然之间,疾风迸卷,山石崩裂,松林滚飞,天地陡然变色。
润九跃身而下,直扑深渊。
鬼戟悠悠道:“【融元】,【开元】,【汇元】,【聚元】,【御元】,【归元】,【太元】,【虚元】,【天元】…小子,待我帮你打开【聚元池】…你我便真正同元同体了。”
“同元同体?”
润九心中一震。
身子却不断往万丈深渊急坠而去,滚滚云潮如海浪之般在耳畔驰啸不止,震耳欲聋。
“你的意思…我们真正融合成一个人了?”
“那我岂不是天天得食蝙蝠度日?”
润九心中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鬼戟不由舔了舔唾沫,甚是嘴馋,旋即冷斥道:“咱们在往下掉呢,你能不能不分心?”
润九陡然身心一震,后脊作凛。
滚云之下,李师怀抱【归一剑】,如折翼的巨鸟往下坠驰,他神情安详,甚至满满自豪,淡淡花纹在他脸颊绽放开来。
哪怕粉身碎骨浑不怕,也得护住归一剑。
它,不止是一把剑。
它,还代表着整个闭锁曲线峰。
它,不止代表着闭锁曲线峰。
它,更代表着一个人。
一个旷世之人。
一段传说,
一段无法逾越的传说。
“李师。”
润九大唤一声,右掌元池洞开,滚滚云潮有如海浪之般齐往掌心涌来。
鬼戟道:“这是【汇元池】,风涌气流,云滚雾荡,但凡含元之物…皆可汇入你体内元池之中,为你所用。”
“【汇元池】?”
润九一怔,既惊又奇。
只见掌心有如磁铁之般,滚滚云流雾海尽数皆被吸食过来,源源不断汇进体内,融进元池之中。
只觉身子越来越飘,愈来愈轻,直至上了天穹之端。
润九感觉整个身子就像似完全被祥云包容,有如浸浴在云海之中,云浪绵绵不绝地涌进体内,往来奔走。
他的周身不断开始弥散出柔和莹光,使得他的肌肤出现如玉质般地莹润光泽。
光泽越来越亮,直将整个云海衬耀出一道有如白瓷般乳亮的神奇光芒。
是瓷茫!
那是一只巨大的瓷瓶!
在云端之巅。
鬼戟说道:“好在先前我吸收了不少那道瓷剑之中的瓷茫,由此融合进了你的元池…”
“小子,算你走运,这道瓷茫便就当是我占据你身体赠于你的礼物了。”
“元池汇体。”
鬼戟低喝一声,又道:“看好了,这就是你瓷元中的元池。”
“我的元池?”
润九震撼不已。
那是一方清池,碧水云天,澄静无波,仿若一片宁和汪洋。
“我的元池在瓷瓶之中吗?”
“早知你笨,不晓竟这般疙瘩。”
鬼戟声音有些嫌弃。
“那是瓷海。”
“唯有你修成瓷体,你瓷元中的元池才能汇进瓷海。”
“瓷海?”
润九不可思议,甚为震撼。
云流下,李师的身子随着滚滚云潮不断往上涌来,越来越近,仿似随时便能伸手将他抓住。
“润九?”
李师猛然一惊,脸上欣慰色彩浓郁,转而黑云密布,沉喝道:“谁让你下来的?”
“走!”
他大喝一声,右掌气劲迸走而出,欲将润九推上峰去。
润九右手微微一压,掌心元池再次敞开。
李师打出的那道气劲…随着云流…霎时,一同汇进了润九体内。
鬼戟陡然提高声音道:“小子,我要进入你的元池为你聚元了,接下来便就靠你自己了。”
“什么?靠我自己?”
“喂,鬼戟,你等等,我要怎么上去?”
润九不由大叫起来,只觉后脊发寒,细思恐极。
云流之下,是万丈深渊。
他的身子在不断往下坠沉,眼底的世界,越来越黑…那是碎骨的深渊。
须臾,只觉体内元池冲涌,滚滚荡荡,开经辟骨,疾驰天灵境内。
润九眸眶微微泛起红彩…一抹血色幽红,他的嘴角陡然绽开一抹阴诡弧度:“小子,终于完全占据住你了。”
峰顶之上,
狂风席卷,山林震颤,沙石漫飞,天穹塌坠。
众人惶骇惨嚎,抱头鼠蹿。
黑穹之中,
一只巨大瓷瓶,宛若泰山压顶之般…倾轧而下。
“哇!好大一只瓶子…呀…呀…呀?”
长虚直看得瞠目结舌,口中‘呀’字迟迟未能对准音调。
身旁的润九一动不动,有如石雕之般。
倏忽,长虚陡然回过神来,不停摇晃着润九,大叫起来:“润九,快跑呀,天上掉瓶子啦!”
润九身子岿然不动,仅是嘴角那抹弧度愈发阴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