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镇隶属北齐东岳州,是一处奇怪的地方,为何说奇怪就是其地理位置属南唐黄沙江以南,北齐属北,两地向来互不侵犯,除却北齐被东越铁骑踏足腹地三千里时,南唐借故搬来数万甲士,说法是,提防东岳南下,这个说法显然不能服众,且不去说东越是否是人心不足,可就是它掠过北齐皇城,一路打到黄沙江,他们一群在开阔平原上,养出来的悍将铁足,能否就这么跨江直下,打到你们南唐,就算能,你们南唐难道就真的是一群酒囊饭袋,就这么给他硬生生一拳打趴下,众人心知肚明,南唐未尝没有抱着万一北齐灭国,南唐水师北下占据黄沙江这道天险,然后对元气大伤的东越徐徐图之,说不定还能一举吞并整个北齐腹地,打的东越滚回平原。
如果不是出现赵长陵这个毒士,烧杀了数万东越步卒,说不定,南唐就真是最大的赢家了,不得不说赵长陵的谋划深远。
风雨欲来,山海镇外一只数千人的铁骑,掀起大片尘土,马背上为首的将领目光炯炯的看着小镇,将领叫杨蓁,南岭常翔人士,他本是在皇城担任驻城大将,数日前他接到密令来到,山海镇外驻守,这位大将看的那道密令,其实就仅仅三个字,用以朱砂写就的赵长陵三字,他心知肚明没有多说一个字,马不停蹄赶来小镇。
杨蓁翻身下马命令副将驻扎在此地,随意的拿出一块烙饼大口咀嚼,随行兵士拿出一袋酒囊递给杨蓁,嗜酒如命的杨蓁接过酒囊,一言不发,随行兵士只好离开,杨蓁随意的吃两口后,从怀里拿出一个精致木雕,这是他打算给他独女的礼物,那时候东越来犯,他作为守城大将,自然是首当其冲,本做好死战准备的杨蓁从来没想过可以活的离开战场,可后来来了一个年轻人,年轻人和他的一应兄弟说出了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办法,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杨蓁自然知道,那个计策可行性,但他其实极其不同意这个办法,以主力作为诱饵就代表他们会死伤超过近万人,不是杨蓁怕死,弟兄们可以死在沙场,而不能死在自家兄弟的手里,那时杨蓁就差点出手,亲手打碎那个年轻人的鼻梁骨,后来兵临城下,他的兄弟袍泽找到了那个年轻人,问他这个办法的可行性。
年轻人轻轻点头。
一群老将,没有一句废话,连夜带兵出城,带走了半数以上的老兵,死战直到天明交战三十五回,死伤几乎快过半数,这才让那只东越白马长骑,不顾一切的厮杀入腹地。
杨蓁双目通红,他入伍以来从来没怕过死,那是他这么多年以来唯一一次害怕,他紧紧咬住双齿,不让自己哭出声,照顾他多年的袍泽最后也没带他一起奔赴战场,他们都死在了那做太安山上。
那个欠他不少银子的校尉,死后抚恤都给了他,留下的信里说,欠你小子不少钱,平日里你讨要的紧,这下还清,剩下的清明记得给他买酒喝。还有硬要和他女儿订娃娃亲的老将军,爱偷吃的统领,最早教他习武的老伍长,他明明还差三个月就退伍了,他和杨蓁说攒了一辈子的老婆本,等明年找个带娃的,他也算有后了。
杨蓁收回木雕,抽出长刀,此行他有话问他赵长陵,不为北齐,只为为那些死后无名的兵卒。
杨蓁拔下酒塞,倒在地上一滴不剩,一身高八尺的男儿掩面流泪。
大悲无声
————————————
山海镇内,那间破落小院里,邋遢老人面前是已经昏睡多时的小乞儿,小乞儿原本黑不溜秋的额头间,有一抹淡紫划痕,形状极似朵水仙花。
邋遢老人背负长匣,在思量这一场场得失,想了很久他一拍膝盖道:“老儿我不会被那混小子坑了吧。”
转念一想,咬咬牙道:“一座江湖换一座天下亏吗。”
老人觉得自己还是吃亏的,但值得却是肯定值得的。
院门内站立这浑身浴染上血的石锦,肩头硬生生被撕裂而开,却是没有多余的血迹流淌而出,只是脸色黯然不少。
邋遢老人眯起眼睛,他好奇这个妮子昨天杀了几个人,或者是什么境界的人,才会受这么重的伤,以她乱拳打死老师傅的把事,估摸着是遇到如同她一样的死士,若是不分生死,她在超一品高手,下全身而退不是一件多困难的事。
石锦没有理会肩上的狰狞伤口,指了指小乞儿,问道:“死了。”
邋遢老人在她的脸颊上,捏了一把笑道:“这小家伙太不懂事,我昨天拍晕了也方便,带离小镇不是。”
知道小乞儿没有大碍后,石锦也没多说什么,盘腿而坐调理气机。
闲不住的邋遢老人看着石锦问道:“你的拳招很不寻常,寻常武夫估摸着,瞧不出来,但瞒不过老夫。”
石锦看着龟裂的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邋遢老人节接着道:“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和赵长陵,这个你本应该不共戴天的仇人在一起。”
邋遢老人没想到,石锦没有开口拒绝回答,而是回道:“和我打一架,赢了告诉你。”
邋遢老人笑了笑,压住澎湃而起锋芒剑气,好奇说道:“你还奢望成就长生境,以你这种竭泽而渔的武道路子,能让你一路破镜到自在境界,就应该偷着乐了,你若一意孤行怕是没几年活头了。”
石锦有些不耐烦的的看着邋遢老人,回道:“打还是不打。”
邋遢老人没有在开口说话,苦笑的看看这妮子,心里何尝没有惜才的想法,按他的天赋,如果不是首,那门旁门左道的拳法困扰,何愁不能成为武道第一。”
可很多东西没有如果呀,不过也因为这样这个世道才那么好玩。
想罢,邋遢老人身后的长匣继续发出长鸣,老人重重拍在长匣上,骂道:“跟我亏待你了,信不信老子,半道给你丢那个犄角旮旯,不管你了。”
长匣好似生了气的小媳妇,不在理睬老人。
邋遢老人哭笑不得又拉下脸,轻抚长匣哄道:“在等等。”
小镇外又一只兵马火速赶来,却只有三百人马,人马左侧放置一杆长枪,右车是一柄长刀,队伍藏匿在一处栈道两侧,一位面色蜡黄酷似老农的瘦小汉子,和一个黄衣中年汉子,齐齐坐在一颗古树下,远远看着小镇。
瘦小汉子叫做吴瞻,是西蜀长林军将军,他连夜奔袭到小镇外,只因一份书信,写信的人叫赵长陵,按理来说,他吴瞻没有理由因为一个谋士奔袭至此,真正的原因,这是他哪位西蜀皇帝下了密诏让他秘密北下,目的则是就连他也不知道。
吴瞻挠挠头,看向在他一旁假寐的佩剑汉子,小声道:“苏大剑仙,这回咱们费这么大力气到底是为了什么。”被叫做剑仙的男子,没有回话,继续假寐,轻声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吴瞻撞了撞他的手臂,笑道:“咱们这趟真的是因为找老殿下那个丢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儿子来的。”
佩剑男子推开他的手臂,一脸严肃道:“我真不知道你这个正一品的平荒将军是怎么做上来的,难不成就是这么和人聊家常聊上来的。”
按他吴瞻这个没谱的给个性,要是别人他说这话,他没准真就大大方方承认了,可面前这个无论功夫还是地位都让他有些,望尘莫及的男子,他扣了扣耳朵笑道:“没这事,你瞧,那次打战我不是冲最前面,生怕功劳被别人抢了,就这你说我还能活怎么大,这可不就是福气吗。”
佩剑男子顿了顿,看着吴瞻道:“那要不我请皇兄,把北线那二十万兵马给你,让你做个名副其实的大将军。”
吴瞻愣了愣然后很是认真道:“若真是如此,我吴瞻必定为我大蜀鞍前马后,置之死地而后生。”
佩剑男子忽然笑道:“你要是接我三剑,我亲自给你当说客,至于能不能成功就另说如何。”
吴瞻一本肃然的面目顿时垮掉,然后就是死命摇头,他可是见过面前剑客出剑的,那日大军压近,这个男子就曾一人一剑破甲七百余人,而后全身而退,这对于军伍出身的吴瞻来说,简直骇人听闻,要是有百来号前面男子实力的兵卒,他吴瞻,就敢出兵北齐,另外顶住东越铁骑,硬生生在三年内把整个北齐打垮,可好像不切实际,因为整个天下也就出来苏哲这么一个西蜀剑仙,在者他哥要是皇帝,他吴瞻又怎么会练剑。”
想到这吴瞻好奇问道:“苏大剑仙,要是我没从伍,老老实实学剑的话,大概可以到什么境界。”
苏哲看了看古树下的吴瞻正色道:“幼年学武,及冠之年可入二品境界,在古稀之后,有机会一睹一品风采。”
吴瞻好似心里有数,点点头不在说话。
苏哲难得问道:“有些失落。”
吴瞻倒是也不矫情,摇摇头开口道:“其实我觉得,我自己能捞个二品境界顶天了,也不敢奢望什么一品境界,对于我来说,老有所依承欢膝下,就是莫大福气了。”
苏哲大笑道:“就因为我兄长是皇帝,你就急着表忠心了。”被道破小小心思的吴瞻没有一丝尴尬,说道:“这么多年习惯了,不就指望捞个大将军当当,这难道的机会,不拍拍马屁,可惜了。”
苏哲看着吴瞻坦然道:“知道为什么,我说你,古稀之年可见一品境界风采吗。”
吴瞻摇头。
苏哲抽剑,一片鲜嫩绿叶落在剑刃上一分为二,他缓缓开口道:“你之道不在剑。”
吴瞻好奇道:“何解。”
苏哲收剑入鞘,轻声道:“王道。”
孤儿出身的吴瞻,咧开嘴笑道:“这要是在酒桌上,听了这话不得喝几大碗酒。”
苏哲没有理会装疯卖傻的吴瞻,再次闭起双眼,他在温养剑气,没准去往小镇后,会有一场死战呢。”
——————————————
小镇内赵长陵离开书院,看着天际的一抹阴暗,似有所想,他去往这个小镇的最后一处。
天际露出一抹鱼肚白,北街上铁匠铺的老板,满脸血污那柄铁锤断裂开来,散落两段,昨夜深夜他与一名女子厮杀,对于武道颇有信心的汉子,被女子一拳打碎了数根肋骨,由始至终他都没讨打半点便宜。
其实整场打斗很快由始至终,也不过七个气息流转,在第七息时,犹有余力的女子一拳把他的气机打散,好在她没有杀心,否则他也活不到现在。
咯吱一声,铁匠面前出现,一张他熟系的面孔。
赵长陵看着到底不起的铁匠,没有问话,也不打算对他做些什么,只是说了一句话。
“知易行难。知错不悔。”
“先生可曾做到。”
赵长陵说罢就转身离开,天际一身雷鸣,大雨倾盆而下,淅淅沥沥,好似这世间只剩这大雨之声,可赵长陵却又是听到另一种温润嗓音开口说道:“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
多年前,有个为求学而淋雨生病的孩童,他在病榻时,有位先生曾和他说过此话。
时隔多年,他好像离自己当初的想法渐行渐远。
他叹息一声,刹那间满天大雨在他眼中,好似都染成了血色,赵长陵独行其中,人鬼不知,不知人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