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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火云奔月

此时适值黄昏光景,隐隐约约难辩真容。

叶风舟不想多生枝节,耽误打探义子行踪,随即足尖轻点,施展轻功越墙而出。耳闻得女子厉声吩咐,道:“来吖,将贼厮押至厢房。”有侍卫齐声应是,院内随即亮起灯笼火把。叶风舟心下“咯噔”一凛,止步暗暗臆度:“想必又有抗元义士落入鞑虏手中,我怎能置之不理?莫如先设法营救,再计寻找叶麟之踪迹。”想到这里,待要折身遁入寺院。

凌空蓦地射下一个纤细黑影,探爪扯住衣衫。

叶风舟颇感意外,道:“宛儿,你怎么来?”冷小宛紧握他双手,道:“一路寻觅而来,相公在此作什么?”叶风舟答道:“鞑虏抓捕几名抗元义士,我正欲俟机营救。”冷小宛仰望两眼寺院高墙,道:“顾不及这些了,那几十名女子尚未妥善安置,刘景周业已发现元军细作,请你速去商议大事。”叶风舟道:“而今何处?”冷小宛窃窃私语,道:“刘景周唯恐遭遇官兵,因此昼不敢行。现藏匿于三清山风雷塔,据此大概百余里。”叶风舟面露犹豫神色,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冷小宛匆忙催促,道:“休作迟疑,元军很快就会知晓。”旋说着话,携手穿过一片浓密竹林。

遥见有株苍松树干上,系拴一匹浑体通红、四蹄攒雪的火云良驹。

叶风舟十分诧异,道:“宛儿,你哪里抢来的坐骑?”冷小宛娇嗔满面,道:“夫君当我是什么人,女强盗吗?先前下山寻你之际,半途邂逅一位俶傥公子,我二人相谈未几,他非将坐骑赠送与我。”叶风舟不迭啧啧称赞,道:“真好宝物、好宝物,正所谓宝马配美人。”冷小宛不以为然,道:“宛若火烧一般,哪里好了?”叶风舟抱她放在马鞍上,道:“哪里都好,你可知汉末名将吕布吕奉先否?”

冷小宛手攥缰绳侧目而视,道:“略知一二,吕奉先号称飞将。原是并州刺史丁建阳部将,受人唆使谋害旧主,便转寄羽林郎董仲颖麾下,并拜其为义父。后依附司徒王子师,诛戮义父董仲颖。董部李稚然得知,引军讨伐。布败,又奔袁绍袁本初处。然本初生性多猜忌,布愤投大司马张稚叔帐下。曹孟德围攻下邳,因布部属叛乱,城破被执,缢杀枭首。”

叶风舟跨乘于冷小宛背后,不迭磨鬓颔首,道:“宛儿博学多才,令夫君着实佩服。吕奉先所乘之赤菟,正乃此宝。”冷小宛掩嘴咯咯发笑,道:“汉室距今已逾千年矣,难道这匹马是得道神仙?”叶风舟道:“戏也,此乃赤菟子孙后裔。宋人严次山曾作《水调歌头》一赋,曰:惨淡望京阙,慷慨梦天山。引杯中夜看剑,壮气刷幽燕。鼍鼓满天催曙,画角连云啸月,吹断戍瓶烟。犀角赤兔马,虎帐绿熊毡。仗汉节,伸大义,伐可汗。青冥更下斧钺,赤子要君安。铁骑千群观猎,宫样十眉环座,听鸣弦。莫厌兜鍪冷,归去又貂蝉。”

二人共驭一骑,径往东南方驰骋。

叶风舟臂环娇娘蛮腰,道:“宛儿,你可知那位公子姓甚名谁,家居何方?”冷小宛水眸脉脉含情,道:“怎么,你怕他将我诱走不成?”叶风舟道:“正是,像你这般冰雪聪明的仙子,倘教人诱走,夫君却到何处去寻!”言毕,印吻一下女子香泽粉颊。冷小宛偎其怀里,道:“宛儿走便走了,你还有无双姐姐。”叶风舟握住一双攥缰玉拳,道:“二位娘子皆乃我叶风舟的旷世知音,缺一不可。”冷小宛心旷神怡,道:“那时我方待询问姓名,他已踏歌远去。”叶风舟似坠烟雾,道:“怪哉,所歌何也?”冷小宛蹙眉稍作追忆,遂娇声滴滴吟唱,道:“玄图冥器现,机缘乾坤变。书史执笔哭,生灵扶柩怨!”(霖江南赋《玄机书生》)叶风舟听罢冲口而出惊呼,道:“我以为何人,居然是他!”冷小宛忽一回首,道:“相公,你认得那人?”叶风舟若有所思,道:“虽然我与他素未平生,但早年时有耳闻。假如揣测无误,那人便高深莫测的诸葛小星。”冷小宛茅塞顿开,道:“可是那十几年前,与你齐名江湖的玄机书生?”叶风舟点了点头,道:“正是,他来此作甚?”冷小宛答非所问,道:“夫君,诸葛小星所歌何意?”叶风舟道:“歌赋乃一首藏头诗,意在每一句第一字。”冷小宛道:“第一句第一字为玄,第二句第一字为机。”念到这里俏目圆睁,道:“果然是他,我竟浑噩不知。”叶风舟道:“诸葛小星行踪不定,常游走山野之间,若非我领会歌中之意,也不知是他。”

堪堪夜班时分,赶在三清山脚下。三清山又名少华山、丫山,地处饶州境内。因玉京、玉虚、玉华三峰,宛如道教玉清、上清、太清三位尊神列坐山巅而得名。

冷小宛忽然抬手指向前方,道:“夫君,我二人便是在此遇见。”叶风舟道:“捱至翠微峰金精洞,若能得玄机书生相助,四周设下巧阵机关,那些女子必定安枕无忧。”冷小宛道:“诸葛小星已失踪迹,于今哪里去寻?”叶风舟道:“昼间发生之事,估料尚未远离,不妨沿途留下些记号,他瞧见定会前往。”冷小宛轻轻一勒缰绳止住坐骑,道:“呆子,你莫非糊涂了?他既然与我们素未平生,怎明月英宫暗记?”叶风舟思索片刻,道:“他虽不明月英宫暗记,却知雁荡刺卫旗帜。”旋即跃下马来,走向路边运行罡元。但见手指翻飞,磐石碎屑哗哗掉落。

须臾工夫,一只白额大雁亮出利爪,横抓毒蛇腾空而起,便栩栩如生于磐石之上。

冷小宛在旁抚掌雀跃,道:“恭喜夫君、贺喜夫君,九天罡元功已然修至六重。”叶风舟借助皎洁月光,蹲身凝神端相,道:“宛儿,是否一览了然?”冷小宛歪着螓首而视,道:“我自觉该署下夫君大名,抑或功效更妙。”叶风舟道:“言之有理,然眼下正值多事之秋,不可太过彰彰,如之奈何?”冷小宛道:“夫君勿须多笔,只留‘风推舟行’四字即可。”叶风舟听毕喜形于色,道:“妙哉,好一个风推舟行!有妻宛儿,夫复何求。”当下拿桩运劲,并指发力。

陡闻远处幽幽丛林中传来怒叱,道:“贼厮,还不束手就缚!”

冷小宛花容一怔,忙道:“夫君,前方仿佛有人厮杀。”叶风舟道:“我也听到了,此人吼声中虚,显然宗气不足,并非什么武林高手。”冷小宛道:“难不成是刘景周等人,被官兵发见围捕?”叶风舟道:“上马,去瞧瞧。”

火云良驹前蹄腾起,眨眼间驰入松林。

山谷空旷之处,数十名黑衣汉子手持火把。当中两名黑衣人,围住一位灰衣少年相打。还有一个而立之年的白面书生,正悠然自得靠着大树观战。

寒光闪出,两柄弯刀分斩少年两肩。少年宝剑向右一磕,左掌拍向左边黑衣人胸口。右边黑衣人横刀架格,便闻“噹”的一响。少年顺势使招“飞鹤探鱼”式,肉掌早打在左侧那名黑衣人腹上,接着宝剑回撤,横颈疾削。仓猝之下,左侧黑衣人顿足向后一跃,弯刀同时竖起,斜下挡开宝剑。右边黑衣人奋赶而上,使招“力劈华山”式盖顶挥下。少年错步一躲,宝剑疾刺左侧黑衣汉子。

霎时之间,双方已拆解三合。

冷小宛手握玉霖剑柄,道:“夫君,救是不救?”叶风舟安之若素,道:“那二人不是少年对手,且处在一旁。”旋回话,目光旋射向白面书生,道:“宛儿,你看那是何人?”冷小宛循声一望,即附耳轻语,道:“夫君,此人便是赠马的书生。”叶风舟点了点头,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此时少年出招愈来愈紧,剑气直荡的火把摇摇欲熄。

白面书生双臂环抱于胸前,道:“徒儿,切莫焦躁。以静制动,以虚受有。”灰衣少年“唰唰”急刺两剑,道:“师傅,这两贼厮明明使得八卦刀法,由八卦掌演变而来,徒儿却为何久攻不下?”白面书生笑眯呵呵,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所谓八卦刀法,经少林达摩数代高僧钻研,早已不似先前那般迟钝刚猛。此刀法无外乎叼、推、拉、劈、撩、扎、抹、分、截等招式。出手变化则为:叼刀截腕、推刀转环、拉刀平扎、转身截拦、劈刀转进、撩尾转环、扎截削进、护腿剪腕、惊上取下、闪身斩腰等式。其要点为:每招刀法缓重有致,时刻不离身体变化,腕要强劲、腰要柔和、步要轻灵。其闪转腾挪之法,全在腰骨灵活,而进退之法,则全在双腿之迅速。撩、扎、拿、劈、剁等招式,俱在腕之灵活有力。有歌云:四尺二寸八卦刀,吊推劈拉扎为高。”灰衣少年挥剑,道:“如此我只顾攻其腰际,便可破之?”白面书生道:“谬也,岂不闻八卦掌曰:行拳步走圆,闪躲游四边。你只须以剑气笼罩,久之便破绽百出。”

冷小宛瞧得大惑不解,道:“那少年所施展的招式,为何颇有碧雪剑章法?”叶风舟亦满腹狐疑,道:“我方有所觉察,许是有人将剑法教授与他。”冷小宛辩道:“碧雪剑法乃雁荡刺卫不传之秘,寻常人家如何习得?”叶风舟略想了一想,道:“当年元军大举围攻雁荡山,导致刺卫总舵失守,数名飞龙、飞凤卫皆不知去向,如果有人隐居山林,收几个弟子不足为怪。”冷小宛道:“夫君,你还记得慕容楚楚否?”叶风舟道:“此言何意,你以为这少年与他有关?”冷小宛道:“当年忽必烈驾崩,你遣义弟叶清风护送慕容楚楚前往大都吊唁。然而时至今日,他二人仍旧毫无音讯,莫说慕容楚楚,且连清风也不知所踪。”叶风舟道:“少顷与诸葛先生晤面,一问便知。”(慕容楚楚,元廷郡主。作者另一部武侠小说:《雁荡刺卫传》详述)

就在这时,场中形势大变。

只见灰衣少年横眉怒目,宝剑使招“踏雪寻梅”式迫进。左边黑衣人侧身避开,圆月弯刀蓦地向上一撩。右边黑衣人挥刀力扫,横削灰衣少年下路脚踝。灰衣少年宝剑荡起无数寒光,口中大喝一声,道:“撒手!”言语甫歇。右边黑衣人弯刀随声飞出,射向丈余开外。灰衣少年宝剑跟着一挥,疾刺左边黑衣人腕处。吓得右边黑衣人脸色苍白,顿足向后一跃避开。左边黑衣人弯刀下划,格挡少年宝剑。那灰衣少年运劲一磕,正击在弯刀背上。左边黑衣人去式难收,只得硬接此招。耳闻“铮”的一声巨响,弯刀随之震落尘埃。灰衣少年使招“傲雪寻风”式,宝剑直取对方双目。右边黑衣人忙足尖一顿,纵身使招“单鞭腿”式仓猝来救。孰料那灰衣少年招式尚未使老,早抖剑刺向敌人大腿。遂听“啊”的一声惨叫,右边黑衣人业已跌落在地。左边黑衣人乘机向后一跃,托地跳出圈外。

白面书生莞尔含笑,道:“好徒儿,你这招‘傲雪寻风’式看似平淡无奇,实则攻守兼备,孺子可教也。”灰衣少年傲然背剑而立,道:“还有那个不服,尽管上来罢。”

数十名黑衣人面面相窥,皆不敢出阵迎敌。

一个披发椎髻的中年汉子站在火把之下,道:“呔!尔等是什么人?”白面书生道:“过路之人。”中年汉子道:“来此作甚?”白面书生道:“游山玩水。”中年汉子道:“一派胡言,深更半夜游玩什么?前几日朝廷侵犯被强人劫去,可是你二人所为?”白面书生道:“谬也,区区虽然早有此意,却来迟一步,尚不知哪路英雄豪杰所为。”中年汉子道:“即便如此,尔等也属叛乱贼子?来吖,与某拿下。”数十名黑衣人闻令,即腰间“呛啷啷”拽出圆月弯刀。白面书生仰天哈哈大笑,道:“凭你们这几只飞鹰奔犬,便想拿人?”

叶风舟下马朗声,道:“前方可是玄机先生,久闻了。”白面书生听言举目望去,禁不住神色一怔,道:“来者何人?”叶风舟拨开黑衣众人走到大树之下,道:“在下乃雁荡山故人,风推舟行是也。”白面书生面露喜色,道:“原是风大哥,久闻!”叶风舟拱手一揖,道:“兄台乃闲云野鹤之人,却跑这凡间作甚?”白面书生抱拳鞠躬,道:“天下固然广大,却无有区区安生之地,是以寝食难安,重坠滚滚红尘。”冷小宛盈盈万福,道:“多谢玄机先生赠送宝马,叶冷氏这厢有礼了。”白面书生道:“嫂嫂原乃风兄娘子,区区失敬、失敬。”叶风舟忍不住哑然失笑,道:“兄台聪慧绝伦,必已知宛儿是在下内子,否则萍水相逢,怎会将宝马相赠。”白面书生神色歉然,道:“哪里、哪里,区区唐突了。”

见三者傍若无人,树下谈笑风生。

披发椎髻的中年汉子勃然大怒,道:“尔等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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