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肩挨着肩靠在一起，服下入梦散后沉沉睡去，两段记忆交织在一起，成为同一个画面——炊烟袅袅的小乡村，破旧的茅草屋，以及，屋边沉沉睡去的女子……
她给自己取的名字叫作萧瞳，最爱的食物是鸡肉，最喜欢的地方是洞口长着小野花的洞穴。
或许你已经猜到，她是一只小小的狐狸，最普通的品种，不是每个传说中得道成仙的九尾银狐。她懒得修炼，有两条小尾巴晃啊晃，可以在同类面前炫耀多了一条尾巴她就很满足。
所以她除了能幻化成人形以外，基本没什么别的本领。
她的故乡在花荫山某个小小的洞穴里，生活惬意而满足。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花荫山的某只小狐狸染上了怪病，呜咽着在大狐狸的怀里呆了两天，就一命呜呼。那只大狐狸不久也染上怪病，接着，花荫山的狐狸们成批死去，横尸遍野，腐烂的尸体发出阵阵恶臭。萧瞳坐在小土坡上，怔怔地看着死去的同类，不知所措。
不长的一段时间，花荫山所有的狐狸都被这种奇怪的病所害死，只留下修炼出两条尾巴的萧瞳幸免于难。她害怕，害怕看着没有狐狸们的花荫山，她想要离开这里，甚至连山鸡从她面前跑过都不为所动。
平生第一次，她化作人类的模样，一个身穿红裙的女子，藏起了两条毛茸茸的尾巴，最后忘一眼从小长大的花荫山和遍地的尸体，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穿过溪流和荒野，翻过两座山，眼前有冉冉升起的炊烟。她知道，这是人类居住的村庄。初到月凉村，一切对于她都是陌生的，她不懂得如何与人打交道，不懂得如何找食物。
眼前有几只“咯咯”叫着，扑打着小短翅跑过的母鸡，还有一群带着嫩黄色容貌的小鸡，她吞了吞口水，现在的她，肚子真的很饿。她朝那只瞪着绿豆眼看她的母鸡伸出了手……“住手！”挎着菜篮的老妇人指着她大叫。
她缩回手，看着那个怒气冲冲的人。“你不是月凉村的人吧……你为什么偷我家的鸡？”老妇人把母鸡赶回窝里，一脸戒备。“偷？为什么说是偷……在花荫山，想吃鸡就自己捉，从来没有谁会去指责我偷鸡。”难道这只母鸡是这个人类的食物吗……那抢它确实不对。萧瞳很诚恳地道歉，“抱歉，我不知道它是你的猎物……”
老妇人疑惑地把她从头看到脚，然后扔下两个字，“疯子！”她一个人在风中站着，反复琢磨着那两个字。她什么都不懂，她只知道，她现在很饿很饿。既然母鸡已经是她的猎物，那抓小鸡总可以吧……虽然小了一些，不过没关系，可以多抓几只。片刻功夫，她手里就多了两只叽叽慌叫的小鸡，她舔了舔嘴角，眯起狐狸眼。烤来吃……应该会很香吧？自从有了两条尾巴后，她就知道像人类一样把食物烤熟会更美味。
只是这回，出现在她面前的不仅仅是那个老妇人，还有一把大大的扫帚。“你这个疯子，怎么还敢偷我家的鸡——”扫帚朝她挥来，她扔下手里攥得半死不活的小鸡，狼狈地逃走。她懊恼地想，为什么那个人的猎物有那么多，她一个人怎么吃得完啊……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家家户户飘出饭菜的香气，她饿得两眼发昏，跑到村子里的小溪旁咕嘟咕嘟灌了一肚子的水。
冷风嗖嗖地穿过，她变回那只小小的狐狸，两条尾巴盖住身子，缩成一团，在溪边沉沉睡去。
作为一只狐狸，在长途跋涉之后也是会累的。她睡得很香甜，直到第二天温煦的晨光染上她的每一根狐狸毛。
沐浴在晨光里的月凉村柔和而唯美，她默默决定。要在这个村子生活下来，她要变得像一个人类。
没有屋子，她抱了一堆茅草，给自己盖了一间小小的茅草屋。饿了，就到溪边喝水，捉鱼。她其实很想念有鸡肉吃的日子，只是奇怪的是，在这个村子里，所有的鸡都已经是别人的猎物。
屋子盖起来了，只有她一个人孤独地住着。她不懂得怎么和人类打交道，所以没有朋友。村里的人也不知道她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萧瞳，他们都叫她疯子。一只狐狸怎么能只喝水吃鱼，她日渐消瘦下去，走路都会摇摇晃晃。
在月凉村住久了，村民们渐渐和她熟悉起来，虽然在他们眼里她依然是疯子，但没了往日的戒备……一个疯子而已，不会害到人的。
她很想吃鸡，做梦都想。她一路走一路问，怎么样才能吃到鸡。有村民讥笑她“疯子吃什么鸡肉。”不是没有好心人的存在，住在西边竹林旁的瞎婆婆告诉她，可以去林子里采些蘑菇，到集市上卖钱。萧瞳摆摆手，说，“我不是要吃钱，能不能告诉我怎么样才能吃到鸡肉？”瞎婆婆叹了一口气，摇摇头，“疯子果然是疯子……算了，你换了钱，来找我，我带你去买鸡肉吃。”她谢过瞎婆婆，钻进了屋后的竹林。身后有人窃窃私语，瞧，那个疯子采蘑菇去了，要去集市换钱买鸡呢。也只有瞎子才会搭理她，还叫她去采什么蘑菇。
刚下过一场雨，地上湿漉漉一片，泥土的气息很清新。小小的蘑菇一个个探出脑袋，她欣喜若狂。不一会儿，篮子里就堆满了蘑菇，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准备离开。“如果要带去集市卖的话，这些应该不够吧。”朝她走来的青衣男子修长挺拔，只是有些清瘦。她看了看怀里的一整篮蘑菇，自言自语“这些蘑菇难道不够换一只鸡吗？”
青衣男子看着她，陌生而好奇。“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到月凉村这么久，从来没有人问过她的名字，除了瞎婆婆也没有人愿意和她说话，每个人看到她都避而远之。她说，“我叫萧瞳。村里的人……叫我疯子。其实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叫我，大概是因为我偷他们的猎物吧……你呢，你叫什么名字？”他打量着她，一张小小的脸，水汪汪的大眼睛茫然而天真，只是有些脏兮兮的，看不清面容。
唇边绽开一抹笑容，“我们都姓萧，我叫萧彻。”他在这竹林中住了这么多年，从没见过这样有趣的小丫头，懵懵懂懂，心地不坏，却无辜的被当做疯子。“要采蘑菇的话，跟我来吧，我常年住在这里，这块地方，我比你熟悉多了。”萧瞳听话地跟在他身后，毫无戒备，还一个劲地夸萧彻是个好人。走在前面的萧彻忽然停下，她也急忙刹住脚步。萧彻问“你怎么定义好人？”
萧瞳微微一愣，脑海里浮现出瞎婆婆的模样。“穿着灰色的布衣……头发是白色的，带着木簪。眼睛看不见，但是会跟我说话，会教我采蘑菇，还会带我去用蘑菇换钱。”
在她眼里，瞎婆婆是待她最好的人，从不会嫌弃她听不懂他们人类的话，不厌其烦地解释。萧彻拧着眉，“……和你说话的人，就是好人吗？”她点点头，随后把目光投向遍地的蘑菇。“萧彻你真厉害……你怎么知道这里有这么多蘑菇。”他在这里住了有百余年吧……竹林的每个角落，他都了如指掌。甚至连哪棵树上多了个鸟巢，他都会第一时间知道。
“采完蘑菇，我带你去集市吧……听你的描述，那位好人的眼睛应该不方便，刚好我有空，就陪你去吧。”萧彻觉得她被村民排斥也挺可怜的，这个时间段，稍微离开一会儿，应该不会有事吧……
他回头望望在风里微微摇曳的竹林，其中某棵竹子上暗紫色的一道伤疤很是显目……
曾几何时，这里云烟飘渺，他是即将修成人形的小竹妖。就要化作人形之时，身上却一阵剧痛，一把斧子结结实实地砍在他身上，鲜血顺着竹竿流下。那执斧的人原本只想砍几根竹子来做把竹椅，却未曾料到竹子竟也会流血。他吓得扔下斧子，恐慌而逃。竹妖脱离了真身，化作人形，倒在地上。再醒来时，却是躺在被褥整洁的床上，床边的桌上还摆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
门外走进一个人影，像是极为普通的农妇。她端起桌上的药，递给竹妖。“你这小妖刚化作人形就被重伤，真是怪可怜的……”他疑惑地端着药碗，察觉伤口已被细细包扎好。原来，她并不是普通人。
“多谢恩人搭救。”那位农妇笑了笑，说到“如果你没地方去，就留在这里吧。你真身所处的竹林，是我们家的地，那片竹林以后就交给你看守，别再让陌生人闯进去了。那些竹子，砍不得……”他越发地心生疑惑，“恩人，冒昧问一句，您怎么知道我是竹妖？难道您也是……”
农妇笑着拔下头上的簪子，递到他面前。本是样式一般的银簪，甚至做工还有些粗糙，可翻过来一看，刺眼的光芒竟让他有些呼吸不顺。光芒来自银簪上奇怪的图腾。“我们家本世代抓妖，到我们这代，倦了，也厌了，这才把一家子都搬到月凉村来。安静的生活倒也自在……这样吧，从此以后，你就是我们萧家竹林的守护者，你……就叫萧彻吧。”他的救命恩人赐予了他名字，萧彻。他为抱救命之恩，从那时起就开始守护这片竹林，萧家的主人换了一个又一个，他却始终忠心耿耿。
暂时离开下竹林，不会出什么差错的……只是去帮一个傻傻的，想吃鸡肉的人类女子卖蘑菇，很快就会回来。
熙熙攘攘的集市里，叫卖声此起彼伏。
萧瞳从未见过这么多的人类聚集在同一个地方，紧紧跟在萧彻身后，唯恐跟丢他。大概是察觉到她紧张的情绪，萧彻接过装蘑菇的篮子，拉着她找了个空着的地方坐下，把蘑菇摆到面前。“不用害怕，我帮你一起。”她感激地看着萧彻，来月凉村这么久，从来没有一个陌生人对她这么好过。
她在花荫山出生，小时候很瘦弱，常常被别的小狐狸欺负。回到洞里，她的狐狸娘亲总是会叼来一只鲜嫩肥美的鸡，让她饱餐一顿，然后安慰她，等她长成大狐狸以后，别的狐狸就不敢欺负她了……虽然到现在她的体型还是比一般狐狸小。
而现在的萧彻，就像她的狐狸娘亲一样。“你怎么了？”这种很怀念很可怜很有感触的眼神是怎么回事……萧瞳摇摇头没说话。总不能告诉他，他像她死去的狐狸娘亲吧？再怎么像，萧彻好歹也是个男的。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如果被他知道她其实是一只小狐狸的话，他会比那些村民更讨厌她的吧，或许也有可能被吓晕过去。她暗自咬了咬牙，一定要藏好自己那两条毛茸茸的尾巴。
萧彻看着她复杂的表情，很是纳闷。刚想开口问她，脑海里却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萧彻！你跑哪去了，快回来！”是萧娆。
才出来这么一会儿，就被萧娆发现，这个丫头早不来晚不来，专挑他离开竹林的时候去找他。
考虑了一会儿，他还是担心万一出了什么事情，萧娆一个人应付不来，在确认过萧瞳懂得怎么回家以后，他就匆匆离开。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视线之中，余下的空气中残留着一抹竹子的清香。
她把目光收回来，落到那些无人问津蘑菇身上。身边卖葱的大婶在吆喝着，卖鱼的小贩也在嚷嚷他的鱼有多新鲜，不过最吸引她的，是对面那个大叔鸡笼里叫得很欢的鸡。瞎婆婆说，卖了蘑菇，可以换到钱……也就是说，她可以用蘑菇换来的钱去买鸡？可是为什么要这么麻烦呢，她可以用蘑菇直接去跟那位大叔换啊……萧瞳在心里为自己聪明的想法欢呼鼓掌。
卖菜的大婶疑惑地看着身边原本在卖蘑菇的那个脏兮兮的小姑娘奔向了卖鸡的摊子。不过很快，她就垂头丧气地回来了。因为那位大叔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他从不吃蘑菇。第二句是她最熟悉的两个字，疯子。
看着她安安静静，愁眉苦脸望着蘑菇的样子，卖菜的大婶有些于心不忍。看她一脸灰的样子，大概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到山上采些蘑菇贴补家用，却卖不出去。“姑娘，你卖东西，不能不吆喝呀！”吆喝？萧瞳似懂非懂。大婶给她支招，“你就喊“卖蘑菇——新鲜的蘑菇——’就可以啦。”就这么简单吗……她谢过卖菜的大婶，扯着嗓子学着大婶的样子喊起来。
萧瞳的声音清脆透亮，如出谷黄莺，悠扬地贯穿人群，很快吸引了很多人的视线。有人向她靠拢过来，问她蘑菇怎么卖。萧瞳有些傻眼，怎么卖？不就是他把钱给她，她把蘑菇给他吗……萧瞳这么想，也确实这么说了。这回轮到买东西的人傻眼。“我是问你，这蘑菇什么价钱！”
初到凡人生活的地方，她根本不知道钱的概念，因为在花荫山，不需要那种奇奇怪怪的东西就可以拿到一切。卖菜的大婶又一次帮了她的忙，“她这的蘑菇也不多，你要的话，就全买了吧，总共二十五文。”反正萧瞳也不懂，大婶看起来很善良的样子，应该也不会骗她。“对，就二十五文。”
那人犹豫了一会儿，“二十文吧？”萧瞳为难地看着买蘑菇的人，突然问了一句，“二十文能买到一只鸡吗？”对方微楞，然后乐得大笑，“哟，二十文就想买鸡啊？最起码也得五十文吧！”这回萧瞳总算是听懂了，这些蘑菇，换不到一只鸡。萧瞳揪着头发，看着那堆傻乎乎的蘑菇就来气，她辛辛苦苦采了那么久的蘑菇，连一只鸡都买不起。
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她眨巴眨巴眼睛问了问那个买蘑菇的人，“那我就卖五十文！”此语一出，对方的笑僵在脸上，脸色越来越黑。周围已经聚集了很多看热闹的人，窃窃私语的声音越来越大，都在等着看萧瞳的笑话。
就连旁边卖菜的大婶也是难以置信地看着萧瞳，这姑娘，脑子不是烧坏了吧……一开始买蘑菇的人有些不耐烦，“你开什么玩笑，二十文，你到底还卖不卖？”萧瞳很执着。“五十文。”那人转头就走，萧瞳眼见她的鸡也跟着飞走了，急忙拽住那人的衣角——“你就用五十文买我的蘑菇吧。”二十文和五十文……好像也没有差很多啊，那人几番挣扎，她死死拽着衣角不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