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时节,雨水颇多,丹白城家家户户都忙的不亦乐乎。
此时天冥山上,正在举行双袁的拜师“小礼”。
双袁已经八岁,到了该读书的年纪。方文星自然不能推辞,只是自觉才疏学浅,不愿做二人恩师。但又不想让二人不识礼数,象征性的指导一番。
却说这些年,双袁在山上一直开心自由。袁世平天生神力,盗跖便传授一些简单的习武方式,练个胳膊腿。却怕误人子弟,不敢乱传武功招式,毕竟自己也就是个三脚猫的功夫。世平饭量极大,一顿饭能吃一只鸡,一条鱼,半斤牛肉。众弟兄都好奇这么多东西肚子里怎么容不下。久而久之,长得如同一只小老虎,虎头虎脑不说,走起路来也是虎虎生风,颇有一番架势。袁仕基则恰恰相反,平日饭量极少,一顿饭吃不了三口便咳嗽不停,终日靠着草药度日。刚刚八岁,走路已经有点弯腰驼背,脸上竟出现许多皱纹。众人皆眉头紧锁,这小孩看上去弱不禁风,真怕出事。好在仕基懂礼敬人,讨得大家欢心。平时想去河边玩耍,想上树摘个果子,总有大哥小弟的让其骑在脖子上,开开心心玩闹。七岁那年,袁仕基写一句打油诗:天冥山宫天宫景,丹白城外画外音。众人皆叹此子文采斐然,方文星解释道:“这是仕基想表达在天冥山开心畅快,写诗赞美呢!”仕基笑而不语。可方文星明白,这句诗的意思是天下虽大,自己身体羸弱,只能置身事外。看来仕基是有一颗入世之心。
却说今日,仕基世平衣着整洁,一身素衣,恭恭敬敬喊一声“师父。”方文星言:“我才德不及二位,闻道有先后而已。”大家也不知该有什么规矩有什么礼数,只叽叽喳喳道:“快拜师,还得喝酒呢!”便闹了起来。
盗跖在山间找了个僻静之所,搭了个茅草学堂。自己派人好生看守,自己也偶尔过来一起陪读,生怕出意外。方文星拖盗跖找了一身得体的衣服,为人师表,形体也是重要一环。第一课,便在这芒种季节开讲。
“先古时期,世间多为异兽,人生而渺小,不成气候。或为异兽捕食,或为山崩地裂所泯。……”方文星从先古将起,袁世平有点心急,但规规矩矩的听着。袁仕基倒是一动不动,双目炯炯有神。
“后天下渐合,终成气候。极北之地,变化莫测,或有火山喷涌,岩浆飞溅,或有冰天雪地,滴水成冰,称为极地。极地内有大量异兽存活,亦有奇珍现世。千百年来多有壮士豪杰前往极地寻珍觅宝,归者寥寥。据传极地内部奇兽异鬼数以百万计,无人知真伪。”
“极地以南,东西并立二国,西边之国唤作‘红莲’,国内子民皆为教徒,立国之根本为信仰二字,国民皆信奉神明。然国内信教者也有不同,有信奉白莲神者,有信奉光明神者,更有信奉红莲神者,彼此并不统一。国君权力不大,国内大事皆由教会决定。教会共七大主教,其中红莲教三人,白莲教二人,光明教二人……”袁仕基逐渐心明,此国君主只有空壳,实则教会统治。可惜百姓多而愚昧,真以为有救苦救难的佛祖神明。然转念一想,一国能存续至今上千年,必有其道理,不可轻易下结论。
“红莲以东,便是华胥国,华胥北接极地,南至南海,横贯中原,乃天下第一大国。华胥建国八百余年,风调雨顺,百姓祥和。华胥国多有死囚,国君仁义,不忍杀生,便将之迁至极地,并于极地相邻之处修万里城墙,城墙高五丈有余,绵延三万里,世称‘极地长城’。一来防奇兽侵扰百姓,二来警戒世人,一旦触犯死刑,扔于极地有死无生。后华胥有一国君,名帝星,生性暴虐,喜食人。”讲到这里,仕基惊呼一声,世平也瞪大双眼。堂堂国君,喜食人?
方文星点点头。“帝星无道,民怨四起,然华胥千年基业,无法撼动。此时,距离第一次往极地投放死囚已过六百余年,因极地苦瘠,无人知晓发生何事。帝星除自身好食人,更是滥用酷刑,动辄便往极地发配无辜之人,据说他还亲临长城,目送羸弱之人消失在茫茫冰雪中,只为听到传来阵阵哀嚎。”文星在学堂踱步,盗跖也坐在其中,听得津津有味。帝王暴虐,杀伐屠戮,自古常有,并不稀奇。唯有仕基却惶惶不安。
“帝星之子,名曰帝杰,此人相比帝星,有过之而无不及。”方文星眼中似有点点泪光。“此人暴虐成性,喜好看人互相杀戮。曾于皇宫之内建一修罗场,四围尽是高墙,命一百名囚犯手持武器互相殴斗,只能活一人。”世平拍桌,大叫“好玩,好玩。”仕基眼角燃起点点怒火。
“可帝都哪有那么多囚犯?帝杰心中不爽,便到处抓平民百姓,还命天下各城‘进献’有罪之人,理由更是荒唐可笑。什么‘有忤逆之心’,‘有谋反之举’。一年之内,竟抓了整整十万人!可后来他看人屠杀、殴斗看的也腻,索性将这十万人尽皆遣往极地。”仕基疑惑,问道:“师父,您说的这些,可是亲眼所见?”
“当然不是。”方文星苦笑,“这都是几百年前的事,我也是看的书中记载。”仕基点点头,继续认真听着。“帝杰前后共逼迫往极地迁徙七十九万人,四海之内民不聊生,多有暴乱、造反之举。然华胥国精兵强将数不胜数,帝杰便以此为乐,常蹬城观战,只为看血流成河。”
“帝杰之孙帝娼,生性好仁德,继位之后广施恩义,除极恶之人,否则不许判处死刑,也就不再往极地投放囚徒。废除残暴政法,毁掉所建修罗场。恩泽百姓,慈满天下。可变数,也在帝娼在位之时发生。”
“来了来了,好玩的来了!”世平一激灵,只道故事到高潮了。仕基已经微闭双眼,大概猜到了要发生什么。那可是……近百万的怒火,沉积了近百年啊……
“那一日,天地昏暗,极地长城的守卒远远看到,天地交汇之处黑压压的一片,似乎潮水般用过来。待到近处,吓破了胆——那黑压压的,全是人形怪物!”“人形怪物?”双袁异口同声。
“对,人形怪物。或人头兽身,或兽首人身。或身有双翼,可翱翔于空,或四爪八足,可攀登城墙。所持兵刃,既有刀枪,亦有石器。奔腾而来,一泻千里!”
“极地长城不能挡,不消片刻,便被打开缺口,百万怪物冲进华胥国内。长城之处设有烽火台,用于通报异情。帝都早早引兵部署,可那是以百万计的怪物啊!帝都九丈高的城墙,不到三日,灰飞烟灭。”
讲到此处,仕基似乎真正站在了当年的战场,周围皆是猛兽、怪物。士兵站在城墙瑟瑟发抖,口中喊着必胜,心中只能视死如归。昔日的帝王,天下第一的华胥国,最后一次俯瞰这万里河山……
“帝娼无法弃城而逃,自焚于青天白日楼,浓烟滚滚,三日方尽。而皇族子孙后代尽皆被怪物吃尽,无一人幸免,不论男女,生吞活剥之景惨绝人寰。复仇后,怪物并未退去,而是在整个帝都肆虐。顷刻间,帝都变成了地狱,街上到处是断臂、破损的身躯、脚趾、手指、瞪大双眼的头颅,以及一只又一只无人道的畜生。”
“咚!”的一声,世平一拳砸在桌上,“待我日后把它们杀个一干二净!”仕基却沉默不语。这帮“怪物”本也是人,被流放至极地才有后来之事。与其说是怪兽作祟,不如说是……人祸。可历史就是这么可笑,两个暴君得以善终,一代贤君反倒死无全尸。若日后阴曹地府详见,恐怕两个暴君反倒埋怨帝娼,怪他丢了江山吧。唉……
“后天下各城都起兵而战,混仗打了整整九年,期间死伤无以计量,终以人类获胜、怪物逃回长城以北告终。极地苦瘠,军士无法存活,无法进而围剿。只能重修长城,盼望将来无事发生。自此以后,人们称长城以北为‘魔族’。人魔殊途,永世不可和好,千秋万代,必有一方泯灭。”
“而华胥已灭,皇室已亡。各城主并不愿委身于人,便开始了长达两百年的战乱。期间英雄辈出,斗争不断。终有二人平定南北。平北方者为‘寒’姓,建国‘冰蜀’,自称冰蜀大帝,也就是冰帝。南方王者为‘戎’姓,建国‘炎域’,自称‘炎皇’。”
讲到这里,盗跖总算听明白了。原来现在的冰炎二国是这么回事。虽说自己年近半百,可一直是山贼的勾当,从未认真听过这通篇史诗。不禁暗暗称奇,这方文星当真有点墨水。
“冰炎二国,炎域国土更为广阔,人口众多,文化昌盛,经济繁荣,兵甲也更为强大。然炎域周遭小国太多,大大小小有近百国,大的有数百万人,小的也有十余万。恰如身上疤痕,难以根除。加之三百年来,党争不断、传位之争不断,可谓内忧外患。北方冰蜀,虽国力弱于炎域,然国民万众一心,建国三百年,代有明君,蒸蒸日上。如今已然不可小觑。冰蜀之患,在于南北。南方炎域虎视眈眈,而北方极地长城之外,可还有千万魔族呢!”
是啊,极地之外祸乱未消,而人类却执着于内斗,唉。仕基越听越觉得难过,反观世平,一门心思想打打杀杀,并没有什么烦恼。
“讲到现在,有几个国家了啊?”文星喵咪咪的看着袁世平。
“本来是两个,有一个已经被干掉了,又分成了两个,所以总共是三个。西北方是红莲,正北方是冰蜀,还有我们待着的炎域!”
“非常棒!”文星继续讲道。“除此三国外,还有一个很恐怖的国家——暗云。”
盗跖突然抬起头来,暗云,一个所有黑道的人都熟悉的名字。与其说是一个国,不如说是罪犯的游乐园。
“暗云位于西北,绵延数万里,国土面积接近当初的华胥,也就是接近于炎域加上冰蜀的总和。这个国建国时间和华胥相同,至今已经一千三百多年。国不曾内乱,也少与我们接触。华胥大乱之时,既不曾领兵来救,也不曾趁火打劫,占据土地,只是作壁上观,似乎无事发生。至于国中人口多少,兵甲多少,不为人知。暗云北部是红莲,东部是炎域,皆筑有高耸城墙,鲜于往来。南方为南海,西边是什么就不知晓了。暗云之所以如此神秘,在于国家一条法度。”
“一条法度?”仕基不禁称奇,何种法度能让一国变得如此神秘?
“暗云国中,杀人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