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自由交错 拷问深入骨髓
雷锋 在这里复活
从学校回来，雷锋径直找到乡长彭德茂。
“彭叔叔帮帮我，帮我在乡政府找点事做吧，我想找口饭吃，我不想待在家里吃闲饭。”彭叔叔自然是没二话，这个孩子的任何请求，他都不忍心拒绝。何况，雷锋此时的归来，已经是以知识分子的身份回来的。
在那个人才紧俏的年代，雷锋很快就被彭德茂乡长调到乡政府，做了一名全天候的通信员。彭德茂太高兴雷锋回来，他是乡长但不识字，上级发来文件是让他极其头疼的事，现在好了，甭管什么都由雷锋念给他听。
1956年7月至9月，雷锋在生产队当了近3个月秋征助理员。
征收公粮、送信传话、接待客人、泡茶、抹桌子、打扫卫生，他很是神气的样子，当地的农民要是想见哪个领导，都是要雷锋先通报一下。
但雷锋在乡政府待的时间也不长，也就两个月的时间。
一个偶然的机会，他的命运有了重大转变。这一年，望城县委机关的通信员参军去了，需要补充一名通信员来顶替他的工作，县委组织部干事黄菊芳担负物色人员的任务。
8月中旬，时值酷暑，热气逼人。
24岁的黄菊芳已经走了几个乡，累得筋疲力尽，可还没找到合适的人选。年轻的姑娘那会儿也是气盛，抱着不完成任务绝不回去的念头，在十字路口站了一会儿，就去了安庆乡政府。彭乡长不在，有人出去找。
在等乡长的时间里，她发现旁边几个青年正在造秋征花名册。
笑容可掬的雷锋引起了黄菊芳的注意。
黄菊芳这样回忆道：
屋里有8个男女青年，其中我身边的一个小伙子格外引起我的注意。他个子最小，圆圆的脸蛋上时刻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举止中显出几分机灵，言谈中不时带些幽默，顿时，我心头一亮，这不正是一个交通员的好人选吗？于是两人聊了起来。在谈到家庭的情况时，雷锋的笑容消失了。我问他家几口人，他说六口，但现在只剩下他自己了。
雷锋告诉黄菊芳，他为自己的苦难家史写过小册子，可以给她看。
他就跑回家给黄菊芳拿小本子。
这时，彭德茂回来了，黄菊芳就征求彭乡长意见。
彭德茂给了她肯定的回答：“你看得很准，他确实是个好苗子，靠得住，又勤奋。你晓得吗？你做了件大好事，因为他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现在住在别人家，生活也不方便。”
正说话，雷锋拿着本小册子上气不接下气跑回来了。
彭德茂给他介绍说：“小雷，这位老黄是县委组织部的，去年还是我们七区的区长，她很关心同情你。”
雷锋听着，他看着我，顿时泪流满面。
他带着极其诚恳极其焦虑的心情对我说，老黄，请你一定要帮忙给我介绍一个工作，我不愿意一个人待在屋里，我要参加革命工作，我要报答毛主席和共产党的恩情。他递给我他写的小册子，那是一本用红纸折的共8页的夹页子。封面上用毛笔中楷直书“苦难的家史”。
这个小册子无疑打动了黄菊芳，当晚，她一夜无眠。
是的，黄菊芳又喜又不安。喜的是发现了雷锋这样的好苗子，苦大仇深，对党对毛主席有感情，有远大志向。
不安的是，雷锋个子矮小，组织上是否会同意录用他还没有底。
第二天一大早，黄菊芳发现雷锋站在门外。
从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我看出他也是一夜没睡。
见我出来，雷锋就有点拘谨地说，老黄，我想找你谈一谈。他少年老成的样子让我很感兴趣，我觉得这也是了解他的机会，就请他进屋说话。
雷锋看着我，老黄，你有好大年纪？24岁，我随口答道。
雷锋似乎有些惊奇，啊，你比我只大8岁！你问这个什么意思？我不解地问，雷锋小声说，我昨天听彭乡长介绍说你当过区领导，我内心敬佩，我以为你好大了，原来你是大姐姐啊！
我说，小雷，我昨晚看了你写的家史，写得那么详细，从1943年到1947年你还只有3—7岁，你怎么会知道的？雷锋沉默一下。
我的确是不晓得那样多，是我在最近几年问乡邻长辈，他们告诉我之后我写出来的。我妈妈上吊自尽时我快7岁了，她临终前嘱咐我要为死去的亲人报仇，这个印象我是深刻的，说着说着他激动起来。
母亲的遗愿终于搭帮共产党、毛主席在解放的第二年就实现了，我们这些穷人的翻身，就是搭帮救命恩人毛主席、共产党，这是我永远也忘不了的。我问他，你今年完小毕业，不打算再读书了吗？
雷锋带着一丝不安的神色说，想继续升学，读书的确是我的愿望，因为没有文化知识就不能为国家作大贡献，但我现在不想再花国家的钱了，如果所有的小孩子都能读书我还踏实一些，如果就供我一个人那就太自私自利了，乡里免费送我读到完小就已经很不错了，一个人总要满足，我今年已经16岁了，我想参加革命，在工作的业余时间自学，何况我现在还年纪轻轻。听了雷锋的话，我不停地点头。
我和24岁的黄菊芳一起使劲地点头。
我想，他才16岁吗？这个叫雷锋的人说出这样的根本就不是这个年龄能说出的话。“一个人总要满足，不能自私自利。”他实在太懂事。
是艰难的生活让这个孩子早早地成熟了。
他好像没有童年和少年，一下子就站在成年的门槛上了，这是该喜还是该悲哀呢？黄菊芳替我表达同样的感受。
我说小雷，你比我进步多了，也懂得多方面的事，真不愧是党培养的一代新人。雷锋诚恳地说，讲心里话，我一心就是想参加革命工作，不晓得够不够条件，有没有机会。你一定要帮我做个推荐，行吗？
我说我一定推荐你，等组织上批准了，随即就通知你。
黄菊芳回到县委后，就找书记张兴玉汇报了雷锋的情况。
在回县委的路上她已想好，如果雷锋不适合这个工作的话，她就介绍他到县印刷厂去当工人，没想到，书记张兴玉当即决定试用这个被极力举荐的小伙子。几天后，雷锋到县里去报到了。
我站在村口，夕阳斜斜，照耀在村口那片竹林上。
雷锋就是沿着这条路走向了远方。那会儿，这个清秀少年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他知道，新中国的阳光将会这样一直温暖地照耀着他。
冬天，南方这里的阳光仿佛还拥有春天的热力。
平静起伏的山峦，天空的云彩，空气中飘浮着草木的香味，香味中我依稀听见吟唱，这是怎样的时间啊，这是谁的少年谁的歌？
1956年12月。
那个还叫雷正兴的少年在望城县委见到了张兴玉书记。
张兴玉对雷正兴的印象清晰如昨。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个头不高。穿着蓝衣青裤，有几个补丁，但洗得干干净净，手里拎着个包袱。少年见到我显得有点紧张，怯怯地叫了一声张书记。那窘相活像一个很少出门的农家闺女。
书记张兴玉，我查阅了他的背景资料。
南下干部，祖籍山西，参加革命较早，30多岁就当上了县委书记。
是的，如果按照过去的说法他就是县太爷，但他是共产党的县委书记，他品德高尚，身为一县之长，他最看重的是公务员的“公”字，他的确在为全县的父老乡亲全心全意地服务着。
雷锋，就是这种新型人际关系的受益者。
张书记是继彭德茂、谭礼之后第三个指导他走上人生光明大道的导师。
1956年。
望城县是1951年经国务院批准成立的一个新县，县委机关在高塘岭，在一片荒山上，没有高楼，没有公路，也没有像样的工厂，树木也没长起来。机关的条件不算好，办公、住宿都很拥挤，吃的也不总是大米，有时也搭配红薯、豆饼什么的，但机关里的人们心情愉快。
县委机关的人只有三十几个，来了一个新同事大家很快就都知道了，知道来了个爱笑的一脸孩子气的大男孩。那孩子由乡下来到县城，进的是县委机关，第一次遇到这么大的场面，陌生新鲜也很好奇。
他到每个房子的门口都望望，把电话机、油印机、交通班的几部单车等很少见过的东西仔细看了个够，很快，他就跟大家都熟了。
在县委，同志们都喜欢他。
买了好吃的会说小雷呢？要照相了还会说小雷呢？
16岁的孤儿雷锋成为公务员，把单位当成了家。
一开始，县委办公室只分配他负责打扫县委书记张兴玉的办公室、会议室的卫生和打开水。雷锋连同其他办公室和会议室的卫生和打开水全包了不算，还主动打扫办公楼楼上楼下走廊的卫生。后来工作内容又增加了，除了做卫生还负责机关门卫工作，床铺就在招待所的传达室内。
他总是笑脸相迎，对谁都非常热情，机关里的人都很喜欢他。
和雷锋同住一个屋子并睡上下铺的张建文这样说：
他好勤快，散会他要把房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打扫卫生都是他，把煤火处理好，他才睡觉，雷锋到机关工作后，我们住在一个宿舍，关系很好。
他们的关系很好，这种好是怎么来的呢？
有的同志被子没叠，他帮着叠好。
下大雪了，他去扫雪，很多事不是他分内的，他都去做。
我们当时都觉得他是后来的，好像很多事都是应该他做的。
勤快、眼里有活的雷锋，成了县委大院最抢眼的小男生。
他没法不抢眼，他是这样的懂事乖巧，如女孩子一般的心细。
甚至不需要人们来安排他做什么他已经抢先把事情做完了。
他手不停脚不停地忙个没完，眼里处处都是活，雷锋对于自己的勤快一定也会有所解释吧？有的。雷锋在后来的报告这样说。
我现在干的这些活比起在地主家干的，那不是少很多？
现在我是为自己干事，就应该多干点。
这是他的心里话。
他的勤快与任劳任怨又延续到解放后，从被人无尊严地使唤到有尊严地主动工作，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感受，何况这个时候他已经有了工资，并且他还在这个工作中获得众人的喜爱和温暖。
这，如何让他不充满愉悦与感激之情！
比较，在这里又出现了。
在前面，我说过了，这种比较是致命的。
它会让一个单纯的人为之前仆后继甚至奉献出全部而无半点怨言，这里的全部包括生命，后来雷锋在日记里一次次写到他要将生命献给党和人民。他就是这样的，雷锋骨子里的善良天性以及对此时幸福生活的巨大感恩，使他的热情如同火山般完全爆发出来。扫地擦窗户给各个办公室倒热水，这都是他分内的事情，他只有高兴，他的勤快既不虚假也不做作，他每天只有快乐。那出了笼的鸟的快乐，你能体会得到吗？
也是在这个时间，他结识了一位叫冯健的姑娘。
姑娘比他大三岁，当时是望城县西塘高级农业社团总支书记。
冯健这样回忆道：
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县委书记张兴玉家里。
他正手把手教书记的女儿系红领巾，他个子不高，身材瘦小，穿着朴素整洁，年龄不过十五六岁。我以为是张书记家的客人。
没等我问，张书记介绍说，这是新来的公务员小雷。
又指着我说，她就是你早就听说的冯健姐姐。张书记把我1953年高小毕业回乡参加农业建设，办农业社，带头为社里养猪，18岁入党，被评为全国青年社会主义建设积极分子，上北京见到毛主席等情况做了简要介绍。听张书记这么一说，雷锋就像见到了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似的毕恭毕敬地对我说，冯健姐姐你真了不起，我一定向你学习。
雷锋对毛主席的无限热爱和尊敬之情的确是难以用言语形容的。
他总是说我是最幸福的人，他每次见到我都要问见毛主席的情景，一个细节也不放过。比如毛主席身体好吗？毛主席接见你的地方是什么样子？毛主席和你握手了吗？毛主席对你讲了什么话？你见到毛主席时心情怎样？甚至连毛主席穿什么样的衣服，写字走路的姿势都要问到。对这些问题他不厌其烦不止一次问。每次他都听得津津有味，总感到亲切新鲜。
那天我问到雷锋家里的情况，他说他是孤儿没有家，现在县委就是他的家，他简单地介绍了他的苦难童年，我听了很同情。
我对他说你不要难过，如今是新社会到处有亲人，我比你大几岁，今后我们就像姐姐和弟弟一样，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事就找我。
雷锋很激动，含着眼泪叫了一声，冯健姐姐。
那段时间，雷锋无疑是快乐的。
他在迅速地变化，包括他的装束。
他的白衬衣领子翻到外套领子的外面，口袋里别着支钢笔。
这样的装束在当时是很时髦的，青年人里也没几个懂得这样打扮，显得很突出。他走到能照见人影的玻璃窗、水池边，都要拉拉衣襟、整整头发，做出一副精神百倍的样子。望城的农民喜欢种紫云英肥田，每到阳春三月，红花盛开，如火如霞，这时雷锋就到田野里看上好一会儿，还摘回来放在盛水的玻璃瓶里。他还是那个活泼少年。走路时他会用手做持枪状，瞄着树、瞄着小鸟、瞄着星星月亮，口中啪啪地响着枪声，当兵的梦，还在他的心里。
那天，他向冯健提出一个问题：
健姐，听说你在学校是少先队大队长，在农业社是社长，为什么现在又去养猪？我反问他，干部不能当饲养员吗？养猪低人一等吗？
他连忙解释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在社里当干部比当饲养员贡献大，何必去养猪。我说今年县里号召大力养猪，我们社是个点，但是有的人轻视养猪，认为是累事脏事丑事，特别是姑娘当饲养员名声不好听。
我认为养猪不仅有利于集体事业，还有利于国家建设，要发动大家养猪，干部不带头不行。于是我提出来不当社长要求去养猪，家里说我疯了，好在县里支持我，张书记不但鼓励我还送我几本书，社里很快建了养猪场，我带领两个男同志饲养80多头猪，这样全社的养猪事业就被带动起来了。雷锋目不转睛看着我，认真听我说。
突然他拉住我的手说，健姐我懂了，只要对党对人民有利的事，不论是什么工作都是重要的，都能作出自己的贡献。
这个谈话是雷锋在那个时间里非常重要的谈话。
就是这样一次次的谈话，他与一个个不同年龄、不同行业的人的交谈，在社会这个大学里，雷锋在迅速地学习迅速地吸收。
他的阶级觉悟在迅速地提高，他懂得要建设好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还有许许多多的革命工作要做，凡是祖国需要的工作，都是光荣的伟大的，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这个孩子，在以惊人的速度长大。
县委领导晚上开会，有时开到深夜，雷锋坐在隔壁看书，陪到深夜。
县委机关这样一个工作空间，让雷锋看到了更广阔的为革命奋斗的前景。无疑，雷锋的公务员经历，对他日后的行为有重要的影响。
在县委机关大院内，既能接触到领导又能接触到老百姓，使他比一般的同龄人更见多识广，他拥有更多的学习和锻炼的机会。雷锋此时最向往的是成为共产党员。他几乎向县委机关的每一个党员咨询过怎样成为党员的事情。
这天，雷锋去了介绍他来的黄菊芳家。黄菊芳对他的到来表示欢迎：
他一进屋就表情很惊奇地对我说，我听同志们说，你还是我们县委机关的党支部书记啊，今晚我来是专门向党组织汇报我的思想的。
我笑了，汇报什么思想？雷锋笑眯眯的，思就是思念毛主席。
他说，昨晚我做了个好梦，梦见我上北京看到了毛主席，真是高兴极了，就是太激动一下子醒了，要不还可以多梦一会儿，醒来感到又香又甜，就想争取入党。我要入党，必须有哪些条件呢？
我告诉他，你还属于25岁以下的青年，要先创造条件加入共青团组织，共青团是党的助手，你要积极工作，努力学习马克思主义毛泽东思想，创造更高的条件再争取入党。
1957年2月8日，雷锋加入了共青团。
这个孤儿，在1949年后，惊喜地发现有了爱他庇护他的父母，这就是共产党。现在，再回过头来，倾听他的录音，倾听他说“党就是我的母亲，解放后我有了家”这句话时，你还认为他仅仅就是在作报告吗？这句话，的确是他要倾诉的全部情感，共产党，的确拯救了他的生命。
很快，文化低成了他最大的急需马上解决的问题，望城县机关开办了干部业余文化补习学校，雷锋插入初中班学习，他白天工作晚上潜心读书。
这一年的秋天，雷锋在门口遇上了在县委组织部当干事的彭正元。
他笑呵呵地问我，老彭请你告诉我，日记怎么写？
我说，你在写日记？这可是好事，日记既可以提高自己的文化与写作能力，还可以锻炼自己分析事物的能力。你是怎么写的呢？雷锋问。
不要记流水账，记你每天几点起床吃饭睡觉，这就没意思了，要记一天里有突出意义的事，写对这些事的感受和见解，或者练习写景物，这也相当于写文章。雷锋瞪大眼睛，哦，写日记还这么讲究啊！
他要随领导下乡，出差回来就补课。
最终他完成了初中学业，这个学历也是他的最高学历。这段时间是雷锋学习突飞猛进的时候，这么一个小孩子，居然也引起人们的注意，这种注意，很是复杂，我说过了，人性的弱点无处不在。
就是这么一个可爱的小孩子，也会被人指责被反映到组织那里。
这个孩子的缺点是，近来他骄傲了。
黄菊芳代表党组织找雷锋谈话。
我去他宿舍找他，他正一页一页地翻阅《团章》，见我闯进去很高兴。我说，你这段时间学习和工作都很不错，政治上要求进步，我们都欢迎，但是据反映你最近一段有一点儿骄傲情绪，不知是不是真的。
总之你要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雷锋，这个只在世上停留了22年的人，从他少年时起就时时刻刻有人关注他的一切，时时刻刻都有人找他谈话，时时刻刻要求他的完美。
少年的笑容收敛了起来。
显然他没料到一向亲切的大姐姐会这样与他谈话。
他思忖片刻朗朗回答，他不愧是未来伟大的雷锋。
组织上掌握的情况没错。
我认为自己到机关以后，领导相信我重视我表扬我，我没有把这些当成是对自己的鼓励，相反地认为有些同志虽然比我早进机关工作，但是有些地方还不如我，我就瞧不起他人了，但没有想到这就是骄傲。
黄菊芳回应道：
是的，这就是骄傲自满的表现。
它的危害很大，如不及时改正就会脱离群众，乃至变成你进步的敌人，今后千万要注意，耳边要敲起警钟，时刻鞭策自己争取不停地进步，这样才对得起党，才不会辜负党对你的期望。
这是典型的60年代的语言，现在读起来会很生硬。
但在那会儿，这也的确是当时的人们最真切的声音。今天的我们，此刻无论如何也无法再用这样的语言去和同事或朋友谈话，这样的发声会让人们认为我们的神经不太正常，甚至会成为笑柄。
但在1956年，这是最普遍的热爱新中国、热爱共产党的人们的交流方式。少年接受了党的第一次的考验，以最大的诚恳接受了他的母亲严厉的批评，事实上他也因此赢得了母亲对他的更加的喜爱。
张兴玉在1993年的回忆录里这样说：
雷锋常常怀着无限感激的心情对人说，党从九死一生中救了我，党给我报了仇，这是我永世也不会忘记的。他那时还不完全懂得这是整个阶级的仇恨，还把仇恨局限在他家的那户地主身上，认为镇压了欺压他家的地主，他的仇也就报了。他还处于感性阶段，还没有上升到理性认识，而此时雷锋正值理想信念和人生价值观形成的关键时期。
从此我便有意识地引导他接受马克思主义理论教育，让他对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有更深的认识。
我对他说，小雷啊，你过去的苦，和所有劳动人民是一样的，世界上比你苦的人还多得很呀，地主压迫劳动人民是天下乌鸦一般黑，不仅是你受了地主的苦，而是整个民族整个阶级都受过你这样的苦。
雷锋专注地听着，然后他问，那怎样才能结束这个苦呢？
只有全世界无产阶级联合起来进行革命，消灭阶级压迫和阶级剥削，才能报阶级的仇恨，才能使所有的劳动人民跳出苦难的深渊。
那天，冯健发现她的弟弟雷锋长大了。
这个长大不仅是指他的身高，他的语言与思维，也让冯健大吃一惊。
那段日子我特别的累，养猪养得连休息日都没有。
可又名声在外，骑虎难下，那天我跟雷锋说了我的畏难情绪。
这时雷锋这样说，你不记得张书记跟我们讲过刘胡兰、吴运铎的故事了？他们死都不怕，你还怕困难？做革命工作不可能没有困难，为了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你应该坚持下去。我怔怔地看着他，真是不相信这是雷锋说的话。可这就是他说的话。
在望城县委办公室做机要秘书的冯乐群说：
雷锋问我，像黄继光、邱少云这些英雄人物的故事，是不是都印成书？我告诉他，你到新华书店去找找看，可能是印出来了。
没过多长时间他就买回来一大堆的书。
他那时挣的工资基本上都买书了。
他买的不仅有故事书，还有连环画，像《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把一切献给党》，还有刘胡兰、黄继光、董存瑞等英雄的书，他真的就像一个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他看书已看得痴迷，看的时候又是点又是圈又是画，默记于心。他对我说，刘胡兰牺牲时还不到16岁，比我还小，她是为人民利益而死的，做人就要做这样的人。
在这期间，雷锋第一次接触到了《毛泽东选集》。
能看到这样稀少的著作雷锋很是得意。
望城县委宣传部干事李仲凡说：
那时我21岁，比雷锋大5岁。
我是宣传部干事，又是党员，自认为比他强，就没事总是考考他，他基本上每次都对答如流，不会的就四处找答案，又回来亲自告诉你。
大概是他觉得我问得太多，那天就对我来了个突然袭击。
有天晚上他到我宿舍里说，老李，我有个问题考考你。我说问吧，如果我答不出来就请你吃蒸蛋。他说你先莫吹牛，我问你，《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这篇文章是哪个写的？50年代中期，《毛泽东选集》发行不多，一个县就两套，还都在县委书记手里，雷锋在张书记那里当公务员，就得天独厚地读了这篇文章，可我就没有这个条件了，自然就答不出来了。
他见我答不出来，高兴得往椅子上一蹲，得意地说，这是毛主席写的，这你都不知道，别人还讲你是秀才呢！
我的眼前，出现了画面。
那个少年，那个白衬衣领子总是翻在外面的爱笑的少年，因为阅读的快乐而倏地飞跳起来，他蹲在了椅子上，那瞬间的忘形，在他的一生中并不常见。他蹲在了椅子上，就因为他在阅读上的片刻胜利。
我忍不住也跟着这个孩子笑了。
李仲凡继续讲述：
接着他起劲地问我，毛主席这篇文章写到了一个叫何迈泉的人，你说他是好人还是坏人？我想毛主席的文章提到的人那一定是好人了，于是就毫不犹豫地回答了他。
雷锋马上反驳说是坏蛋，是十足的大坏蛋啊！毛主席讲他办团十年，在他手里杀死的贫苦农民将近一千人，美其名曰杀匪，你说他坏不坏？听完雷锋的话，我就下决心也想办法买一套《毛泽东选集》。我学习毛著就是在雷锋启发下开始的。
在那段时间里，雷锋这样对张书记说，以后不论狂风暴雨山高水险，我都要冲破困难，永远听党的话听毛主席的话，沿着党指引的方向前进。
在他离世的57年后，我在键盘上敲出这样的句子，敲出这样我极其陌生的句子，我竟然有一种莫名的激动。我和那个青年雷锋，正在一起凝望着那条他将要大步走去的光明大道。
孤儿雷锋，在新政权的启发下，迅速完成了革命化的进程。他接受了阶级社会和阶级斗争的概念，爱憎分明。他已经明白，不幸的根源在于存在一个剥削阶级，他们的本质是吸血鬼，只有将他们铲除干净，才有好日子过。而能带给穷苦大众好日子和奔头的，是共产党和毛主席。
我看到这样一张照片。
前排坐着几位书记，雷锋紧紧依偎着张书记站着。
张书记穿得还不如雷锋整洁，他的膝盖上补着两块大补丁，那样子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毛泽东在延安窑洞时的样子。这位张书记从来都在为民众而努力工作，他的一举一动影响并给予了少年雷锋最初的人生启迪，让这个孩子从此知道在这个人世为什么而活，又该怎么活。
我在此，深深向张兴玉书记鞠躬。
雷锋还在继续讲述：
1958年，“大跃进”开始了。望城县委在团山湖创办了农场，我要求到农场去，张书记批准了我的要求，到农场以后，场长对我很好。
2月，17岁的雷锋成了这里最早的一批职工。
在美丽浪漫的团山湖，雷锋度过了他一生中最浪漫的时光，几个月的时间里，在纵横六七里的团山湖湿地，雷锋和他的同事们就围垦出一个新的国营农场。那时的宣传板上写着：
一个新的国营农场在荒洲上建起来了，铁牛在荒地上奔驰着。
这里的300多勤劳勇敢的农场工人在歌唱着幸福，歌唱着劳动的愉快，歌唱着美好的将来。
雷锋学会了骑马，骑着它跑去送信。
他在县里报纸上发表了散文，他开始写小说诗歌，渴望成为记录激情时代的文艺青年，在1958年短短的半年时间里雷锋共创作了9首长长短短的诗歌。那时似乎只有诗歌才能表达这个年轻人的满腔激情，因为到处都是滚烫的温暖，到处都是热烈的友爱。
这个时间，雷锋遇见了一个叫王佩玲的姑娘。
这对少男少女的邂逅，被后来的富有想象力的人们一次次演绎并称之为雷锋的初恋。姑娘比雷锋年长两岁，只有19岁，她或许有那么几分情思，但还是懵懂少年；17岁的雷锋则更没有那个念想，他只是把她视为美丽的姐姐。
王佩玲后来这样回忆：
我是望城县坪塘区供销社的营业员。
1958年，党精简机构，我也下放到团山湖农场劳动锻炼。
那天我看见一个小鬼拿着书就问，小鬼你在看什么书？不知不觉走到他面前，说借给我看。他笑嘻嘻地说拿去吧，我接过来一看是《刘胡兰》，并问了他的姓名，他说他叫雷正兴，就是后来的雷锋。
雷锋的个子不太高，梳着刘海式发型，确实看来有外在的美和内在的美，也是个聪明有才智有远见的人物，是一个英俊的好小子。他对任何人都笑嘻嘻的，像春天一样温暖人心，怎叫人不留恋呢？在星月的照耀下他陪我们到塘边洗衣，真是胜过亲人，他那温柔的性格、柔软的态度也使人喜爱。我感到很幸福，少女的浪漫情怀得到了很大的满足。
那天他笑眯眯地来到我住房，连声喊姐，挺神秘地从衣服里面掏出一本崭新的日记本递给我，一句话也没说就跑开了。我打开日记本，看到扉页上有这样一段话：王佩玲同志：你是党的忠实女儿，愿你的青春像鲜花一样，在祖国的土地上散发着芬芳。伟大的理想产生伟大的毅力！请你记住这两句话，在平凡的工作上，祝你成为一个真正的战士。雷正兴题（赠于农场）。
这段话，在后来1959—1962年的时间场地里，我在许多人的日记留言上都看到了，但最初，它来自这里，王佩玲的日记扉页。
我打心眼里喜欢这个日记本，对雷锋的赠言十分感动。
在雷锋的带动下我也开始记日记了，我的日记和雷锋的日记常常交换看，雷锋经常指出我日记中的错别字和病句，从此我们的关系更密切了。
除生产外我们做什么都在一起，开拖拉机的师傅爱吃灰面大饼，他就端来给大家吃，晚上开会坐到我旁边，一天的劳累使我瞌睡，他立刻把我搞醒，怕我受批评，所以这样一来有的领导和工友认为我们在恋爱。很多工友经常地笑，我在当时也可能有这样的想象。
这年的8月，中国开始掀起了全民炼钢和人民公社运动的高潮。
国营农场购买拖拉机需要钱。
县委拿不出这些钱，于是就号召全县的青年人尤其是共青团员积极捐款。当时捐款是个人自愿，捐3分钱也行，捐5分钱也可以。
雷孟宣当时已是共青团员，他咬了半天牙，捐了两块钱。
从1956年6月11日开始，中国开始实行新的工资制度，直接使用货币发放工资，这次工资改革建立的工资体系一直持续到现在。按照当时新的工资标准，国家主席的工资为579.5元，机关普通勤杂工则可以领到23元。
16岁的雷锋一开始工作拿的工资就是23元，后来涨到29元。
与其他同龄人相比收入是不错的。
那个月雷锋发薪29元，除掉9元伙食费他攒了20元。
这天，雷锋握着20元钱去了县百货公司。
他一直想买床被子，他的被子还是几年前土改时分的旧被子，这时已经变得硬邦邦的，盖在身上就像一床棕垫，实在是太不暖和了。
在商店的门口，雷锋听见了大喇叭里传来的号召捐款的声音。
那个孩子站住了，听了一会儿他转身朝外走去。
接下来，他从县团委的人手里接过一个纪念证，上面写着：
雷正兴同志：
为建立望城青少年拖拉机站积极地开展了增产节约勤俭办一切事业，热情地捐献人民币二十元整。特发予此证，以资纪念。
共青团望城县团委
公元一九五八年
我是在2002年拍片子的时候才知道雷锋还有个名字，叫雷正兴。
那会儿我无疑是失望的，在我简单的思维里，这样伟大的高耸入云的人就应该叫雷锋，这个名字似乎就是给全国人民朗朗上口的名称，而雷正兴，无论如何是和这样的人对不上号的，但事实是，他的确就叫雷正兴。
经过集体研究，鉴于雷锋对购买拖拉机所作的贡献以及他一贯的表现，望城县委决定选派他去团山湖国营农场学开拖拉机。雷锋当了望城县第一个拖拉机手。想不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听到这个消息他欢喜雀跃。
拖拉机在20世纪50年代的中国，是农业机械化的象征。
而拖拉机手则是非常让人羡慕的工种，甚至是神圣的职业。
拖拉机手让雷锋的命运开始了另一个转折，捐款20元这件事在某种意义上成全了雷锋。拖拉机手要学5个月才能毕业，勤奋的雷锋只用了1个多月时间，就学会了开拖拉机。
5个月后，雷锋神气地将拖拉机从长沙开回到望城县委。
50年后，我在雷锋讲话录音里还能感受到他那掩饰不住的激动。
我学了5个月，就毕业了。
我把拖拉机开回来那天，老远就看见大姑娘小媳妇还有老头子老太太都出来看，他们都没见过拖拉机，他们围着拖拉机转来转去。
我那个骄傲啊，心情特别的激动。
我看见了他，这个17岁半的少年被众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着，他被各种各样的羡慕的眼光包围着，他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着。
少年从拖拉机上跳下来的英姿该有多么潇洒。
他跳下的瞬间定格已经成为后来英雄的序言。他从大红的拖拉机上跳下来，穿过热烈向他祝贺及仰慕的人群，一直走到县委张书记的面前，一朵用红红的纸做的光荣花被张书记郑重地别在了他的胸前。
这是他一生中三次戴花中的一次。他的脸和花的颜色一样，红得耀眼，他此刻的生活是这样的美好，他只需沿着这沸腾的生活向前走就是了。只要他活着，就这么向前走，就是了。
农场的人们都很高兴，都在为这个可爱的青年高兴，那种情绪是发自内心的而不是应付，人人都跑来对他说为他高兴之类的话。
晚上，场长叫伙房加了两个菜，大家一起祝贺雷锋试车成功。
雷锋别提有多高兴了，饭后雷锋即向熊春祜请教怎么写文章来记叙今天学会开拖拉机的事情，并连夜赶写出来。在熊春祜的帮助下，文章被送到县级的报纸《望城报》。6天后，《我学会开拖拉机了》发表了。
这是雷锋发表的第一篇文章。
3月10日，是我永远不能忘记的日子。这天，我第一次学会了开拖拉机，心情是何等激动啊！
我7岁时父母双亡，变成了一个可怜的孤儿。那时，在剥削阶级统治下，我只得给地主放牛，吃不饱穿不暖，经常挨打挨骂，过着牛马一样的生活。自从来了人民的救星——共产党，把我从火坑中拯救出来，送我上学，给我吃的穿的，把我培养成为一个有一定知识觉悟的青年，使我于1956年投入革命的怀抱，在县委会当公务员，并在1957年2月加入了光荣的青年团，这次党批准我到农场来，我真是高兴极了。
2月26日，我光荣地走上了劳动战线——到了团山湖农场，学习驾驶拖拉机。当我第一次爬上拖拉机驾驶台学习的时候，我高兴得要跳起来。在这个时候我的心情又是多么喜悦呀！我回头望望，看到那可爱的肥沃土地，很快地被犁翻了，仿佛看见了一大片绿油油的可爱的庄稼。今天真有很大的收获，过得真有意义。
下班以后脑子里一个转又一个转地想着，吃饭的时候还好像坐在拖拉机上似的，不停地摇晃着，拿起筷子像握住拖拉机的操纵杆一样，随手拽动，两只脚像踏在刹车和油门上自然地踏动着，我在想今天这样幸福不是党的培养又是哪里来的呢？我一定要以实际行动来报答党对我的亲切关怀和照顾，努力钻研勤学苦练，克服一切困难忘我工作，争取做望城县的第一个优秀的拖拉机手。
文章发表了，雷锋以风一般的速度跑去找王佩玲。
那天，雷锋拿着散发着油墨香的报纸飞也似地跑到我的身边，把报纸往我手里一塞，挺神气地说，王姐，你看我的文章上报了呢！然后冲我做了鬼脸，转身走了。我将文章看了又看，然后小心地剪下来，夹在日记本里。一有空闲就拿出来瞧瞧，我为雷锋骄傲。
《我学会开拖拉机了》一文的发表，激发了雷锋的创作梦。
在工地上，爱看英雄小说的雷锋和编辑熊春祜散步时，谈起写作，雷锋的话就多了起来。他希望自己也能把改天换地的现实用小说的形式表现出来。那时，高玉宝的《半夜鸡叫》已经发表。
雷锋说他也想写一部自己的家史，他说他有了初步构思，计划分10章，约写10万字，并已经写出了一章。
雷锋在这个时间以最大的热情抒写着他隐藏在心底的幸福及快乐的感受，他的文笔无疑也是激情四射的。他这样写道：
你看那晚冬的拂晓，白雪蒙地，寒气钻骨，干冷干冷。
在那宽阔的土地上，青年们响亮的歌声，冲破黎明的寂静。
你看那青年男女，健美英俊，燕子一般，如涛似浪，热火朝天。
还有一群青年们，无不欢欣鼓舞，到处哼唱着千年的铁树开了花，万年的枯枝又发芽，一片洪亮的歌声。
如果雷锋能够继续求学，他能够有时间坐在书桌旁专心地摆弄文墨，他会是中国文学史上自学成才相当了得的作家。他在后来的时间里要应付各种事情，他已经没有时间去写他的诗与散文了。
是的，他已经没有他自己的时间去写他想写的真正意义上的诗与散文了。更让我震惊的是他下面的这篇散文。
如果你要告诉我们什么思想，你是否在日夜宣扬那最美丽的理想？
你既然活着，你又是否为未来的人类的生活付出你的劳动，使世界一天天变得更美丽？我想问你，为未来带来了什么？
在生活的仓库里，我们不应该只是个无穷尽的支付者。
活着，就要为未来的人类生活付出劳动，让世界变得美丽。
他提到了“生活的仓库”。
他认为自己不应该只是支付者，还应是个无穷尽的支付者。
我反复地在看这段文字。
这里我要强调的是，这个时候雷锋还不到18周岁。
他这时身处农场，不是徜徉在北大或清华或什么知名学府的图书馆里，生活里他接触不到几本像样的书。他触及的只能是几本简易通俗的流行小说，但他还是写出了“未来的人类”“美丽的世界”，还有“生活的仓库”及“无穷尽的支付者”这样哲理性极其高深的词语来，我只有深深地深深地敬佩。
1958年10月31日，望城县委书记张兴玉调到岳阳地委工作，特意把雷锋从团山湖农场叫回来与县委机关的同事们一起合影。当时照相是件颇奢侈的事。大家都知道，雷锋平时舍不得吃，但就是爱美，爱照相。
这也是雷锋在望城县委机关的最后一张照片。
他端坐着，白色衬衫衣领翻出，他的确与众不同。
雷锋的夹克里翻出白色衬衣领子，口袋里插着一支钢笔，脚上穿着一双球鞋——这是60年代文学爱好者的装束。
1958年秋天。
这一年，中国向世界宣布，她的全国钢铁产量将要达到1070万吨，以证明社会主义国家的实力。钢铁，成为当年最热的话题。
1958年8月，已经有一个月的光景了，天一直是亮青亮青的，一丝云彩也没有，连纺车上掉下来的棉花毛那么大的一点儿云彩都没有。
那天红太阳上山特别早，村里人就说，今天可能要有什么好事发生了。
果然，是鞍钢和湘钢到望城县来招收工人了。
这年到湖南招收工人的是鞍钢劳动工资处工人科的陈秉权。
1958年8月，领导派我们去湖南招收工人，分为三个招收地区，湘潭、长沙、望城。望城县招收工作进展很慢，原因主要是有人说东北冷南方人受不了，手伸出来就会冻掉，等等，所以，没人报名。
但在开垦团山湖农场的雷锋和张稀文立刻请假去报名。
雷锋对自己如此热忱主动去报名进行了解释：
毛主席说过啊，没有工业就没有巩固的国防、就没有人民的幸福生活、就没有国家富强。我想到啊，这个工业是这么的伟大、是这么的重要，就必须首先发展重工业。我又一想，我要是把工业发展了，做更多的拖拉机啊！拿来种地那不就更好了吗？要是没有拖拉机，生产只是靠人拿那个铁锹到地里去劳动，那多累啊！有了钢铁做汽车做抽水机打米机，那该多好啊！我还是要炼钢去，当工人去。
两人边走边聊天，雷锋忽然说，我想改个名字叫雷峰。
雷正兴这个名字是小时叔公帮他起的，是家道兴旺的意思，现在他连家都没有还说什么兴旺，现在想去鞍钢当工人想改名叫雷峰。
张稀文觉得不错，寻思着也把自己名字改改，他只读了3个月书，就请雷锋帮忙。雷锋提议改叫张建文，意为建设社会主义需要文化。那天，两人在各自的报名表上分别写上了雷峰和张建文两个新名字。
从小就缺乏营养的雷锋个子太小了。
湖南人普遍个子不高，可雷锋当时只有1.5米多一点，又瘦，显然不符合要求，雷锋再三申请，招工方还是不同意。陈秉权这样描述说：
我到望城去工作不久，就有一个个子很小态度十分和蔼的青年小伙子向我提出了他的第二次申请，要到鞍钢参加祖国工业建设。这个同志就是雷锋。我们考虑在这种情况下有人提出申请自愿来鞍钢是难得的，雷锋虽然个子小，但问题不大可以答应他，前提是必须取得县委同意。据说雷锋是在县委书记身边长大的，书记舍不得他走。
雷锋再三要求，最终他找到张书记才过了这一关。
这是雷锋第二次体会到找组织的优势。
这种“走后门”的方式在后来也成为他公关的重要方式。
只不过，他的这种公关是为了常人不能理解的目标。
过了两天，县委同志告诉我们同意小雷去鞍钢了。
我们给了他一张登记表，次日小雷同志将登记表连同一份决心书交给了我。决心书大意是，我决心到祖国钢都鞍山去，参加到钢都建设，有人说东北地区太冷不愿去，我坚决要到那里去锻炼，克服一切困难建设祖国的钢都。
这是雷锋前行路上的因身高问题遇到的第一大关卡。
但他顺利地过来了。
雷锋在临行前抽出半天的时间去和王佩玲告别。
王佩玲感到很突然，她没有想到有一天会和这样可爱的人分别，而分别的人又这样迅速地站在她面前，她不得不含着眼泪接受这个离别。
她，这个女孩子为什么会含着眼泪？
无疑，她的心里已经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但她毕竟年长雷锋两岁，她懂得克制和掩饰。
她只是笑笑：“马上就要走吗？”“是的，所以急急忙忙过来和你告别。”雷锋这样对她说：“别难过，我们还有见面的机会的。”
他送给王佩玲一张照片，王佩玲则送给他一个日记本。
那个时候，同志们在分别之际都要互赠日记本留作纪念。
王佩玲在我们后面要讲述到的她赠给雷锋的日记扉页上，写下了那段著名的“临别赠言”。为了避嫌，王佩玲请雷锋为她的落款改个名字。
雷锋想了想：“就叫黄丽吧，黄和王谐音，湖南话没有区别，丽是天生丽质的意思。”王佩玲表示喜欢，随即拿起笔一挥而就。
她不知道，她写下了在今天看来简直就是伟大预言般才华横溢的祝福。
亲如同胞的弟弟——小雷（临别留念）：
你勇敢聪明，有智慧有前途有远见，思想明朗，看问题全面，天真活泼令人可爱，有外在的美和内在的美，对任何同志都抱着极其信任的态度，等等，这一切结合起来，真算我心爱的弟弟，忠心的朋友。
弟弟！你值得人羡慕的还多着哩，是青年中少有的，在建设社会主义中是有很大的贡献的。
弟弟，干劲和钻劲使你勇往直前，希望你在建设共产主义中把你的光和热发遍全世界，让人们都知道你的名字，使人们都热爱你和敬佩你。
弟弟，希望你实现做姐的理想，在临别前要把我内心的千言万语说完是办不到的，我是不愿意与弟弟分开的，祖国需要你和等着你呢！
弟弟，前进吧！你前途是伟大的，是光明的，姐因文化太底（低），不能把我内心所想都写出来，只好就此亭（停）笔。祝你愉快！你姐黄丽乱草。
1958年11月9日
可能是因为她激情澎湃，赠言全篇就像今日现代派作家文章一样，如泉奔涌，几乎没有一个标点符号，佩玲的文字无疑也让雷锋惊异。
他捧在手里看了好一会儿，不说话。
之后我送他出门。一路上，我们相互安慰相互鼓励并相约再见面。大约走了2公里的路程，雷锋就劝我不要再送了，我停下了脚步，泪水盈盈，望着大步离去的雷锋心头泛起浓浓的哀伤。雷锋走了十几步又回过头来向我挥了挥手，我怎么也没想到这一挥手却成了我们两人的永别。如果我知道这一别竟是这样的结局，我一定拦着不让他走。
雷锋去鞍钢后，王佩玲也离开了农场，辗转安徽、湖北等10多个地方，与雷锋失去了联系。
还有件事应该提及一下。
据说在出发去鞍钢之前，这个激情万丈的少年还去了韶山。
毛泽东不仅是雷锋最崇拜的人也是最想见的人，据说去的原因是雷锋想以后见到了毛主席可以给他介绍一下韶山的情况，这样毛主席一定会很高兴的。
很多人觉得这想法太好笑，我从未觉得，我更认定他的天真。
只有如此透明的人才会有如此纯净的想法，他笃定自己一定能实现这个梦想，它不会怎么难以实现，身边的冯健姐姐不是已经见到了吗。
据说他真的去了，还在毛泽东居住的屋前照了相。
邮寄的地址是望城县安庆乡简家塘，但我们一直没有见过这张照片。所以雷锋的这次之行也只能成为后人们热烈想象的场景。
出发那天雷锋穿的是半旧蓝布夹克衫，一头浓黑短发盖住前额，额发极像女孩刘海儿，这个发型是雷锋喜爱的，即便到了部队他也一直保持着。行李是个半旧蓝布包和一个沉甸甸暗红色的皮箱子。
40年后我在纪念馆看到它，它已被时间打磨成旧旧的棕色。
我心里一直在画着问号，这个没有一床像样的被子的、牙刷毛用秃了都不换的人是怎么舍得买在今天也是昂贵的皮箱？
这个问题57年后在小易那里得到了答案。
那是他临走时团山湖农场团支部赠送的。
皮箱一直跟随着他从南方到北方，这是他一生的全部财产。
最后一直跟随他到达他的第三个时间场地，军营。
后来要写他的陈广生问他：“小伙子很富有啊，皮箱皮夹克料子裤。”雷锋看了他一眼，幽幽地说：“我不像你们有家可以不带着，所以我走到哪里这点东西就跟我到哪里。”
还是回到1958年的11月12日吧。
这个湘江少年，和当地人一样这宝贵的全部家当，即使是时尚的皮箱也用根小扁担挑着，他们集体在望城码头与家乡告别。
那天送他的是县委副书记赵阳城。
那个时候，赵阳城还是个英俊的年轻人。
那会儿，他只是把雷锋当成一个小弟弟，并不是以书记的身份来送别他。告别时，赵阳城建议雷锋把“峰”改为“锋”，“你是要去钢铁厂，换个金字旁就准确了。”赵阳城又这样说：“小雷啊，你可要想好，东北那边和咱们这边不一样啊，冷啊。咱们这边冬天再冷也不过零上，那边都是零下30多度啊。还有，他们吃的也和咱们这边不一样，这边有大米有辣椒吃，那边可没有大米吃啊。”雷锋说：“赵书记我想好了，我不怕吃苦。”
赵阳城又说：“到了那边你要听工人老大哥的话，好好工作别忘了看书学习。”“你放心赵书记，我一定不让你们失望，我一定当个好工人。”
话说到这儿，台阶底下哨声响了，船到了。
赵阳城和雷锋挥手告别。赵阳城喊：“小雷，一路平安啊！”
雷锋高声回应：“赵书记，请多保重。”
50年后，年老的赵阳城拄着手杖站在寒风萧瑟荒芜的废弃码头上，“望城码头”几个字还依稀可见，石阶长满青苔蒿草，码头空无一人。
当年这里是望城县最喧嚣的地方。
无论白天还是黑夜这里总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熙熙攘攘。
蓦地，就在这人声鼎沸的喧嚣中，一个青春的声音骤然响起。
再见，望城。再见，我的故乡。
风吹着赵阳城的苍苍白发，他扶着手杖努力仰头张望着寻找着。
雾茫茫的远方啊，你啊，雷锋，你知道吗？这一别，是与故乡的永远诀别啊！雷锋，那一瞬，你掉泪了吗？
道路就这样选择了。
或者说命运就这样选择了，无法选择地选择了。
东北犀利的风在远方呼啸着，但青年雷锋大踏步地走进了他选择的第二个时间场地，拉开了他人生第二场序幕。他一定不知道璀璨的历史烟雾已在他身后的故乡弥漫开来，因为他，望城将被世人铭记。
他也将成为望城的永久的金字名片。
这一年，雷锋18岁，一个好男儿志在四方的年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