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寒从宣政殿里出来,上了马车,一边摊开奏折,一边对今日驾车的清平道:“浩泽在御书房外跪了一夜,回府后你去库房里支些好药送过去,帮他把把脉,看看严不严重。”
“是。”
“秦楚两国的使臣离京城还有多远?”
“已经在定城了,途中起了分歧,这才导致行程缓慢。据查探,此乃人故意而为之,虽然对方做的干净利落,但还是被我们的人捕捉到了蛛丝马迹。”
苏寒微默,诱人的狐狸眸底泛起微不可查的寒光:“没有查到是谁的人?”
“没有,对方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查不到他们的踪影。”
苏寒并不认为这是个好兆头,逍遥阁是她一手创立起来的江湖势力,也是她手中最大的暗处坚盾。
早在梁国没有建国之前,她高中状元那时就开始着手创办了,逍遥阁早在她封侯拜相以前就存在许久了,是以纵然她侯爵的封号与逍遥阁名字相称,也并无人去多做文章。
逍遥阁是目前江湖上收集情报最厉害的门派,以轻功剑术闻名于世,暗器、医毒、音律辅之,不说其他,至少在收集情报这一块绝对无人能比。
苏寒少有自负之时,可这逍遥阁却是她自负的资本之一,是她的骄傲,可竟然……
苏寒嘴角轻哂,笑意有两份寒凉。
“嗯,往左拐,去大理寺。”
马车在大理寺停下,苏寒下来的时候正好碰到从大理寺天牢宣旨回来的高公公。
她上前见礼道:“高公公。”
“老奴见过丞相大人。”高公公笑眯眯的。
苏寒笑道:“这是刚宣完旨?”
高升应道:“可不,丞相大人是来安排王姑娘去处的吧?”
“正是。”
“那丞相大人就快些进去吧,这牢里头老奴刚读完圣旨就怨声一片,十分聒噪。唉——不说了不说了,老奴还要回去跟圣上回禀。”
“公公年纪大了,路上慢些。”
“大人身体不好,别老顾着公务,要多休息啊!”高升边走边回头道。
“有劳公公关心。”
苏寒回身,轻咳一声,缓步迈上大理寺外的台阶。
“苏相?”
冷漠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苏寒顿住脚步,回眸正好对上秋子修刚冷的眼神。
她笑了笑:“大理寺卿回来处理公务?”
“明知故问。”秋子修冷冷睨她一眼。
苏寒也不觉尴尬:“本相奉命来请问王小姐的去留,平西伯想必不会介意吧?”
“本官自是遵从陛下旨意。”秋子修不苟言笑,语气冷硬,“来人,请丞相大人前往天牢。”
苏寒嘴角微微一抽,这话总令人有点曲解的意思:“有劳了。”
这里到底是人家的地盘,她只是个客,苏寒心中微叹。
一进入大理寺天牢,果然如高公公所言,哀声怨载一片,吵得他本就不太舒服的头疼,此时更是太阳穴突突的跳。
“肃静!肃静!”领她进来的那名狱卒皱着眉头,大声喝道。
那些站在各个牢房门前看守的狱卒也是一脸无奈,手中的棒棍照着牢门敲了又敲,哀怨声依然不绝于耳,反而有更大的趋势。
狱卒敲击牢门发出的“当啷”声混杂着哭声喊声,苏寒只觉聒噪,不知是不是这儿声音太吵,她的眼前竟隐隐有些发黑,头脑有些昏昏沉沉。
揉了揉略微鼓起的眉心,苏寒叹了一口气。
“大人,圣旨刚发下来,牢里的罪犯就是这个样子,我们挡也挡不住,还望大人恕罪。”跟在她身边的狱卒低声说道。
这群人刚刚入狱不久,还不懂大理寺的规矩,乱哄哄的,吵到了大人就不好了。狱卒想着等会儿是该警告一下他们了。
“无妨。”临近年关,政务明显加重了不少,加上两起案件,时值秦楚两国使臣前往京都议和,正逢多事之秋,苏寒也愈发忙了,身体状况同样低下。
同她那天在马车里和清平的谈话所言一样,这才短短几日时间,胃疾就复发了好几次,连着身体里的两种毒也跟着发了两次,苏寒着实是有些吃不消了。
如今听着这些人的唉声怨道,头脑发昏,她强行打起精神,循着记忆向之前关押王小九的牢房走去。
牢房中,王小九正在专心致志地习字,连牢房被打开的声音都没有听到。
苏寒轻着步子来到她的桌前,瞧见那上头工工整整的簪花小楷,略微颔首。
“啊——丞相大人来了!”王小九去沾墨水,结果不经意间瞥见了一旁的白衣袍角,连忙搁下毛笔,俯身行礼。
“姑娘不必多礼。”苏寒道,“王姑娘这字,对仗工整,干净清秀,着实不错,不过缺了几分力道。”
王小九显得很高兴,她道:“谢大人指点。大人谬赞了,我这字给跟您一比,就是小巫见大巫,微不足道了。”
苏寒见她比上次来见放开了些,心下暗自舒了一口气,笑道:“姑娘不必妄自菲薄。”
“大人今日来是有什么吩咐吗?”王小九知道无缘无故丞相大人不会来找自己。
苏寒道:“遵陛下旨意,特来问候王姑娘。”
王小九疑惑地望着她。
苏寒笑道:“陛下仁德,免去王姑娘身上的罪名,让本相前来问候王姑娘,并请示王姑娘,姑娘大义灭亲,亲眷不在身边,族中又难融,算是无家可归了,将来可有什么打算。”
正在坤宁宫里和如花美眷享用午膳的永乐帝冷不丁打了一个喷嚏,换来对面妻子担忧的眼神:“入冬好久了,陛下多添件衣服,别着凉了。”
永乐帝一边美滋滋地点头应着,一边心情很好地想着丞相大人会如何安排那个小姑娘的去处,丝毫不知道他十分敬重的苏爱卿已经把他这个陛下给卖了。
而这边的王小九心底一惊,忙要跪下。“姑娘,这是要做甚?”
男女授受不亲,苏寒一直以男儿身份示人,心下对王小九又存在着一丝愧疚,不好唐突了她,只得出言阻拦。
“大人不是答应过我,待此案件了后,您同意我从此跟随与您,入丞相府的。”王小九急急说道。
苏寒微微颔首:“正是如此。”微微一顿,又轻笑道:“姑娘不必紧张,本相既答应了,断没有反悔的道理。只是奉公办事,再来确认一下姑娘的意愿。”
王小九心里知道丞相大人这是为自己好,她在家中不受待见,虽没有为奴为婢,却也是干过活的,自然知道为奴为婢的待遇想必会比她在家中的待遇还要差,所以苏寒才会再三过问,但她并不后悔,也没有改变决定的意愿。
说白了,她的命是丞相大人救下来的,若没有丞相大人,她即使手握证据,也不敢开口说出——骨子里的自卑早已决定了最后的结局。
曾经她也渴望过亲情,但回应她的只有兄弟姐妹的拳打脚踢,他也曾反抗过,也曾不甘过,但回应她的只有父亲冷漠的眼神。
那高高的墙壁围起来的户部侍郎府,藏着多少尔虞我诈,埋着多少阴森腐事,里面的险恶人心是她所不愿意去回想的,是她的噩梦。
在黑暗中呆久了的人,对光明是渴望的,却又是害怕的,不敢去触碰。
丞相大人是这世上第一个给予她温暖的人。
她太渴望温暖了。
“小九感激大人的恩情,愿誓死追随大人,此生不悔。”