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采薇因与罗公子有约,便只修炼到辰时,仍先回满园春色换衣服。早晨里,这里很安静,绝大多数人都在睡觉,大堂里也没有客人。
如平日一般,径直走到三楼,还未走到自己房间门口,却忽然听得一阵杯盏摔落的声音,继而是低低的压抑的抽噎声……
采薇稍稍迟疑了下,自初次见面时与隔壁那位女子说过几句话,此后也就点头之交。这女子也是位琴师,只是这一年多弹得少了,初初一日里还弹上几场,后渐渐减少,如今已有许久未曾下过场了。
听说她最近十分热衷于参加豪富公子哥们的私宴,这是受人欺负了?
三楼住着的都是清倌艺人,除了她俩,也还有五位乐师,一位舞蹈教习,一位茶艺教习,一位仪态教习,不过都有了些年纪。此时,却无一人探身出来看看。
世态炎凉,她不是不知,只是长年累月在一处,却能这般冷漠,不能不叫人叹息。见门是半掩的,她便凑了过去,房内光景隐约可见:地上杯盘狼藉,房内两人似乎正在打斗,那男子竟是孙茂,此时正把女子按在桌子上。
采薇大怒,没想到这人不禁猥琐,还十分无耻!掀了门,便要走进去将孙茂扔出去,只门一开,却被眼面前的情况惊呆了:
半躺在桌上的女子衣襟已经被扯开,那大片的白皙刺得采薇眼睛生疼,此后动作更是不堪入目。
采薇顿时怔住了!这似乎与她所料想的十分不一样!
“啊——”
一声轻呼,接着便是采薇日日里常常听见的声音了。
采薇有些找不到神魂,周身无力,竟自瘫坐在了地上。脑袋很乱,平日里所见的形形色色一齐涌上了脑海,似乎要将她吞噬了进去。人竟然有些昏昏沉沉,弄不清自己是谁,又在何处,又是要做什么。
情之道肆意乱窜,逼得她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气息倒缓了些,恢复了些许神智。
离开这里,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可是身子竟然半点力气也无。
离开这里,必须要马上离开这里!采薇在心内默念道。此次反噬非同往常,她不知何为情,却受情反噬,她不知道怎么办。但是反噬又是那么迅疾猛烈,如龙卷风过境,瞬间便打得她丢盔卸甲,却不知敌人方向!
而控制不住情之力的后果,光想想,她都觉得毛骨悚然!
而就在此时,罗沅见采薇仍未下来,便上来寻她。却不想见了她瘫靠着回廊坐着,竟然站不起来,脸上毫无血色,惨白惨白的,嘴角衣襟斑斑点点一大片灿灿血迹!
他心里着急,完全没发觉旁边的房间里正发生着什么。只以为采薇遇敌受了重伤,连忙将她抱起,送她回自己房内。
而那房内的两人,正在兴上,竟也没注意到他们的门已经大开了!
“采薇姑娘,采薇姑娘,你怎么了?”罗公子把采薇轻放在床上,焦急问道。
采薇体内本就人神大战,这又乍然被罗沅抱在怀内,而男子身上特有的气味更是盈入鼻内,如此亲密之举,是过去她所从来未曾感受过的,一时理智急下,神思昏然,情况十分严峻了起来。
罗沅再瞧时,采薇一张小脸竟烧得绯红,如染霞光。眼眸微眯,释放着无尽风情,妖娆妩媚得让世界也无了光彩;唇如烈焰,吐气如兰,未饮酒,却觉已深醉。
如此剧变,吓得罗沅惊慌得六神无主,身体某个地方更是跃跃欲试,喉间更是异常干渴异常起来。而那近在眼面前的唇,似乎就是解药。
他病了,他就要死了……
狠狠咽了把口水,一凛神,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她都伤成这样了,他到底还在想什么呢!
“采薇,你等着,我这就去请大夫来!”他嘶哑地交代了一句,转身便准备出门去。只刚起身,便被采薇给紧紧拽住了。
他的心猛地跳了下,为抑制住想要扑过去的冲动,他死死给自己大腿揪了一把。
采薇神思昏昏,完全没察觉出罗沅的异样,只拼着最后的一丝理智艰难嘱咐他道:“不……用,大夫治不了我的病。我自己……调理会就好了。你帮我在门口守着,不让任何人进来。如果,如果.......”
采薇大口喘着气,眸里浮过狠决,摸出藏在床边的剑递给罗沅,毅然道:“如若我从这里走出来时,神色不对,有大异寻常之举,那便是我被道法吞噬。还请公子以此剑给采薇来个痛快!采薇将感激不尽!”
罗沅一激灵,冷汗直爆,惊愕地大张了嘴巴,一双眼眸里涌满了不可思议:怎么就到了这种程度了?
可是见采薇确实情况不好,眼里满是急切地哀求,便哆哆嗦嗦接了剑。
“切记,切记!”采薇勉强支撑着身子坐起来,又嘱咐道。
拿着剑出来,竟然觉得凉飕飕,冷得他直打颤!待冷静了些,这才发现不过短短几分钟,竟然汗透了!
“啊呀,这不是罗兄吗?怎么,佳人不肯见你了?”孙茂脚刚迈出房门,便瞧见了满头大汗神色狼狈的罗沅。
罗沅见其从旁边的房门内出来,一眼了然。但是他对孙茂的事情不感兴趣,对这个人本也没什么好感,只是两家都是城里的望族,世交之下,认识而已。如今,他心绪不宁的,哪里还有闲功夫和他应酬?便直当他是空气,吭也没吭一声。
孙茂本是心情好和他打个招呼,没成想热脸贴了冷屁股,自讨没趣,便一甩了袖子,哼着小曲下楼去了。
采薇却深陷烈焰中,情与理,胶着大战!
不堪入耳的声音正如雷鸣轰轰入耳,不堪入目的画面在她眼前若山河图般缓缓铺陈……万种风情的妩媚,祸国殃民的妖娆,情与欲,虚与幻,痴迷、执着、狂热、疯癫……一切的一切如嗡嗡的苍蝇挥之不去,反而将她缠绕,伺机而噬。
心底的欲望,竟然就如火苗一般,蹭蹭上涨着。
很难受!她似乎也就要如那般呻吟了出来。
可是,火,这火,采薇却陡然想起火中已经埋葬了母亲的眼泪,已经埋葬了族人的悲鸣,已经埋葬了整个司徒家!
她,司徒采薇,侥幸留得性命,刀尖舔血九载,终究还是被这火吞灭么?
不,她绝对不允许!
一丝清明如地底寒水,带着丝丝凉意,让周身的灼热减少了许多。
理智,占了上风。情的反噬顿时急转而下,被采薇控制了起来。
缓缓睁开眼睛,望着自己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抱了抱自己的身子。
她终于明白过来,情,原来产自于欲……
欲,产生于人的身与心,受诱于眼所见,耳所听,鼻所闻……
所见、所听、所闻可来自于实,也可来自于虚。
实也罢,虚也罢,都能让人痴狂,让人疯癫!
这便是情之利刃?!
这,便是情之武器。
一切都串起来了,一切都豁然开朗了,采薇苍白的脸上不禁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祸兮福所伏。
只是,算着还有一年成年礼大赛就要开始,她得尽早回宗准备才是。
“成年礼大赛!”采薇不禁轻叹了口气,比起师兄当年修为,她还差太远了。与黎华比,恐怕就更远了吧。
又修炼了会,稳固了自己的气息和境界。她想试一试这把利刃。
换了身衣服,收拾了下自己的形象,待出得门去,却见着罗沅正持着剑在门口倚墙站着,双眼凝视着地面,面上担忧之色深聚。
采薇一愣,顿时苦笑,她又把他忘记了。可是回想刚才,心里却是充满了暖意。
“罗公子,今日劳烦了!”采薇嘴角轻扬,眼里也少了平日的漠然。
“你没事啦!”罗沅见她神色如常,顿时喜形于色,眉眼里都透着笑。但是见了采薇脸上洋溢的笑时,却又是一顿,转而面色红得要滴血了。
“这......这是你的剑。我......我就先不打扰了。”低着头递过剑,支支吾吾把话说完,他转身便迅速逃离了。
采薇也没有在意,抱出琴,和管事打了个招呼。径直走到舞台上,低头轻抚琴弦,一边凝结情之力,试了三两音调,倒真觉比舞剑力量凝聚要流畅得多。
琴弦再动,一个个跳动的音符,凑成一个个有声有色有味的画面.......
采薇过于关注自己的琴和自己的情之力,待一曲毕,长叹一声,抬眼看去时,直吓得跳了起来!待跳下舞台,查看众人,虽伤得颇重,但还有口气,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连忙去后院牵了匹马急急骑马去寻大夫。
等她将全城数得上名字的大夫叫来,一一诊视安顿完,已是第二日日出时分了,见皆安顿好了,她抹了把额头的大汗,转身去楼上换了衣服,准备出门练剑。
才一出门,见罗沅打发人来邀她去游湖,那小厮虽然看着有些面生,身后的马车也并非常乘的那辆,心中疑惑,却也没有多问,径直上了马车。
是突发情况还是阳谋,片刻后便能见分晓,她自是不愿意此时浪费心神。而且,她着实累极了。
眯了一会,下车时,天光已大亮,却又并不猛烈,带着些阴沉沉的架势,江风徐来,倒是让人惬意不已。此时江边泊着一叶小舟,一蜷着裤腿,撸着袖子的舟子正带着斗笠侯着。江中一画船亦静静候着。
采薇摇了摇头,罗沅礼多事俭,这不是他的风格!看样子,今日不是意外,而是阳谋。只是,谁呢?
这么不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