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一,丙戌月,癸巳日。癸不词讼,理弱敌强。
依照天道门惯例,每月初一是门中长老聚集商讨要事的日子。
天道门位于阳安城北千余里的凌云山脉,山势起伏连绵瑰丽绝伦,奇峰险崖数不胜数。
群山之中三道主峰最为显耀,而天门的主要基业就坐落在这三道主峰之上。后土峰上的长真殿主要司理门内弟子日常修炼、赏罚事物,也是弟子们平日活动最多的地方。门内弟子日常居住饮食,练功参悟皆是在这地域广阔的后土峰。
自后土峰往东北方向,那高耸入云的山峰便是天道门的皇天峰,峰上立一大殿,通体火铜所铸,名曰御雷殿。自每年惊蛰之后,云层涌动间便带有雷气。每逢雷雨天气,天雷降下便会直劈御雷殿,殿基与峰脉相连,天雷便会通过殿身引入山峰,形成雷火炼殿奇观,蔚为壮观。此殿主要由门内各位长老掌控,处理天道门机要大事的场所。御雷殿西侧是炼制丹药的丹神殿,东侧则是炼制兵器法宝的神兵阁,因此可以说皇天峰是天道门的核心所在。
在皇天峰西北方向,一座高峰直入苍穹,这便是天道门最为神秘的通神峰。天道门门内弟子是极少有机会来到这座主峰的,因为这通神峰神宵宫乃是掌门李天阳的修炼道场,门内一些重要的功法秘籍也皆是储存于此。
三座主峰之间以虹桥相连,虹桥皆由纯白玉石所砌,绵延数十里。桥下云雾缭绕,群鸟盘桓,好似人间仙境。
皇天峰,御雷殿。
此刻御雷殿内正有五人分别端坐于座位之上,为首上座的乃是一位须发有些花白的中年男人。此人一袭墨绿太极袍,头插玉簪,长须垂胸,双目开阖间好似电光流转,副仙家气派。此人正是天道门现任掌门人李天阳。
“诸位长老,今日月会可有何要事?”李天阳语气平静地问道。
“禀掌门师兄,我门现如今日渐昌盛,门内弟子数量越来越多,而所居屋舍却是愈发紧张,有的一间屋舍内就挤了四名弟子。所以恳请掌门师兄批准,拨出些银钱扩建屋舍。”回话之人乃是主管门内普通弟子的传功长老萧真。萧真虽然管掌门叫一声师兄,但单从容貌看却是须发皆白,好似比李天阳还要年长不少。
未等李天阳答话,一旁的中年道人却是发话了:“萧师兄,我记得前些日子掌门刚给了拨了不少钱财,怎么今日却是又来要钱的?”
接话之人乃是主掌刑法的长老秦无心,此人面容严峻,一张黑脸整日里绷得跟铁板一般。两条卧蚕眉挂在额上,更是凭添了几分威严。
萧真见他发问也不气恼,只道:“你这黑脸判官……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门内这众多弟子,吃喝拉撒哪个不是要钱?上次是给弟子们配发衣物,这次是扩建屋舍,有什么冲突?”
秦无心仍旧是板着一张脸道:“我只是提醒你,钱要用在刀刃上,每一笔都得明明白白。若是被我发现有糊涂账,我可是翻脸不认人的。”
萧真听闻此言却是笑了笑:“你这张脸,却是什么时候认过人的?”
李天阳轻咳一声,打断了二人对话。转身对左手边一中年儒生打扮的人道:“孙师弟,你看需要多少就给他拨过去,衣食住行虽是小事,但门内弟子众多却也成了大事,不可含糊。”
“是,掌门师兄。”中年儒生躬身领命。此人名叫孙信,执掌通天门财务。门内各个长老虽是各管一方事物,但少不得都有要用到钱财的地方,所以众人对他都很是客气。加之这孙信博古通今,机智百出,乃是掌门人的左膀右臂,所以在门内地位超然。
眼看此事落定,坐在尾端的一年轻男子也站了起来。此人笑眼莹莹,中等身材,手执一柄折扇,若是走在市井之中俨然一副公子哥模样。虽然模样看起来年轻,一身修为却是强横无匹,更是在天道门中掌管炼丹炼器两大机要事物。他便是几人中最年轻的长老——布非龙。
李天阳见布非龙起身,便开口问道:“布师弟有何事禀报?”
布非龙手执折扇身略一躬身,微笑着道:“禀掌门师兄,师弟我……也是要钱的。”
“哦?”李天阳也是笑了“布师弟勿要觉得不好意思,炼丹炼器本就耗资巨大,具体需要多少回头告知孙师弟,让他拨发给你。”
“如此,谢掌门师兄。”布非龙又躬身一拜回座位上了。
李天阳见众人皆禀告完毕,正要起身宣布散去,忽然自殿外飞入一只大鸟。
大鸟通体乌黑,入殿之后便吱呀怪叫着盘旋飞翔数周。萧真看到大鸟闯入,正欲出手驱赶,大鸟却是主动落地,正停在李天阳面前。李天阳心道:“万物有灵,这只鸟飞来莫不是有什么预兆?”
还未待他思索,只见地上那只黑色大鸟身体竟慢慢膨胀,然后鸟身之上的黑色羽毛缓慢褪去,如烟雾般飘散不见。而在烟雾之中,一道颀长身影却显现出来。
众人见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分分祭出法宝起身戒备,唯独李天阳和孙信仍旧是正襟危坐看着局势发展。
待到黑烟散去之后,一个少年人正谦和地微笑着看着李天阳。他一袭月白色长袍,眉似利剑,眸若星辰。少年单手执着一柄长杖,长杖顶端镶着一月牙形状锋刃,月牙内挂着一颗六芒星,散发着淡黄色光芒,不知是什么材质。
“来者何人?所谓何事?”李天阳平静地问道。
少年上前略一躬身:“在下关星河,天星门传人,拜见李掌门。”
“天星门?”李天阳皱着眉头思索片刻:“请恕在下孤陋寡闻,在下从未听闻过此门派。”然后看向殿内四位长老:“各位长老可曾听说过这个名字?”
殿内众人也分纷纷摇头,打量起眼前这个年轻人的眼神更是谨慎。
关星河笑了笑:“没听说过很正常,这名字是我最近才起的。”
闻听此言,众人一脸古怪之色。
关星河解释道:“我自幼与恩师学习占星之术,那时并不知什么门派之说。后来学有所成,恩师说天下将乱,让我到这世间闯下一片天地。可入世之后,才发现几乎每个修行之人都有门派,打架之前先报一下门派名号,颇为威风。因在下所学皆出自天上星辰,所以就给自己起了个门派名字叫天星门。”
李天阳古怪地笑了笑:“哦?那不知阁下此次前来有何见教?”
关星河微笑着道:“见教不敢,只在下观测星象有些时日了,发现鬼宿星入主星阁,而原本处在主星位的天璇星却被逼入客星阁,暗淡无光,其他各星宿也是变得晦涩不明。所以在下断定,不日必有大祸,阴阳颠倒,生灵涂炭。我来是想告知李掌门,作为正道之首,应当早作打算,拯救天下苍生。”
李天阳听他说完之后并不言语,只静静地看着眼前少年的眼睛,想要从他的表情中看出这段还中有几分真假。而一旁的孙信却是站起身来,走到关星河身边,踱着步来回观察这个少年:“阁下有些危言耸听了吧?仅凭星象变动就能预知天下变幻?想我门中也是有研究星象之人,并未听他们说起过此等大事。”
关星河见他质疑并不意外:“贵门以修真为主,所关星象必然不如我的透彻。须知占星之术不只是观看那几颗闪耀的星辰,天宇之中更有无数看不见的星体存在,而那些星体往往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哦?既然是看不到的星辰,阁下又是怎么知道的?”
关星河道:“我门中自有秘法,这点还请勿要怀疑。”
孙信对这种模棱两可的说法也是无计可施,但他心底仍是不愿相信眼前这个少年的话。
李天阳道:“既然你说天下将有大乱,可能占得祸起何处?”
关星河伸出长杖,指了指西方:“金戈相见兮多亡人,西方属金,这泼天的祸事必定从西方而来。”
李天阳见他说得如此笃定,心中反而是更加怀疑。占星术他是知道的,但都是些模棱两可的预测。而眼前这个年轻人,却将还未发生之事说得言之凿凿,莫不是有什么阴谋不成?
李天阳略一思索,敷衍道:“既然如此,那多谢这位小友相告。只是此等大事我等还要商议才能做出决定。若小友不弃,还请在鄙派盘桓几日,我们也好尽一下地主之谊。”
“多谢李掌门相邀,只是在下还得告知其他正道门派早作打算,如此便告辞了。”说罢,只见这一袭月白长袍的俊俏少年在一阵黑雾中又化作一只大鸟,扑腾着翅膀远遁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