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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错步

一、

岑寂坐在石椅上。

用容孚的话来讲,就是岑寂不会以一种松散闲适的姿势坐在椅子上。

就像此时,他虽然是背靠在椅子上,可那椅背在容孚看来完全是个摆设。因为岑寂即便是靠着,他笔直地脊背依旧不会弓起半分。

那是一种习惯。

一种时刻保持警惕的习惯。

初八曾指着岑寂戏谑,说你连一个暗卫都当得这么累。

岑寂却不答。因为他觉得一个把性命栓在刀把上的人,没必要跟一个只研究挖地钻山的人计较什么。

容孚的指尖漫不经心地敲打着冰冷的桌面,而岑寂却仍旧在一旁沉默地坐着。

容孚发现,岑寂这个人并没有什么习惯性的小动作。

人的内心往往会被一两个不经意的动作拆穿,有些人撒谎的时候喜欢摸鼻子,有些人在漫不经心的时候会偶尔抖动腿脚。

可岑寂没有。至少这十来天的时间,容孚什么也没看出来。

容孚觉得岑寂这个人像一本仅有几十页的古书,内容寥寥无几却艰涩难懂,随手翻着翻着就翻到了底页,可回过头来想,却发觉自己根本不知道书里写了什么。

岑寂知道容孚在看他,不过他却无心疑问。

因为他在等。

他在等温黙吟的到来。

岑寂知道温黙吟会来,如果他没有算错,今天就是空山祭的日子。

清晨,门外天气大好。当温黙吟推开铜门的时候,万丈晴光纷涌而入,岑寂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铜门一开一合,石室一明一暗。温黙吟站在那里,一袭轻飘飘的鹅黄纱裙似裹了一层阳光,唇角的笑意却比阳光更令人心动。

“七哥。”温黙吟道:“我来接你出去。”

“好。”

岑寂的回答很直接,直接到人还未来得及捕捉那个破空而逝的声音,他就已经站了起来,朝温黙吟走去。

温黙吟微笑着看着岑寂朝她走来,正如多年前的那个阳光柔软的黄昏,她奔跑在野花小径,蓦地回首,唤道:“七哥,你过来。”

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连岑寂的表情都如从前那般淡漠冷静,好像他已知道了一切。

是的,他应该什么都知道的。

出神的一瞬,岑寂已走近她的身旁。温黙吟伸手,轻轻挽上了他的胳臂。

岑寂没有动。

温黙吟觉得自己像是挽了一个木偶。

可她还是没有放手。

她仰起脸,看向岑寂一双平静无澜的眸。

什么都看不出来。温黙吟微微有些失望,可面上的笑意丝毫没有淡去半分。

她略一侧目,冲着斜前方懒懒坐着的容孚笑了笑,道:“谢谢你了,傅大哥。”

容孚苦笑。

他没有应声。他宁可温黙吟无视自己,也不想她还记得自己不是容孚,是傅容。

是无可原谅的傅容。

二、

走在通往外界的地道里,岑寂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原来那地道入口,竟是在潭边容孚时常坐着的石凳下面。容孚一天十二个时辰倒有一半儿时间喜欢坐在那里发呆,那时岑寂以为他是在想念碧潭下的温瑾岚,如今看来,倒更像是看守着那唯一通往外界的出口。

不过……其实说不想念,也是不可能的吧?

“你笑什么?”温黙吟微微侧目,看着岑寂唇角淡淡的笑意,忽然有想倾身过去吻他的冲动。

可是那笑意却在话音响起的同时,倏然而逝。

“这地道是初八设计的吧。”岑寂随口问道。

“是初八的师祖。”温黙吟倒也没计较。

也是,有这地道的时候,恐怕他岑寂还没有出生呢。岑寂抿了抿唇,他发觉人在随口打岔的时候,难免会说出毫无头脑的话。

一问一答后,地道内又是一阵沉默。

地道很宽敞,足以容得下两个并排而立的人。

所以温黙吟的手,依旧挽着岑寂的胳臂。

可是很显然,岑寂被挽着的那条胳膊并不如何放松,这让温黙吟也有些心生不满。

“如果你很不喜欢我挽着你,那你可以拒绝。”

岑寂蓦地顿步,将胳臂抽了出来。

温黙吟愕然。她不过是随口一句怒言,他登时便依她的话做了。

女人的话总是言不由衷的,口里说着你走,心里却盼着你无视她所有的无理取闹。

可岑寂没有。

岑寂平静地将胳膊从她的臂弯中抽出,却不曾抬眼看她,那种淡然,和她在过去的十来年里见到的,一模一样。

她是主,他是仆。

主人要挽着他,他不可不从。

主人说你可以拒绝,他便平静地拒绝。

温黙吟深深吸了口气,勉强压下心中泛起的涩然。她不是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意味着什么,她只是在等。

今日过后,又会是新的开始。

温黙吟转身,负手前行。

她清冷的背影映在岑寂的眸中,像佛龛里一尊肃穆的雕像。

她走了两步,发觉身后未有脚步声响起,便止了步子,回过身来。

“怎么?”温黙吟秀眉微蹙。

“齐掌门他们是影疏杀的吧。”岑寂的语气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是。”的确是个事实。

“方霍也是死在他刀下的吧。”

“没错。”

“为什么?”

温黙吟又侧了侧身子,将大半个正面转向岑寂。

“其实你已经都猜到了,不是吗?”

岑寂缓缓道:“杀了齐掌门他们,等于打压铁剑派近年来如日中天的势头,一来可以巩固空山岭的地位,二来,可以逼迫我当空山老爷,因为只有空山老爷的名头,才能迫使铁剑派不敢贸然寻仇上来。”

“差不多。”温黙吟目光坦然,丝毫不闪躲。

“而杀了方霍,”岑寂沉了口气,道:“是为了让班澜恨我。”

“不是。”

温黙吟的否认,让岑寂有些意外。

“影疏擅自杀方霍一事,我也是事后才知道的。”

温黙吟一副“完全没有必要撒谎”的表情,让岑寂不得不相信。

岑寂之所以能够直截了当地质问温黙吟,正是因为温黙吟从不否认自己做过的事,也就是她没做过的,她也不会承认。

“他是在履行一个暗卫的职责吗?”岑寂不禁嗤笑,那笑声回荡在阴冷的地道里,显得愈发诡异森然。

“你不需要知道。”

影疏的一切行为,都是为我而做,只是七哥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温黙吟缓缓转过身,背对着岑寂,道:“走吧,七哥,就快到了。”

三、

地道极为冗长,并且有很多条岔口,如果不知道怎么走,多半会迷失在错综复杂的地道中,别说找到出口,就是沿原路返回也是妄想。

或许曾经那些寻找秘笈的高手压根不是找不到这条地道,而是找到了,进去了,却不是死于机关暗箭,就是迷失其中,生生饿死。

这想法在岑寂走出地道时候,再次被印证了。

因为地道的出口根本不在什么极为隐蔽之处,而是堂而皇之地设在空山岭待客大厅的侧墙处,平时只简单地用字画遮挡一下,偶尔侍女在做清理的时候,还会将字画取下。

不过此时的岑寂无心欣赏字画,他跟着温黙吟走出大厅,朝着空山岭南峰行去。

空山岭南峰有一处天然形成的巨大空地,地势平坦,可容千余人,空山祭历来都是在那里举行。

温黙吟走在前,岑寂走在后。

“十二年了。十二年前,你走在我身后,十二年后,你还是走在我身后。七哥,我一直在想,可不可以有那么一天,你能自然而然地走在我的身侧,而不是在我的吩咐下与我并肩而行呢?”

温黙吟的声音从身前传来,岑寂略一怔忡,随即仍旧一副沉默的神情,安静地跟在温黙吟身后。

对于身后之人的沉默,温黙吟眸中划过一丝黯然。

她微微仰首,看向南峰上攒簇的人影,却被斜斜刺来的阳光晃得垂下眼睑。

她的双眼湿了湿,却随即被阵阵山风吹干。

温黙吟带着岑寂来到南峰的一处偏舍,避开了聚集在祭祀平台上的江湖人士。

进了屋后,温黙吟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崭新长衫,便要替岑寂换上。

“默吟,还是我自己换吧。”岑寂略一后退。

温黙吟淡淡一笑,道:“怎么,给自己夫君换衣服,不是每个贤妻该做的吗?”

说这话的时候,温黙吟的脸上蔓延地尽是温柔,仿佛她与他真的不过是一对满足于世俗的平凡夫妇。

岑寂看着她手中的长衫,眉峰渐攒,双唇一动,还未开口,却觉眼前一晃,一个馨香柔软的身子便投入他的怀中。

温黙吟踮起脚,伸臂圈着岑寂的脖颈,将头埋入他的项间。

岑寂一怔,才一抬手,耳旁蓦地传来一句闷闷地问话——

“你从来都没有爱过我,对吗?”

岑寂抬起的手,僵在半空。

“是。”

感受到怀里人的颤动,岑寂不由伸手扶上她的肩。

“你什么时候意识到的?”

“失明以后。”

“哦,竟比我还早一些呢。”

温黙吟缓缓直起身,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岑寂的脸。

一直以来,她总以为岑寂是遇到班澜后才变心的,直到适才两人在上山时,她的那句无人应答的问话,才叫她明白了一切。

十二年前,他走在她身后,十二年后,他还是走在她身后,他们之间,一直存在着迈不过的一步之遥。

而那短短一步,就是他们始终无法看透彼此真心的原因。

她以为他爱她。

他也以为他爱她。

可究其根本,不过是水中望月,雾里看花,没一个看得真切。岑寂固守着那一步的距离,固守着一个暗卫对主人应有的敬意,固守着温黙吟孑立的背影,固守着他自以为的爱情。

温黙吟伸手,拂去了岑寂额边的乱发,道:“你不爱我。可是啊……你还是娶了我。”

她冰凉的指尖顺着岑寂的侧脸缓缓滑下,滑至他的项颈时,她淡淡一笑,道:“衣服你快些换吧。”说罢,她将长衫往岑寂怀中一放,飘然出了门去。

迈出门的刹那,她狠狠咬着下唇,朝不远处的祭坛看去。

她不知道今日即将发生的一切对岑寂来说,差一点儿便成了他人生的结局。

她只知道,这是她最后的争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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