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她闷闷不乐的神情,说:“昨天没有下雨吧?”
“你说什么?”他突然聊起天气,李景澜以为自己听错了。
东方昭合起折扇,摇手一指,“喏。”
李景澜顺着他的折扇看去,见顾轻舟的床旁边,放着一株盆栽的红梅。
红梅傲然挺立,颜色灿如云霞,一看就是被悉心照料过的。
她愣了愣,随即豁然开朗。
昨日没下雨,梅花喜光,为什么会放在室内?
李景澜走过去小心地扒开泥土,浑厚的黑土从她的指缝流出,随后,她竟然从这泥土之下挖出了一根纤细的竹筒。
她欣喜地看了东方昭一眼,东方昭眉毛一挑,颇有洋洋自得的意思。
竹筒中藏着的是一副画卷还有一纸书信。李景澜将画卷徐徐展开,黄铜色的画纸上是一位清丽绝色的女子,眉眼简直和顾轻舟一模一样,李景澜对于自己之前推测顾轻舟不是顾夫人亲生的这点更确信了。
东方昭伸出手指一拭画上人穿的绯红裙裳,放在鼻尖前一嗅:“用的竟然是玛瑙末,这可是瑶国才产的矿石,作画人可真是奢侈。”他瞧了眼落款,了然一笑,“牧云坊的,那就不奇怪了。”
“这纸质看着有年头了,他竟然把这画珍藏了这么久。”
李景澜觉得这画不简单,于是把竹筒藏入怀中。她把花盆的泥土重新铺好以后,用手绢细细地擦拭手指,忽的转头对东方昭说道:“四哥,一会儿麻烦你了。”
东方昭没明白她说的“麻烦”指什么,却见她突然痛苦地尖叫一声,然后直直摔倒在地上。
事出突然,东方昭有一瞬的愣神,屋外的人听到尖叫推开门跑了进来,他们看见地上昏厥的李景澜一个个吓得哑口无言,只有顾崇青径直走到顾轻舟的床前,查看他的情况。
顾夫人突然抓着东方昭的衣袖大声质问:“四殿下,公主这是怎么了?”
顾崇青握着顾轻舟的手,他虽然努力维持着面上的从容,眼里却翻涌着混乱而悲恸的情绪。
他也低声问他:“四殿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嗯……”东方昭又好气又好笑,李景澜真是好意思,竟然坦然地把一切都推给他,自己舒舒服服地躺在地上,这就是她说的自有办法吗?
东方昭沉吟片刻,面露为难地说:“是这样的,这个邪祟的怨气太强了,六妹不敌它,被自己的法术反噬,昏过去了。”
“什么?”顾夫人难以置信,“相夷公主不是水神之妻吗?她连让整个朝熙国降雨都做得到,怎么会驱除不了一个小小的邪祟?”
东方昭道:“您怎么知道这只是个小邪祟,刚才我可是亲眼见到了它强大的怨气差点把六妹吞噬殆尽了……还好有我在一旁给她护法,咳咳,我现在也感觉全身疲惫不堪,应该也是受了邪祟侵蚀。”
东方昭随便胡诌的话把把李景澜听懵了。啥侵蚀?躺在地上装死的李景澜啧啧赞叹,这个人说瞎话的本领不亚于自己啊!
“不过夫人放心,有水神尊上保佑,六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被邪祟杀死的……等她醒来依旧会元气满满地替你驱邪。”东方昭歪头一笑,“不过那也得等她醒来再说,六妹现在就由我带回去休息了。”
东方昭走近李景澜,拉起她的一只手搭在肩膀上,然后将她整个人背在身上。
李景澜垂下的头和纤细的脖颈正好落在他的右肩,他看见她轮廓分明的侧脸就在咫尺之间,睫毛的剪影在她苍白的脸上分外鲜明,有种我见犹怜的感觉。
东方昭在她耳边偷偷吹了口气。
李景澜浑身一激灵,我艹,这个流氓!
东方昭背着李景澜快步走出去,顾夫人想要拦他,却被他躲过去了。而顾崇青心乱如麻,甚至没再看他们一眼,只是盯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顾轻舟。
很快,他就带着李景澜就消失在顾轻舟的卧房内。
李景澜靠在他身上,东方昭衣服上熟悉的熏香味她觉得很好闻,她内心膈应地偷偷嗅了一会儿。
东方昭不知道什么时候在顾府摸索出了小道,一路上走着都没见着什么人影,李景澜见周围安静了,她小声问道:“你刚才为什么要说多余的话,什么侵蚀之类的,你都是哪看来的?”
东方昭稍稍侧过脸看了她一眼,“我瞎编的,嗯?你不是在民间长大的吗,这种关于法术的术语话本里可是一抓一大堆,看着这些长大的朝熙国人可都烂熟于心了。”
“我从小就忙着学习,没看过什么话本。”李景澜讪讪一笑,打算这么糊弄过去,“但是四哥你竟然也会看话本这种闲书?”
“当然会看,为什么这么问?”
“可是,你不是无神论者吗?我以为你会对这种东西不屑一顾的。”身为朝熙仅次于陈恕的第二大神棍李景澜竟然说出这种拆自己招牌的话。
“‘无神论者'?这个词还挺新鲜。”东方昭玩味一笑,“不过我信不信神跟我喜不喜欢看话本有什么关系,就算我知道那些都是假的,但它带给我的快乐是真的呀。”
“人呀,总是会去向往虚妄的东西,就算知道都是唬人的,自己只是在被欺骗着,也会情不自禁的栽倒进去的……这就是凡人。”
李景澜看着他深沉的眸子,他平时总是笑眯眯的,一但切换到正常的表情,那双清晰的瞳孔就会格外的摄人。
她缓缓道:“四哥想得可真多,小心以后操劳命。”
“哈哈哈,我这种懒散的家伙最多就替自己操劳操劳,你多心了。”
“哼。”
……
东方昭突然意识到,李景澜竟然会平静地和自己开玩笑了。
他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
东方昭突然想起来要兴师问罪:“你刚才可真好意思,就这么把烂摊子甩给我,知不知道我……六妹?”
他刚想捉弄一下她,却发现背上的人已经俯在自己肩上睡着了。
她平缓的呼吸吹拂在他的右脸颊,惹得他心里痒痒的。
李景澜虽然这些天没像之前通宵的那么严重,却也是为了恶人谷机关阵的完善学习到深夜,她一但想要做好某件事就会不顾自身地投入进去,让自己总是那么疲惫。
她下眼睑深深的黑影让东方昭心头一紧。
东方昭知道的,他很久以前就知道,如果没有一个人来管住她,照顾她,这个死心眼的丫头迟早会在某一天过劳猝死。
他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一般轻声说道:“李景澜,你什么时候能学会爱惜自己。”
……
东方昭把李景澜背回她的卧房,阿萱正在屋内给李景澜摆上刚从厨房拿来的午餐,看到四皇子背着自己主子的时候吓得一双筷子“啪嗒”掉到地上,她正想问清楚怎么回事,东方昭随手拿起桌上的馒头堵住了她的嘴。
他作出噤声的手势,小声道:“让你主子好好睡一觉,别出声。”
阿萱叼着馒头连连点头。
他把她放在床榻上,为她脱去鞋,动作轻柔地把她勾在自己脖颈上的手拿下来放进被子里。
李景澜睡着了的模样真是人畜无害,和平日里虽然客客气气却拒人千里的样子大相庭径,让东方昭忍不住把视线一直落在她脸上。
阿萱知道李景澜睡觉不能有光,想上前把床帘放下来,东方昭却先她一步放下的窗帘。
偶然吗?还是,他也知道?
东方昭没有多说一句话就走了,没有说为什么自己背着昏睡的李景澜,也没有为自己突然展现的温柔而多做解释,就像理所应当一般。
真奇怪。阿萱想,她以前见公主这么排斥四殿下以为他们两个关系不好呢,这么看来不是很亲近吗?
……
……
……
李景澜做了一个梦,她梦到一条从山顶流淌而下的河流,河流的底端伸向白茫茫的云雾中,时不时有白鹤穿破云雾飞翔于天穹,清唳回荡在山川之间。
山顶上有丛丛茶树,洁白的山茶花意气风发地绽放着,清雅绝尘。
这是仙境吗?李景澜坐在那条河流旁边,她的双足浸在水中,衣摆被河水牵动着。
她看见河水中的倒影,自己的身后还有一个人。
河水上弥漫着氤氲的雾气,倒影比铜镜还要模糊,只能依稀看见那个人散着长发,靠在自己身上。
是谁?她转过头,却没看到任何人。
有人在她的耳边说:“景澜,你不要逞强了。”
“谁逞强?我吗?”她问。
那个人的声音好熟悉,带着哭腔,似乎很心痛,他的这份情感也传递到了李景澜身上,她被莫名的悲伤感席卷全身。
她微弱得发出声音:“是我逞强了吗?”
好难过,但是,她好怀念这种感觉,空落落的心好像被填满了,某个她失去已久的东西似乎突然回到了她这里。
“我为什么感到难过?”她对着空无一人的山巅问道。
“景澜,别怕,我会保护你。”
……
李景澜缓缓睁开眼,又是陌生的天花板,陌生的熏香味,和……熟悉的笼罩着她的悲伤。
她拉开床帘,见阿萱正轻手轻脚的帮她打扫卫生。
阿萱见她湿润的双眸,一下怔住了:“殿下做噩梦了吗?”
“不是。”李景澜抹了一把眼泪,“只是打了个哈欠。”
自己竟然就这样睡着了,还睡在东方昭的背上,李景澜后知后觉地懊恼,她虽然不觉得他会对自己做什么,只是这样随便睡在还不熟的人身上未免太没心没肺了。
她顿觉尴尬的敲了一下自己的头,阿萱又被她令人迷惑的举动吓了一跳。
李景澜睡醒以后立刻就饿了,阿萱把厨房热好的午饭端给她,李景澜一边吃午饭,看着从顾轻舟房里找到的那封信。
信纸曾被水浸泡过,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了,只是开头的“致轻舟”还清晰可见。
是谁写给顾轻舟的呢?能让他在被关到那个偏僻的屋子之后还携带者,和那个画像放在一起,必然是对于他极其珍贵之物。
她看着画中的女子突然想起来顾轻舟唱的那首歌,突然灵光一现,笑着的对阿萱说道:“阿萱,我交给你一个任务。”
“殿下您说。”阿萱放下手中的活,乖巧的站在一边。
“你这几天装成嫁人的新妇,和顾家的邻居打好关系。”
“新妇?”阿萱虽然不过二八年华,但在朝熙国她这个年纪嫁人的姑娘也不在少数。
“对,我给你些钱,你把自己置办的华贵点,你在宫里呆这么久,应该知道该怎么和妇人们好好聊天吧。”
阿萱点头:“您想问些什么?”
李景澜道:“我要知道顾尚书少年的情史,比如青梅竹马之类的,越详细越好,你再问点顾轻舟事,你可以把我给你的钱拿去买礼物送给邻居们,但是记住,不要暴露身份。”
阿萱点头,她忍不住问:“殿下为什么要让阿萱去?”殿下为何自己不去呢?她疑惑了,殿下自己去的话不是更有把握吗?
“我相信你,而且,我有其他事要做。”李景澜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