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没有想到,她竟然还能够活下来!在这个家族都化成灰烬的时候,她竟然是毫发无伤地站在这灰烬的面前!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舍弃了她?
为什么要留她一个人活下来?
一切安静了,妈妈却找不到她了!
一切安静了,她再找不到妈妈了!
她往前走了几步,越走越踟蹰,终究还是离那残破的牌匾还有数米时住了脚,此地虽然已是灰烬,但是她知道,这是家的入口,那牌匾便是家的灯盏,只是此时掉落了,烧得残破了。
她愣愣看着那残破的牌匾,想要看清这牌匾上所赋予的一切,想要这牌匾来告诉她这一切都是怎么了,可是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司徒信,司徒信——她默念着弟弟的名字,这以后便是她的整个家的名字了。是她永远不能忘记的三个字。
如今,她的家只剩下了这三个字了。
望着那隐约可见的残存尸骨,望着那雕栏烧成的黑炭,望着那原本立在中庭的高大桂树也只剩了几段黑色,因为惧怕而浑身颤抖的采薇又恢复了点理智,恨意顿时如惊涛骇浪般席卷而来。
“啊——”
“总有一天,我会将你们一个一个找出来,让你们付出血的代价!”童稚的声音狠厉地嘶吼着,是那么的突兀,不协调,却又是那么的凄惨悲凉,直叩人心。
想法是坚定的,但眼泪如汹涌的洪水一般肆虐而出,采薇终究再也忍不住在这残破牌匾旁嚎啕大哭起来!
父亲从不许她哭,纵然今日遭受大变,她仍然一如既往很好遵循了父亲的嘱咐,只是当再无了外人时,她小小的心,再也受不了了。
还有半月,才是她六岁的生日呢。
.......
有颗颗冰凉而又湿润的事物触及了她的面庞,突来的刺激让她长长的眼睫微微动了动,随后眼眸睁了开来,此时四周有清悠的蓝光,天空灰蒙蒙的,无数的雨点像撒欢的小孩一般朝着地面奔腾而来,触摸到了入手的潮湿和泥泞,采薇一时有些迷惑,她为何会睡在这野地里?
雨水滴在脸上有些痒,抬手,将脸遮在下面,可,袖子上的污渍,却顿时惊到了她的眼眸,吓得她猛得坐了起来。
如果被母亲瞧见她把衣服弄得如此邋遢不堪,定然是要跪抄祖训了。
想起祖宗祠堂里阴冷冷的风,凉飕飕的地砖,明灭跳跃的长明灯,黑漆漆的灵牌,采薇不由打了个激灵,立即慌乱地爬了起来,忙低头查看她周身衣服情况,心里顿时凉了半截,想来是无法挽救的了,只能乘母亲未发现之前偷偷溜进房内把衣服换了。
抬眼时,却迷茫不知身在了哪,眼前哪里还有什么房与家,不过是满眼的黑泥伴着依稀青烟。
愕然间,暂时抛弃的记忆又泉涌一般灌了进来,她微微垂了眼眸,眼底的悲伤被掩盖了起来,小小的双手紧紧握着拳,良久,才微微松了开来,自言道:“既然天不绝我,那么便努力活下去吧!”
而“活下去”,自此,竟成了她一生都无法抛却的执念!
看着满目的烂泥黑炭,看着那依稀的白骨褐血,看着那袅袅的黑烟……,她的心是满满的仇恨:
总有一天,她要揭开这残匾后的秘密!
总有一天,她要手刃那些人以告父母族人在天之灵。
她要杀光这些人!……
只是,豪言壮语后,如今,又怎么办呢?
采薇怔怔望着眼前广漠的黑泥,又默然转身望向身后,这里有一条青石板铺就的车道,沿着这车道行驶大约一公里的路程,便会有一条由西向东的小河,小河上有石砌的大桥,从桥上过去后,再走个五六里,便能够见着一些人烟了,继续前行五六里,便会到达一个叫烟冷城的地方,那里有许多繁华的街道,售卖着各种各样的物品。母亲曾经带着采薇去过几次——自然是乘着马车的。
瞧着那在烟雨朦胧中瞧不清的远方,她没有丝毫的畏缩。
要活下去,那就走吧!
又朝身后的黑泥望了望,跪下身来行了在最严肃的祭祀时才行的三跪九叩之礼,依依,眼角有晶莹的泪珠下来,但被她一昂头,逼了回去。
该走了。
才走出不过十来米远,她小小的肚子便传来一阵“咕噜”之声。这声音却并未迟滞她的脚步,倒仿佛化作了一阵催促之声:走吧,快向前走,走到那有人烟的地方去!
天公却偏是不作美,雨淅淅沥沥地下个没完,本就濡湿的衣裳不一会,湿了个通透,雨水早迷蒙了她的双眼,她不时便小心地用未沾到污渍的衣袖擦拭了一把被雨水迷蒙的眼睛,小巧的舌头贪婪地地舔着濡湿的嘴唇,只是每每清冷冷的雨水下肚,非但没有止住饥饿倒更是让肚肠也清冷冷难受。
可除了雨水,她又还可以吃点什么呢?
也不知走了多久,她早已不再擦拭被迷住的眼睛,只凭着一股劲,在这灰蒙蒙的天地间行走着,走着,走着,只是走着!
从开始的决心要走到那有人的地方,走到那烟冷城里去,到现在她只怕她脚步会停下来。一旦停下来,一切便要结束了!她怎么能够让这条好不容易留得的性命就这么又丢掉呢?
她要活下去!
肚子已经没有“咕噜咕噜”之声了,但是肚内却似乎有根不安分的棍子,搅得肠子甚是不舒服。脚也有些不听使唤,踩得深一步浅一步的,如在棉花里,直感觉不到地面的存在。
“走吧,快走吧!”
“不要停,不要停,停了你就再没有任何的机会了!”
“不能停,我要走,向前走,我要找到弟弟,我要找到仇人,我要......”采薇用只有她才能够听见和明白的声音不断念叨着。
“好,到了河边了,穿过这座石桥,就不远了。”
“再坚持一会,再坚持一会,定然会见到人家的,只要一会,只要一会,加油呀......”
.......
但,她终究没有敌过自然法则,昏倒在雨中。
……
还未睁开眼,但是身上的温暖让她稍稍有些安心,睁开眼睛时便有些迫不及待地打量着这四周:屋顶是编织的茅草,看着很厚实;泥砖垒砌的房子打扫得很干净,不大的房间里除了这张床便再没有家什了。
想来这应当是路边的农居了。
心,略略有些安定。
采薇习惯性地摸了摸她的手腕,脸色顿时大变,惊惧盈满了小小的躯体,又忍不住瑟缩颤抖起来。
“呀,你醒了啊!”一位农妇走了进来,脸上满是和蔼的笑容。
采薇连忙垂了眼眸,再抬头时,脸上已经是乖巧的笑容了,忙爬了起来,跪地言道:“多谢大娘救命之恩。”
“快起来,快起来,这小姑娘不仅人长得忒俊,还这么懂事,啧啧......”农妇把采薇扶了起来,仍然叫她在床上躺着。手甚是不餍足地在其脸上、头上抚摸着。
采薇明亮亮的大眼睛含笑地看着农妇,并没有一丝的不耐。
“哎呀!你看我高兴的,我锅上还煮着东西呢!饿了吧?等着,大娘这就给你端吃的来!”农妇满脸笑容地转身出去了。
采薇看了看她身上,衣服是已经换了的,虽说是粗布衣裳,但是好在干燥干净。床上是一套布衾,只是如今这布衾对她来说,也是温暖的了。
窗外的光线暗淡,也不知是几时了。
“来来来,淋了一天雨了,吃口热的。”农妇一边端着碗热腾腾的东西,一边吹着碗。
“谢谢大娘。”
是一碗不甚浓的小米粥,虽然如今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但是采薇仍然吃得不急不慢,农妇坐在一旁,抚摸着采薇的头发,面上倒是感慨怜悯之色了。
见采薇吃完,大娘收了碗筷,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采薇。”
“你父母呢?”
采薇眼睫微微颤了几颤,又垂了眼眸,神情亦有些伤感起来,待要如实说时,可是触及到手腕的空空如也,让她警惕了起来,开口却是这样的话了:“我和父母到这边来游玩,后来我调皮走得远了,便和父母失散了。”
“哦,哦......那你父母定然十分着急,如今天黑了,等明日天亮,我们便去帮你找你父母,好吗?”农妇甚是怜惜地说道。
“娘,你又干什么去了!”采薇还来不及说点什么,门帘掀开时,走进一个半大的小男孩,看着有十三四岁了,补丁衣衫有几处破烂,脸上抹着不少污渍,头发也是乱蓬蓬的。
“你看你又是在哪里野来,弄得像个泥猴子似的!等会你老子又要收拾你了!”农妇从床上下来,对着那男孩责备起来,可是手上却是去拭那脸上的污渍。
“他才没有空管我呢,”男孩笑嘻嘻说着,继而又凑到农妇耳边恨恨说道,“他神神秘秘的,又准备出门了,哪里还有空管我呢!”
采薇隐隐猜到点什么,不禁皱了眉头,但是看着大娘的脸色时,又连忙垂了眼眸,将一切掩藏起来。
“那个老不死的,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农妇愤愤说道,又转向采薇言道,“你放心,大娘不会让他得逞的!”
说完便转身朝屋外去了,继而便听到有吵闹之声。
男孩瞧了瞧采薇,脸上闪过一丝羞赧,亦跑了出去。
采薇望着外面,有些担忧,手上的那个小珠子是在密室门口时爷爷用红绳串好系在她手上的,弟弟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爷爷说,有了这个,总有一天能够再遇的。
只要她和弟弟还活着,司徒家就还有希望。
外面已经没有吵闹了,一阵乒乒乓乓后,便传来了大娘压抑的哭泣之声。采薇悄悄下了床,轻手轻脚地蛰了出去,这屋子是在堂屋后的右面,藏在门帘后,倒也是能够看见堂屋里的情形。
堂屋里大娘正坐在地上倚着桌腿儿擦着眼睛,一个矮瘦的男人坐在门槛上抽着旱烟。
“你这老婆子就是烂好心!今日一天了你可见有什么人寻什么女儿没有?这小丫头片子不知道在我们家还要住多久,不要吃不要喝的?”那男人用烟杆敲着门槛压低了声音说道。
“那么一个小女孩能够吃多少?你不要糊弄我,你不过是有些日子没去那小屋子了,心里发痒!”农妇怒目以视,却亦是压低了声音。
“你——,说不通是吧?”男人恼羞成怒,急走了几步,朝着那妇人,又是几脚踹了过去了。
农妇只是“嘤嘤”的哭着,却并不敢还手,就这样被他踹着。
那男子踹了几脚,大概心里舒坦了些,瞧了那桌子上的布包,便拿了夹在他的咯吱窝下,抬腿便要出门。
正抱头躺在地上的农妇见他要出去,突然从地上爬起,一把抱住了男人的脚,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不是你的东西,你休想拿走!”
“你——”男子抬脚又是一脚踹了过去,可是农妇只是不放手,男子使劲甩了甩,却并不能甩开妇人,怒从心起,拿起张条凳就要砸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